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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孔嬷嬷入府那日,盛家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早春的细雨缠绵了数日,天光晦暗,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青苔的气息,连廊下平日叽叽喳喳的雀鸟都噤了声。这份肃穆,不仅因着宫里告老嬷嬷的身份,更因着她是盛老太太年轻时在闺中便有些交情的旧识,此番能请动她出山,老太太的面子占了极大的分量。

消息是林噙霜费尽心思才辗转探听来的。她匆匆回到林栖阁,屏退了左右,拉着我的手坐到暖炕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眼底深处却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有紧张,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墨儿,成了!”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微微发疼,“那位孔嬷嬷,午后便到!你爹爹亲自去码头接,老太太开了正门相迎……排场极大!”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闪烁,却又蒙上一层水雾,“我的墨儿……这机会,是娘跪着求你爹爹,又托人往老太太跟前递了几次话,老太太念着孔嬷嬷的情面,才……才松口允了你一同受教的!”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原来……原来祖母本是不愿的。是娘亲放下尊严去求,才换来了这扇对我勉强开启的门。一股混合着难堪、酸楚和巨大压力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我抬眼看向娘亲,她美丽的眼眸里盛满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但更多的是为我搏得机会的灼热期盼。

“你记住了,墨儿!”林噙霜捧起我的脸,指尖冰凉,眼神却炽烈如火,“这机会,是娘舍了脸面替你求来的!来之不易!孔嬷嬷规矩大,眼睛毒,一丝错处都容不得!但只要你学好了,让她点了头,日后说出去,你是宫里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这身价,这体面……”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无比锐利,“沉稳!端庄!眼神要正,步子要稳,行礼要一丝不苟!尤其……尤其不能像从前那样掐尖要强,抢姐妹的风头!万事忍着!记住了吗?这是你翻身立命的根本!”

“娘……”我喉咙发紧,酸涩难当,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墨儿记住了!我一定……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娘的心意!”

“好!这才是娘的好墨儿!”林噙霜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去,换身素净稳重的衣裳。就穿那身新做的藕荷色织金宝相花纹的细棉褙子,配月白素绫裙子。首饰……那对点翠嵌珍珠的小簪就好,莫要招摇。”她亲自去开了衣柜,仔细挑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午后,细雨初歇。通往寿安堂的垂花门内廊下,空气湿冷。我、如兰、明兰,各自带着丫鬟,静候着。

如兰约莫十三四岁,身量已显少女窈窕,穿着一身品红织金缠枝牡丹的袄裙,颜色依旧鲜亮夺目,只是那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不耐烦和抵触,脚尖烦躁地碾着地上的水渍,嘴里小声抱怨:“烦死了……规矩规矩,没完没了……” 她身边的大丫鬟金珠小心翼翼地劝着。

明兰则十五六岁模样,身姿纤秀,穿着一身浅碧色素面妆花缎的袄裙,外罩一件半旧的玉色比甲,颜色清雅,料子上乘。她安静地站在稍远些的柱子旁,微微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沉静得如同一幅仕女图。她身边跟着的是寿安堂的丹橘,神情恭谨。

我站在她们中间,穿着娘亲精心挑选的藕荷色织金宝相花纹褙子,努力挺直背脊,双手交叠,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鞋尖上。心口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又热又疼。娘亲的泪眼和那句“舍了脸面求来的”反复在脑海中回响,巨大的压力和对机会的珍视让我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我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多看多学,不懂就问,但绝不可抢风头,绝不可再惹事端!

脚步声由远及近。盛纮引着一位老妇人,身后跟着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房妈妈,穿过垂花门走来。

那位老妇人,便是孔嬷嬷。

她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颜色深沉的赭石色缎面褙子,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棉褂,浑身上下不见丝毫华饰,唯有发髻上一根式样古朴的银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挽成紧实光滑的圆髻。面容清癯,法令纹深刻如刀刻,一双眼睛异常锐利清明,目光扫过,带着久居深宫沉淀下来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威严。步履沉稳,落地无声。

盛纮在她身侧略后半步,姿态恭谨。孔嬷嬷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无声地扫过廊下三人。掠过明兰时,那眼神似乎略略柔和了一丝,带着一种对故人托付之物的了然与习惯性的照拂。扫过如兰时,则是不加掩饰的审视与一丝“麻烦”的预判。而当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审视下的……疏离与一丝几不可察的、因着老太太态度而带来的淡淡不喜。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个需要额外费心、且未必值得费心的庶女。

“给嬷嬷请安。”盛纮示意。

我们三人连忙屈膝行礼:“给孔嬷嬷请安。”

孔嬷嬷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冷硬:“起来吧。”目光在明兰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转向盛纮:“盛大人,老身受老太太所托,教导三位姑娘规矩礼数。宫里的规矩,不比外头。老身眼里揉不得沙子,教习之时,若有懈怠顽劣、言行失当之处,责罚是免不了的。若府上觉得严苛,此刻便可言明。”

“嬷嬷言重。严师出高徒,古之明训。小女顽劣,正需嬷嬷悉心教导。一切但凭嬷嬷主张。”盛纮态度恭谨坚决。

“如此便好。”孔嬷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目光扫向我们,“随老身来。”

静芳斋内,布置端肃。孔嬷嬷端坐于上首紫檀太师椅,姿态如同庙堂塑像。

“今日第一课,便是‘立’。站,乃人之根本。站不稳,何以立身?何以立世?”她的讲解细致入微,从头顶百会到足下重心,分解得清清楚楚。示范时,身姿挺拔如松,纹丝不动,沉凝气度浑然天成。

“请六姑娘先来。”孔嬷嬷的目光直接落在明兰身上。

明兰顺从地走到中央。她努力调整姿势,头微抬,目光试着平视,但眼底深处那份在寿安堂养成的、被珍视的沉静底气和一丝习惯性的内敛怯意交织。肩膀放平,背脊挺直,姿态标准中带着一种天然的、被精心养护出来的稳定感。

孔嬷嬷静静审视片刻,开口道:“背脊,再挺直三分。肩,再下沉一寸。下颌,收。”指令简洁精准。明兰依言调整,虽显吃力,但动作流畅,并无慌乱。孔嬷嬷绕行一圈,目光如炬,指出几处细微不足,明兰皆默默承受,努力做到。最终,孔嬷嬷淡淡道:“尚可。回座静思。”语气平淡,却隐含着一丝对“完成品”的省心与默许。

“五姑娘。”孔嬷嬷转向如兰。

如兰带着明显的抗拒走到中央。姿势僵硬,眼神飘忽,肩膀微耸,膝盖弯曲。孔嬷嬷眼神骤冷,几步逼近,距离极近,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头!抬正!目光平视!前方何处?”声音陡然严厉,“肩膀!沉下去!这般耸着,成何体统!”戒尺虚点其肩背,“背脊!挺直!挺直!含胸驼背,丢尽颜面!双腿!并拢!膝盖!绷直!绷直!”最后几字如金石交击,伴随着戒尺划过空气的微响。

如兰被吼得浑身剧颤,眼泪夺眶而出,慌忙调整却更显狼狈。孔嬷嬷戒尺“笃”地点在其膝弯:“站稳!哭什么?委屈?这点苦吃不得,日后如何担门楣?再站半个时辰!动一下,加一刻!”说罢,不再看她,回座饮茶。

如兰僵立中央,泪流满面,身体抖如筛糠,怨愤恐惧的目光死死盯着孔嬷嬷背影。金珠在角落急得冒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个,就是我了。娘亲的叮嘱,祖母的勉强,孔嬷嬷那初始的疏离不喜,巨大的压力让我指尖冰凉。

“四姑娘。”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到中央。每一步都提醒着自己:机会难得,来之不易!头正,颈直,目光平视孔嬷嬷身后《松鹤延年》图的中部——这是娘亲教的,既显专注又不逼人。下颌微收。肩膀努力平展下沉,脊柱向上延伸。腰腹微收,提气。双腿并拢,膝盖绷直,脚尖八分,重心落于足心。每一个细节,都在娘亲无数次的耳提面命下,刻入了骨髓。

孔嬷嬷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身上反复逡巡,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颤抖或偏差。时间仿佛凝固,厅堂里只剩下如兰压抑的抽噎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那审视的目光中,最初的疏离与不喜似乎并未褪去,反而因我的“刻意”和“用力”而加深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许久,孔嬷嬷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板无波:“背脊,再直三分。肩,左肩略高,下沉半寸。重心,略偏后,前移至足心。”

指令精准依旧,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温度。我立刻依言微调,绷紧背脊,沉下左肩,重心微移。调整后,身体似乎更稳。

孔嬷嬷沉默片刻,目光在我绷直的膝盖和脚尖上停留,终于再次开口:“尚可。回座。” 没有多余的评价,没有训斥,只有一句平淡的“尚可”,甚至比给明兰的那句“尚可”更显冷淡,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达到了最低标准。

我屈膝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才脚步尽量平稳地退回座位。坐下时,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指尖冰凉微颤。如兰投来混杂着委屈、怨愤和一丝不解的目光。她大概觉得我“逃过一劫”,却不知我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与那份被刻意忽视的难堪。孔嬷嬷那平淡下的审视疏离,比戒尺更让人心头发冷。

接下来的日子,静芳斋成了无声的战场。孔嬷嬷的教习内容日益繁复深入:“行”、“礼”、“言”、“食”、“寝”,规矩如网,密不透风。

“行如风”要求步幅适中,裙裾微动而不乱。头顶清水碗行走,水不溢出方为合格。如兰不知摔碎多少碗,洒了多少水,挨了多少次戒尺敲打和罚跪,哭肿了眼,动作愈发麻木僵硬。明兰走得慢而稳,水波不兴,孔嬷嬷目光掠过,无赞无责,默认过关。我则全神贯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摔过两次后,终能平稳端碗。当清水稳稳奉至孔嬷嬷面前,她只抬眸瞥了一眼,冷冷道:“勉强。” 那眼神里,是公事公办的挑剔,毫无暖意。

“礼”分万福、肃拜、跪拜,对不同身份场合的幅度、手势、眼神、停顿时间要求严苛如律法。一遍遍练习,腰膝酸痛麻木是常事。如兰常因幅度差错挨训。明兰姿态沉静标准,带着寿安堂熏陶出的天然内敛。我力求每个角度精准,反复揣摩。一次跪拜起身,裙摆带起微风,孔嬷嬷目光如电:“裙裾,要稳如磐石。起!” 冰冷的训斥,毫不留情。

“言”更是重中之重。“女子贞静,言贵少而精。”孔嬷嬷教导察言观色,措辞委婉。常设情境考校。如兰心直口快,屡屡“祸从口出”,罚抄《女诫》成了日常。明兰深谙沉默是金,言简意赅,孔嬷嬷对此省心。我则珍惜每一次受教机会,心中反复掂量,力求稳妥。一次孔嬷嬷问及对某件家事的看法,我斟酌再三,道:“此事……依孙女浅见,似有更周全之法。” 孔嬷嬷抬眼看我,眼神深邃难辨,只淡淡道:“周全?说来。” 我心头一紧,只得硬着头皮将娘亲平日分析家事的思路,用更委婉的措辞说出。孔嬷嬷听完,未置可否,只道:“思虑尚算周全,然言辞可再精炼。” 算是一次勉强的过关。

“食”的规矩繁琐到极致。执箸、布菜(只能布自己面前的)、咀嚼、喝汤,皆有定式。练习用筷子夹起光滑豌豆。如兰几近崩溃,豌豆常滚落,引来戒尺轻敲。明兰动作轻巧,虽慢但稳。我屏息凝神,指尖用力到发白,反复练习终能成功。孔嬷嬷看着,只冷冷抛下一句:“手不够稳,心浮。”

“寝”则要求睡前整理、睡姿(侧卧)、晨起盥洗皆要无声无息,合乎规范。

每一日,孔嬷嬷都如同最严苛的匠人,用冰冷的目光和手中的戒尺,将那些刻板的教条,一点点锤打进我们的骨血:

“女子之德,首在柔顺。柔者,温婉和顺;顺者,谨守本分。上敬尊长,中和妯娌,下恤仆婢。不可妄议尊长,不可搬弄口舌,不可妒忌争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妹之间,当以和睦为要。互相扶持,方显大家风范。争强斗胜,彼此倾轧,乃败家之兆……”

“夫为妻纲,天经地义。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人伦正道,不可违逆……”

这些话语,沉甸甸地压下来。听着孔嬷嬷平板无波的训导,看着如兰委屈的泪水,明兰平静无波的脸,再想想寿安堂里祖母对明兰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心头那点因机会来之不易而激发的热切,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清醒取代。这“共荣”的根基,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孔嬷嬷口中的“和睦”,在绝对的偏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这份清醒并未让我懈怠,反而转化成一种更冷静的努力。我深知这机会的分量,更深知孔嬷嬷最初对我的不喜。我无法改变出身,无法获得偏爱,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将这规矩学到极致,学到无可挑剔,成为我在这深宅中安身立命的铠甲。

因此,我格外珍惜孔嬷嬷的每一次讲解,每一个示范,每一次纠正。她指出的任何一处细微不足,我都牢牢记下,回去后反复揣摩练习,力求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有时,遇到难以理解或把握不准之处,我会在孔嬷嬷讲解间隙,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发问。

“嬷嬷,”一次讲解应对尊长问话时,我恭敬地垂首询问,“若尊长所询之事,涉及……姐妹私隐,不便明言,却又不得不答,当如何措辞方能既不失礼,又不违心?”

孔嬷嬷讲解的声音顿住,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审视,似乎想穿透我的意图。厅堂里一片寂静,如兰撇撇嘴,明兰也抬眸看了我一眼。孔嬷嬷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事涉私隐,不便明言,乃人之常情。然尊长垂询,不可不答。当以‘此事……孙女亦不甚明了其中细处,或恐有误,不敢妄言’之类虚言应之,既全了礼数,又留了余地。切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言语之道,贵在圆融,不落把柄。”她的解答依旧冰冷,却透着一丝实用的世故。

“谢嬷嬷指点。”我连忙行礼,心中豁然开朗,更觉这机会珍贵。然而,我的“多问”和力求完美的姿态,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掐尖要强”、“抢风头”。

一日,练习“行”姿。孔嬷嬷要求我们头顶一碗水,在铺着光滑地砖的厅堂内沿固定路线行走一圈。路线经过如兰的座位附近。

我全神贯注,努力维持着平衡和步态。走到如兰附近时,她似乎因坐久了腿麻,微微挪动了一下绣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本是小事,却让我高度紧绷的神经微微一跳,脚下步伐下意识地一顿。头顶的水碗猛地一晃,几滴水珠溅了出来,落在肩头。

“心神不宁,行止失度!”孔嬷嬷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水已溅出,不合格!重走!”

我心头一紧,连忙稳住心神,准备重新开始。却听到旁边传来如兰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幸灾乐祸:“哼,装模作样,还不是露了馅?显摆自己学得好,这下丢人了吧?”

一股血气瞬间涌上脸颊。我猛地转头看向如兰,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我并非显摆,我只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想学得更好!她凭什么这样说我?

“五姐姐!”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愤怒而带着一丝尖利,“我并非显摆!只是专心练习!你方才挪动绣墩发出声响,才扰了我心神!”

“你胡说八道什么!”如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自己没本事站稳,倒赖起我来了?分明是你学艺不精,还想在嬷嬷面前出风头!一个庶出的……”

“够了!”孔嬷嬷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如兰未出口的恶语。她脸色铁青,手中的戒尺重重敲在紫檀案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笃”声。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如兰吓得脸色煞白,指着我鼻子的手僵在半空。我也被那声厉喝震住,满腔的愤怒瞬间化为冰冷的恐惧。

孔嬷嬷缓缓起身,目光如同冰锥,先刺向如兰:“五姑娘!口出恶言,污蔑姐妹,扰乱教习,此乃大忌!《女诫》‘卑弱’篇,‘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是何意?你全然抛诸脑后!如此心性,如何立世?戒尺二十,跪至申时末!抄《女诫》十遍,三日后交!”

如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孔嬷嬷冰冷的目光随即转向我,那眼神里的不喜和审视几乎凝成实质:“四姑娘!争辩口舌,言辞尖利,不顾场合!姐妹龃龉,当以和睦为念,婉言相劝,而非针锋相对,火上浇油!你心中可还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训?罚戒尺十下,抄《内训》‘睦亲’篇五遍,明日交!”

戒尺带着风声落在掌心,火辣辣的痛感直钻心底。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跪在冰冷的绒毯上,看着同样受罚、哭得撕心裂肺的如兰,再看着上首孔嬷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席卷而来。我珍惜机会,努力求学,小心谨慎,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孔嬷嬷那“争辩口舌”、“火上浇油”的评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原来在她眼中,我的珍惜与努力,我的辩解,都只是“掐尖要强”的证据?那点因努力而获得的、微乎其微的“尚可”评价,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散学后,我独自走在回林栖阁的路上,掌心依旧火辣辣地疼,心却比这早春的雨丝更冷。孔嬷嬷那句“规矩是护体的铠甲,亦是杀人的刀”,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它冰冷的本质。它不仅束缚言行,更能轻易斩断一个庶女试图向上攀爬的微弱希望。

回到林栖阁,娘亲林噙霜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她立刻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当看到掌心清晰的戒尺红痕时,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墨儿!这……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心疼地捧起我的手。

我将今日之事,包括自己如何珍惜机会认真练习,如何被如兰挪凳干扰失误,如何被嘲笑,如何争辩,以及孔嬷嬷的判罚和训斥,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孔嬷嬷那句“争辩口舌”、“火上浇油”时,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娘……我只是想学好……我没有抢风头……是她先……”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噙霜听完,脸上的心疼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怒意取代。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指尖冰凉,美丽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不甘和深深的心疼。

“欺人太甚!如兰那个没教养的丫头!”她恨恨地低骂了一句,随即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捧着我的脸,眼神锐利如刀,“墨儿,抬起头!看着娘!”

我泪眼朦胧地看向她。

“娘知道!娘都知道!你没错!”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珍惜机会,想学好,这有什么错?是她如兰自己不成器,见不得你好!故意使绊子!孔嬷嬷……”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隐忍,“她罚你,未必全因你错!她是老太太请来的,明兰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如兰是嫡女……她罚你,是堵如兰的嘴,是给大娘子看,也是……也是做给老太太看的!”

娘亲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迷雾。是啊,孔嬷嬷的判罚,未必全然公正!她维护着表面的“姐妹和睦”,却用冰冷的规矩,将我这个庶女的委屈和辩解,轻易地打成了“争强斗胜”!这“杀人刀”的寒意,此刻才真正浸入骨髓。

“可是娘……”我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孔嬷嬷她……她似乎一直不太喜欢我……”

林噙霜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燃起更炽烈的光芒:“不喜欢又如何?墨儿!你要记住,在这深宅里,喜欢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今日她不喜欢你,明日你学得比她心尖上的人更好,更无可挑剔,你看她还能不能忽视你!还能不能轻易用一句‘争辩口舌’就打发你!”

她拉我坐下,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为我涂抹掌心,动作轻柔,眼神却无比坚定:“疼吗?疼就记住!记住这疼!把它变成你的力气!孔嬷嬷这把刀,越利越好!她越严,你越要学得精!学到骨子里!让她挑不出半点错!让她想罚你都找不到由头!这才是真本事!这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眼泪没用,委屈更没用!唯有本事,是别人抢不走、踩不烂的!”

娘亲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我的心上。是啊,眼泪和委屈改变不了任何事。孔嬷嬷的疏离,如兰的刁难,老太太的勉强……这一切,都改变不了我抓住这机会的决心!我要学!要学到最好!学到无可指摘!让那冰冷的规矩,成为我真正的护身铠甲!

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脱胎换骨。孔嬷嬷的规矩依旧冰冷严苛,她对我的态度也并未因那次冲突而缓和,眼神中的审视与那丝因老太太态度带来的不喜依旧存在。但我心中的委屈和迷茫,已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我更加沉默,却更加专注。孔嬷嬷的每一句讲解,每一个示范,我都凝神细听,力求理解其精髓。她指出的任何一处不足,无论多么细微,我都牢牢记下,回去后反复练习到形成本能。我不再轻易发问,只在确有不解、且确认不会引起误解时,才用最简洁恭敬的措辞请教。练习时,我更加追求动作的精准与流畅,力求在规矩的框架内,展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娴熟与稳定,而非刻意的“用力”。

变化是细微而缓慢的,却逃不过孔嬷嬷那双阅人无数的利眼。

一次考核“肃拜礼”。我行礼如仪,动作流畅精准,从抚裙到起身,裙裾纹丝不动,停顿时间分毫不差,眼神平静专注。孔嬷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更长。她没有说话,只在记录的本子上,我的名字旁,画了一个极小的圈。而在如兰和明兰的名字旁,则是一个“平”字和一个“良”字。

又一次练习应对问话。孔嬷嬷设了一个刁钻情境。我略一沉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恭敬地表示“此事体大,孙女见识浅薄,唯恐思虑不周”,继而引用了《女诫》中一段关于“谨言慎行”的话,最后才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措辞圆融,既表达了观点,又显得谦逊得体。孔嬷嬷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审视依旧,但最初那层浓重的不喜似乎淡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评估。她只淡淡道:“引经据典,尚算得体。然引述需切题,莫要画蛇添足。”

一句“尚算得体”,一句“莫要画蛇添足”,依旧是冰冷的点评。但我知道,这已经不同了。她的目光停留得更久,点评指向了更深的层面。那点微乎其微的“尚可”,正在向着一种被认可的“可用之材”悄然转变。这并非偏爱,更像是一位严师对一块终于显露出些许可塑性的材料的重新评估。

一日午后,教习结束。孔嬷嬷照例让我们静坐反思。窗外细雨绵绵。

孔嬷嬷端坐于上,捻着佛珠,目光沉静地扫过我们,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冰冷:

“规矩,是立身的根本,是护体的铠甲,亦是……杀人的刀。”

我们三人皆是一凛。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最终似乎落在我身上片刻,又似乎没有。那眼神深邃难测,像是沉淀了太多宫廷的血雨腥风。

“用得好了,它能让你在这深宅大院、乃至更深的宫闱之中,步步安稳,不授人以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世事的森然,“用得不好,或是被人用规矩这把刀架在脖子上……那便是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规矩的刀锋,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它冰冷表象之下,那足以斫断人命运的森然本质。孔嬷嬷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裹挟着冰冷的警示,久久不散。墨兰的路,在规矩的刀锋与心间自生的韧劲交织下,才刚刚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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