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开始了。
桑榆被小品逗得咯咯直笑。
可笑着笑着,她发现客厅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空落落的。
她套上厚外套,下了楼。
寒意扑面而来,带着除夕夜特有的烟火气。
平常很热闹的小广场也没人了,边角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桑榆推门进去,从冷柜里拿了只冰棍,付钱。
“小姑娘,大过年的,一个人啊?”
“嗯。”
“早点回家哦,过年人贩子多。”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一边清点着收银机里的零钱,一边好心提醒。
“嗯,谢谢,这就走。”
桑榆含糊地应了一声,撕开冰棍包装纸。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家是空的,外面也是空的。
就这么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
这里也只有站牌本身透出的微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男生穿着素净的白卫衣和灰色休闲裤,很安静地站着等车。
这个年纪的男生跟不怕冷一样。
桑榆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挪动。
一步,两步……距离在缩短,那个身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她靠在站台牌后,站定脚步。
世界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边是站牌前的少年。
另一边,是站牌后,她微促的心跳。
而中间,仅仅隔着这一块沉默的公交站牌。
就这样静静地待会儿吧,像小时候那样。
几点细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墨蓝的夜空飘落。
桑榆搓了搓冰冷的手,沉默着。
站牌的另一边,传来两声低低的轻咳。
脚步声绕着站牌靠近。
“你的影子露出来了。”
他停在她藏身的阴影边缘,月光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开些许,露出那双沉静的眼眸。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要躲起来吗?”
桑榆猛地抬头:“不是!”
目光相撞的瞬间,两个名字同时响起:
“陈绥。”
“桑榆。”
桑榆张了张嘴,失语,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落在寂静的雪夜里,“上次分别太仓促,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我很抱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再用心一些,是不是就可以不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痛苦。”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为我的疏忽,向你道歉。”
“不要道歉。”
她背过身,靠着站台牌,“不是你的错。”
“如果保持距离可以让你感到轻松,我会替你开心。”
男生也背过身,靠着站台牌,“但是,我还想再次确认一次,因为前天晚上,我梦到你了,在梦里,你很难过。”
桑榆抿着嘴,肩膀抖个不停。
“如果我打扰到你,下一班车来,我就走,好吗?”
雪,无声地覆盖着站台冰冷的地面,然后融化。
远处公交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昏黄的车灯刺破雪幕,停靠在站台前。
车门“嗤”一声打开。
如同他刚才所说,下一班车来,他就离开。
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她喊住了他。
他没有走。
车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公交车驶离。
桑榆抓着他袖子的手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次汹涌地滚落。
人明明可以靠着时间冲淡一切哀伤,然后变得麻木,可那样的结果,真的是所希望的吗?
她低下头,肩膀因为哭泣而耸动:“我很后悔,许湜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冲他发脾气,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所以我没有理由反悔,我活该。”
“可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我不想毁掉我们的友情,可我控制不了,我怕我努力去争取,到最后又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陈佑李动了。
“抱一下,好吗?”
男生的怀抱并不炽热,带着冬夜的凉意,却异常安稳。
他一手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带着安抚意味地拍着她的背。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桑榆的脸埋在他胸前,用力地地点着头。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雪花落在掌心瞬间融化,带着如释重负的暖意。
“对不起。”女生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我总是…这样…”
“没关系的,在我这里,怎么样都没关系。”
如果上天注定要关闭你的所有门,让你一个人,那我也会,乖乖呆在门口。
新年第二天,他们一道回了节孝巷。
阳光难得地驱散了冬日的阴霾,暖融融地洒在深巷斑驳的墙上。
巷子口向阳处,张奶奶正歪在一把磨得油亮的旧藤椅里烤太阳。她脚边趴着一只体型壮实的大黄狗,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懒洋洋地摊着肚皮打盹。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老人慢悠悠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目光先是模糊,渐渐聚焦在走近的身影上。
“诶?”她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眯着眼仔细辨认,“是…陈绥?”
“张奶奶,新年好,身体硬朗。”
陈佑李微微躬身,自然地走到老人身边,弯下腰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哎,硬朗,硬朗!”
张奶奶乐呵呵地应着,颤巍巍地伸出布满褐色老年斑和厚茧的手,摸索着抓住男生的胳膊,用力拍了拍,像是确认一件珍贵的物什还在,“好孩子,好孩子。”
陈佑李侧了侧身,让出身后还有些局促的女生:“奶奶,桑榆也来看您了。”
张奶奶的目光转向她,眯着眼使劲瞅了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哎哟!丫头长这么高,这么俊啦!快过来让奶奶瞧瞧!”
“奶奶,新年快乐。”
老人伸出另一只同样粗糙的手,一把将桑榆的手也攥住,拢在自己两只温暖的手掌心里,来回摩挲着。
“好啊…真好啊…都长大喽!跟那雨后的小笋子似的,蹭蹭的!”
老人用脚轻轻碰了碰它:“大黄,瞧瞧,谁来了?还认得伐?”
大黄狗支棱起耳朵,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桑榆和陈佑李,尾巴在青石板上扫了扫。
“丫头,现在还怕狗不?”
女生吐了吐舌头:“不怕啦!”
“我可记得清楚着呢!就那年冬天,你穿着件鹅黄色的袄子,我家那俩小皮猴,追着你屁股后面撵,把你吓得哟,哇哇直叫唤!”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藤椅发出吱呀的响声。
“还是陈绥这孩子稳当!就那么往你身前一杵,小胳膊一伸,板着小脸,那俩小崽子哼哼唧唧地不敢上前了!”
张奶奶笑着拍大腿,“陈绥从小就护着你!”
桑榆脸微微泛红。
爽朗的笑声渐渐平息,老人脸上的光彩也随之淡去一些。
她低下头,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大黄狗厚实的脊背和脖颈,动作缓慢而温柔。
大黄狗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现在啊,” 张奶奶的声音低了下来,“就剩它陪着我了,另一条,前年冬天没熬过了,走啦。”
桑榆的心被刺了一下。
她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黄狗的鼻子。
大黄狗温顺地嗅了嗅她的手心,湿漉漉的鼻头触感冰凉。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拐进巷口,人还没到,少年清爽的声音就先来了:“张奶奶新年好,晒太阳呢?这大太阳晒得舒坦吧?您老气色真不错!”
许湜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跟前,咧着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能晃花人眼。
“哟,你小子又来了。”
许湜伸手就熟稔地撸了一把大黄狗的头。
“奶奶,您瞧咱大黄,这毛色!这精神头!啧啧,一看就是咱巷子里的狗王,有福气的很!您老人家这福气就更别提了!”
“就数你嘴皮子利索!哄得奶奶高兴!”
“那是!必须让您老人家天天乐呵!”
节孝巷196号。
陈佑李拿出钥匙,正在开门。
许湜双手插兜,把桑榆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视了一遍。
她梗着脖子问:“怎么了?”
“你现在海拔是上去了不少啊。”
“那是当然。”
“那你现在要是再翻墙头,是不是就不用吭哧吭哧去搬那两块垫脚的砖头了?嗯?”
桑榆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许!湜!你!”
她气得跺了下脚,“不需要!我长高了!而且!我!现!在!不!翻!墙!”
许湜拖长了调子:“行呗。”
他从书包里一摸,摸出一瓶牛奶:“这次总不能拒绝了吧?”
少年清朗地笑着。
酸涩的歉意瞬间涌上心头。
桑榆张了张嘴,那句酝酿好的“谢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或许是气氛太轻松,或许是习惯使然,又或许是那点残留的别扭劲儿作祟。
话到嘴边,竟然拐了个弯。
“……你之前自己说的…再给你就是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