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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寅时的梆子声带着料峭春寒,敲碎了汴京城的最后一丝沉寂。贡院门前那两扇象征无数士子命运的朱漆大门,在晨曦微露中,带着沉重的吱呀声,轰然洞开。顷刻间,压抑了月余的洪流汹涌而出,伴随着马蹄踏碎晨露的脆响、报喜差役尖锐的唿哨,以及震耳欲聋的唱喏,席卷了每一条大街小巷。

“捷报——!恭贺贵府盛老爷讳长柏,高中乙榜第七名亚元!金銮殿上面圣指日可待——!”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报喜,如同九天惊雷,精准地劈落在盛府正院的上空!

“中了!柏哥儿中了!第七名亚元!”正厅上首,王若弗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从紫檀木圈椅中弹起,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一把抓住身旁刘妈妈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对方衣袖下的皮肉里,“刘妈妈!听见了吗?第七!亚元啊!我的儿!”

盛紘手中那盏早已凉透的青瓷茶盏,“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碎瓷四溅,褐色的茶汤洇湿了光洁的金砖地面。他却恍若未觉,猛地站起身,儒雅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胸膛剧烈起伏,连声道:“好!好!好!天佑我盛家!祖宗庇佑!”他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管家!厚赏报子!开中门!备香案!祭告祖宗!”

整个盛府瞬间被点燃!方才还屏息凝神的仆妇小厮们,如同炸开的油锅,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狂喜。压抑的寂静被沸腾的欢呼取代,脚步声、道贺声、笑声交织成一片,连屋檐下的雀鸟似乎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王若弗激动得满面红光,拉着刘妈妈的手,语无伦次地规划着:“快!快去准备!我要开流水席!搭粥棚!连摆三天三夜!让全汴京城都知道我儿高中亚元!还有,给各房各院都加份例!给下人们多发三个月月钱!还有……”

“夫人!夫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刘妈妈被晃得头晕眼花,却强自镇定,连忙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王若弗的耳朵急急劝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夫人,您听老奴一言!这喜事自然要大贺特贺,可这排场……太大了!太招摇了!”

王若弗脸上的喜色如同被冰水浇过,骤然一滞,不解中带着被泼冷水的愠怒:“为何?我儿高中亚元,光宗耀祖,天大的喜事!开粥棚周济穷苦,积德行善,有何不妥?难道我儿高中,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夫人啊!”刘妈妈急得额头冒汗,声音压得更低,目光警惕地扫过同样激动但已冷静下来的盛紘,以及侍立一旁、神色各异的我们,“您想想,齐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有宁远侯府的顾二爷,此番可都是……名落孙山了!他们府上如今是什么光景?怕是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呢!您这边锣鼓喧天,大张旗鼓地庆贺,又是流水席又是粥棚,那动静能小得了?传到那两位府上,岂不是……岂不是显得我们盛家得意忘形,盛气凌人,专往人家心窝子上捅刀子?尤其是齐国公府和宁远侯府,那是什么门第?跺跺脚汴京城都要抖三抖!咱们盛家根基尚浅,老爷还在任上……此时树大招风,恐惹小人嫉恨,反为不美啊!”

盛紘脸上的激动红潮已渐渐褪去,被一种深沉的思虑和官场历练出的谨慎所取代。他走回厅中,沉声道:“刘妈妈所言极是。夫人,柏哥儿高中,乃我盛门之幸,阖府同庆是应当的。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齐衡与顾廷烨此番失利,心中郁结可想而知。我们若此时大张旗鼓,耀武扬威,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轻狂无状,授人以柄。低调些,备几桌精致酒席,请些至亲好友小聚,心意到了即可。至于粥棚,以柏哥儿的名义,略施薄粥,表个心意便罢,不必过于铺张。待柏哥儿殿试有了结果,再行庆贺不迟。”

王若弗脸上的狂喜如同被抽走的潮水,迅速退去,留下不甘、失落与后怕交织的复杂滩涂。她看着丈夫凝重的脸,刘妈妈焦急的眼神,再想想齐国公府郡主娘娘那锐利挑剔的目光和宁远侯府可能的迁怒……那股想要扬眉吐气、宣告天下的冲动终究被现实的冷水彻底浇灭。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深的妥协:“……老爷思虑周全,是妾身……得意忘形了。就……就依老爷的意思办吧。” 她颓然坐回椅中,方才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万丈荣光,被这冰冷的人情世故悄然蒙上了一层谨慎的薄纱,连带着那份纯粹的喜悦,也掺入了些许苦涩。

相较于正院那带着压抑的欢喜,林栖阁则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长枫是被小厮半扶半架着回来的。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神空洞麻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连脚步都是虚浮的。露种红着眼眶迎上去,被他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向东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落闩的声音沉闷而绝望。任凭娘亲林噙霜在门外如何柔声呼唤,里面只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吼:“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娘亲站在紧闭的门外,手还维持着欲敲门的姿势。她身上依旧是那身送考时的天水碧素面杭绸褙子,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份端庄的姿态里,此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疲惫。她静静地站了许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才缓缓收回手,转身,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小佛堂。

佛龛前,三炷新点的线香青烟笔直,袅袅上升。娘亲无声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紧紧抵着眉心。她没有哭,没有怨天尤人,只是闭着眼,用极低、极平稳的声音,一遍遍地默诵着《心经》。那低沉而规律的诵经声,在寂静得可怕的室内回荡,像一种自我催眠的咒语,努力对抗着心底巨大的失落与钝痛,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体面与坚韧。香灰无声地跌落,如同她心中碎裂却强忍着不落下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停了。娘亲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没有泪痕,只是眼下的青黑和眼底密布的红血丝,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她走到东厢门口,隔着那扇隔绝了希望与绝望的门板,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枫儿,娘知道你心里难受。科场如战场,有赢便有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父亲当年,也是考了两次才中的。一次失利,算不得什么。你还年轻,筋骨未成,来日方长。今日你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娘……给你炖了你最爱吃的火腿鲜笋汤,用小火煨着,等你醒了,热热地喝下去,暖暖身子,也暖暖心。”

门内依旧死寂,但娘亲知道,他听见了。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似乎随时会被压垮的脊梁,转身走向厨房。厨房里,她系上干净的围裙,挽起袖子,亲自清洗鲜笋,刀工利落地片着火腿,动作有条不紊,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那份为母则刚的韧性,在巨大的失落面前,反而淬炼得愈发纯粹而耀眼。

盛府管家权易主,王若弗重掌中馈,府中气象果然为之一新。各房各院,仆妇小厮,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份例用度,按时按量,分毫不差。连我们几个姑娘房里的月例银子,都比林姨娘管家时厚实稳当了许多,四季衣裳料子也明显更鲜亮上乘。王若弗虽耳根子软些,易受她那心术不正的康姨母蛊惑撺掇,但论起管家理事的手段,确实雷厉风行,赏罚分明,颇有大家主母的章法。府中上下,无论情愿与否,皆感受到一种不同于林栖阁时期、更为严谨却也更为开阔的秩序感。

这日午后,我与如兰、明兰照例去寿安堂给祖母请安。刚走到垂花门内廊下,便听见里面传来吴大娘子爽朗如金玉相击的笑声,以及祖母带着矜持笑意的说话声。

“……老太太您真是好福气,养出六姑娘这般沉静懂事的可人儿!瞧瞧这气度,这谈吐,真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我们府上那几个丫头,要是有六姑娘一半的稳重,我就烧高香了!”吴大娘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刻意的赞赏。

我们三人敛衽入内,依礼问安。吴大娘子热络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终依旧牢牢地定格在明兰身上,笑容满面:“六姑娘快起来!方才正跟你祖母夸你呢!瞧瞧这小模样,真是越看越可人意儿!”

明兰垂首,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细柔恭谨,挑不出一丝错处:“大娘子谬赞,明兰愧不敢当。都是祖母慈爱,悉心教导。” 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仿佛一朵不胜凉风的娇羞水莲。

盛老太太脸上带着矜持而满意的笑容,伸手拉过明兰的手,轻轻拍了拍,动作间满是亲昵与炫耀:“这孩子,就是太谦虚了些。不过,性子静些也好,女孩子家,贞静娴雅是本分,太过跳脱反倒失了体统。” 这话看似自谦,实则将明兰的“静”抬到了“本分”和“体统”的高度。

吴大娘子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利。她顺着话头,带着几分看似随意的亲昵试探道:“老太太说得极是!这贞静娴雅啊,最是难得,也最是合我们这样的人家心意。说起来,我们家晗儿,最是仰慕有才情、懂规矩的闺秀。前些日子还跟我提起,说盛家姑娘个个出色,尤其是六姑娘,在玉清观祈福时那份气定神闲的大家风范,让他印象颇深呢……晗儿这孩子,平日里看着跳脱,眼光倒是不差。”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盛老太太和明兰,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

盛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变得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霁红釉茶盏,用杯盖优雅地、一下下地撇着根本不存在的浮沫,动作缓慢而富有韵律。沉默了片刻,她才抬眸,目光平和地看向吴大娘子,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与疏离:

“梁六公子少年才俊,家世显赫,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怜爱地落在明兰低垂的发顶,“我家明丫头年纪尚小,身子骨也弱些,平日里只爱在寿安堂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或是陪我这老婆子念念经,心性单纯得很,怕是不太懂得如何应酬交际那些繁文缛节。且我这把老骨头,离不得她,总想着多留她在身边调养几年,实在……舍不得她这么早就离了我眼前,去应付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 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是慈爱,却像一根根柔软的绵针,将“年纪小”、“身子弱”、“不懂应酬”、“舍不得”、“复杂人情世故”几个软钉子,不着痕迹又无比清晰地递了回去。既全了吴大娘子的面子,又斩钉截铁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明兰更是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厚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声却强烈的抗拒气息,沉默地将自己与这桩可能的姻缘彻底隔绝开来。

吴大娘子的笑容终于彻底僵在了脸上,眼底深处瞬间翻涌起惊愕、难堪与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她堂堂永昌伯爵府的当家主母,主动放下身段向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抛出橄榄枝,竟被如此轻描淡写、近乎羞辱地婉拒了?!那份被拂了面子的强烈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心肺。她强自按捺,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扯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地打着哈哈:“呵呵……老太太一片拳拳慈爱之心,真是……令人动容。也是,六姑娘金玉一般的人儿,自然要多疼惜几年,是梁晗那小子没福气。” 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半分。

请安的气氛急转直下,草草结束。吴大娘子起身告辞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贵妇仪态,笑容得体,言辞客气。盛老太太由丹橘扶着,亲自将她送至寿安堂门口,两人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

然而,当吴大娘子扶着心腹妈妈的手,走下寿安堂那几级光洁的石阶时,春日暖阳照在她华贵锦缎衣裙反射出的光芒,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寒意。她步履沉稳,腰背挺直,保持着永昌伯爵府大娘子的尊严,唯有那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的手,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愤怒。

待主仆二人转过回廊,彻底消失在寿安堂的视线之外,吴大娘子才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她一把扯下腕上一串碍事的珊瑚珠串,狠狠攥在手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珠子捏碎!

“好!好一个盛家!好一个盛老太太!”她压得极低的声音从齿缝里迸出,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浓浓的讥讽,“真当自己养了个九天仙女了?一个破落户家的庶女!养在老太太跟前几年,就敢拿腔拿调,眼高于顶!我们晗儿堂堂伯爵府嫡子,哪里配不上她?!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的东西!”

心腹妈妈大气不敢出,只在一旁小声劝慰:“大娘子息怒!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生气不值当!六姑娘年纪小不懂事,那老太太……也未免太托大自矜了些。咱们晗哥儿龙章凤姿,前程似锦,还愁找不到比这好千倍万倍的姑娘?”

“好姑娘自然多得是!”吴大娘子咬牙切齿,胸中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可这口气……我吴秀琴在汴京城行走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她脑中闪过明兰那副低眉顺目、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沉静模样,此刻只觉得无比刺眼和虚伪。装什么清高?骨子里还不是个庶女!那份沉静,全然成了故作姿态的傲慢与不识好歹!

“大娘子,您消消气,仔细身子。”心腹妈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前走,眼珠一转,试探着低声道,“其实……盛家也并非只有六姑娘一个适龄的姑娘。您……可还记得那位四姑娘?”

“四姑娘?盛墨兰?”吴大娘子脚步未停,蹙眉思索,怒火稍歇,被一丝迟疑取代。

“正是。那位四姑娘,奴婢瞧着,模样气度也是极出挑的。”心腹妈妈细细观察着大娘子的神色,缓缓道,“那日玉清观祈福,她穿着雨过天青的褙子,站在大娘子身边,不声不响,可那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亮亮的,瞧着就比旁人精神沉稳。后来送考贡院门前,那么多人,那么乱,她也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神一直追着自家兄长,那份沉静劲儿,倒有几分大家气度,不是装出来的。奴婢还听说,她跟着那位宫里出来的孔嬷嬷学过规矩,极是严苛,竟也熬了下来,学得极好。前些日子她三哥哥落第,听说……”妈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听说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陪着,还亲手给她哥哥端汤送水,言语间也多是宽慰开解,倒显得比旁人都更懂事些。”

吴大娘子的脸色在妈妈的描述中,渐渐和缓下来。盛墨兰……那个在玉清观人群中并不张扬、在贡院门前沉静伫立的姑娘?印象中,她眉目秀丽,眼神清亮,不像明兰那般刻意端着,反而有种自然的书卷气,眉宇间似乎还藏着一股子……不甘人后的心气儿?敢于争取,自身也肯下苦功夫……

一丝犹豫悄然爬上吴大娘子心头。平心而论,这盛墨兰的品貌才情,未必就比明兰差,甚至那份鲜活和韧劲,更让她觉得真实可亲。只是……庶女!终究是差了一层!而且,刚刚在盛老太太和明兰那里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灰头土脸地出来,转头就去议她们府上的另一个庶女?这传出去,她吴秀琴的脸面往哪搁?永昌伯爵府的脸面往哪搁?岂不是让整个汴京城看笑话,说她吴氏上赶着求娶盛家女,还被人家挑三拣四?

“庶女……终究是庶女。”吴大娘子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不甘的挑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门第上就差了一层。且她那个生母林噙霜,是盛家宠妾,名声……啧,总归不那么清亮。晗儿是我心尖上的肉,他的正室,门第、品貌、名声、家世,哪一样都不能有瑕疵,要能撑得起我永昌伯爵府的门楣才行。” 她虽然心底对墨兰的印象悄然好转,但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刚刚受挫的骄傲,以及对未来儿媳“完美”的期望,让她难以立刻放下身段。

心腹妈妈察言观色,知道大娘子心结所在,不敢再劝,只顺着话头道:“大娘子思虑得极是周全。那……咱们再慢慢物色?京中适龄的好姑娘,总是有的。老奴回去就把那些名门闺秀的花名册再理一理?”

吴大娘子没有接话,只是沉着脸,加快了脚步。然而,盛墨兰那双沉静却透着韧劲的眼眸,贡院门前那挺直的背影,在她被盛老太太和明兰冷待而变得焦躁的心湖里,悄然投下了一抹不一样的微光。如同一粒微小的种子,落入了被怒火灼烧过的土壤里,虽未立刻发芽,却已埋下了悄然生长的可能。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份屈辱,也需要一个契机,来重新审视这枚“庶女”的价值,以及权衡这其中的得失与脸面。

永昌伯爵府,吴大娘子带着一身未散的怒气回到自己宽敞华丽的正院。刚踏进花厅,便觉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女子娇滴滴的笑声。她眉头一拧,问旁边垂手侍立的管事婆子:“六郎呢?又没在书房?”

管事婆子一脸为难,低声道:“回大娘子……六公子……在……在春柯姨娘房里……听小曲儿呢……”

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吴大娘子的天灵盖!她刚在盛家受了天大的窝囊气,回来竟撞见儿子又沉溺在妾室的温柔乡里!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去!把他给我叫来!立刻!马上!”吴大娘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不多时,梁晗带着一身慵懒的脂粉气,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耐:“母亲,这么急叫儿子来,有何吩咐?”他目光扫过母亲紧绷的脸,心中咯噔一下。

“有何吩咐?”吴大娘子看着他这副浪荡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拍桌子,“我吩咐你多用功读书,少在脂粉堆里厮混!你听进去了吗?整日里不是听曲就是斗鸡走马,不思进取!你瞧瞧人家盛家的长柏!跟你一般年纪,如今已是乙榜第七名的亚元!光宗耀祖!你呢?你有什么?!”

梁晗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本就因被强行叫来而不爽,又被拿来与长柏比较,顿时也委屈起来:“母亲!您这话说的!儿子又不考科举!那盛长柏是读书种子,儿子是勋贵子弟,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再说了,”他撇撇嘴,带着几分不服气,“您不是去盛家提……提那谁了吗?盛家清流门第,跟我们勋贵本也不搭……”他本想提明兰,但看着母亲铁青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试探道,“其实……盛家也不是只有那一个姑娘。儿子瞧着……那位四姑娘墨兰,模样才情也不差,性子也活泼些,未必就……”

“住口!”不提盛家还好,一提盛家,吴大娘子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厉声打断他,“盛家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什么四姑娘五姑娘!你少给我打岔!我告诉你梁晗,从今日起,你给我收收心!再让我知道你往春柯房里跑,仔细你的皮!滚回书房去!把前日先生布置的策论给我写出来!” 她正在气头上,根本无心听梁晗对墨兰那点微末的好感,只觉得儿子不成器,连带着看盛家所有姑娘都不顺眼。

梁晗被母亲罕见的疾言厉色震住了,又觉得委屈万分。他本就不喜明兰那木头样子,对墨兰倒有几分欣赏,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母亲堵了回来,还挨了顿莫名其妙的训斥。他梗着脖子,想争辩几句,但看着母亲盛怒的脸,终究不敢,只能悻悻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背影都带着怨气。

吴大娘子看着儿子负气离开的背影,胸口更是堵得慌。她颓然坐倒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圈椅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盛家带来的憋屈,儿子的不争气,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

花厅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墙角那盆开得正盛的十八学士茶花上,娇艳欲滴的花朵在她眼中却显得有些刺目。盛墨兰……梁晗那小子倒是提了一句。那姑娘……送考时是挺沉静,模样也周正……可……她烦躁地闭上眼。罢了罢了,眼下心乱如麻,且放一放吧。

暮色四合,盛府各院次第点起了灯火。林栖阁东厢房的门,终于在漫长的死寂后,“吱呀”一声开了。长枫走了出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只是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疲惫和沉寂,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许多浮华的少年意气。他走到小厅,默默坐下。

娘亲林噙霜一直守在厅里,见状立刻起身,从暖窠里端出一直温着的青花瓷汤盅,揭开盖子,浓郁鲜香的火腿与春笋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她柔声道:“枫儿,喝点汤。娘特意炖的,撇尽了油花,清淡爽口。”

长枫默默地接过小碗,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汁滑入喉中,暖意似乎也一丝丝渗入了冰凉的心底。娘亲坐在他对面,没有喋喋不休的安慰,也没有唉声叹气,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屋内的烛火跳跃,映着母子二人安静的侧影,气氛沉静而温暖,驱散了些许落第的阴霾。

一碗汤见底,长枫放下碗,抬起眼,看向娘亲。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娘,我想好了。这次……是我自己才疏学浅,心浮气躁,怨不得旁人。我……我想再试一次。”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一分从前没有的沉郁和坚定,“这次,我会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娘亲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欣慰,强忍着才没让泪水夺眶而出。她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覆在长枫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坚定的力量:“好!枫儿!娘的好枫儿!有志气!一次跌倒算什么?娘信你!爬起来,再走便是!娘……永远在你身后,等着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逾千斤,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我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眼眶微热。三哥哥的振作,娘亲无言的支撑,是这深宅里最真实也最坚韧的温情,足以抵御世间任何寒凉。

然而,当我回到自己房中,独对烛火时,白日里吴大娘子在寿安堂那微妙的态度变化,她离去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思量,以及梁晗那点被母亲迁怒压下的、对“盛墨兰”这个名字的好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梁晗……永昌伯爵府……那是一条看似高不可攀、却又可能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路。吴大娘子的犹豫,像一道无形的天堑。而梁晗那点飘渺的好感,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我该如何,才能让那粒落在干涸心田的种子,真正破土而出?才能在吴大娘子心中,扭转“庶女”与“盛家冷待”带来的双重劣势?

指尖拂过书案上摊开的《战国策》,目光落在“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几个字上。窗外,月色如水。盛墨兰,前路漫漫,荆棘未除。然心火已燃,纵有万难,亦当如履薄冰,谋定后动,为自己,争一个柳暗花明!烛泪无声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如同命运投下的阴影,却无法湮灭眼中那簇名为“青云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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