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
桑榆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这下,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她了。
列车进站。
与此同时,附中高三年级迎来了领导突击检查。
桑榆不在。
车门滑开,人潮涌动。
女生低着头,随着人流迈入车厢。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掠过鼻尖,心脏被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本能地,仓惶地转过身。
“借过!借过!”
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人和几个刚下车的乘客挡在眼前,桑榆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缝隙,看见即将消失在人群外的清瘦背影。
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肩线。
他正微微侧着头打电话,手机贴在耳边,侧脸的轮廓在站台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熟悉感。
“刚下地铁,嗯,赶得上晚自习。”
男生的声音透过嘈杂隐隐传来,像山涧清泉滑过卵石,“不用请假。”
桑榆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是他!一定是!
她大喊:“陈绥!”
滴滴滴——
刺耳的关门警报尖锐响起。
车门在她眼前,在他身后,决绝地闭合。
地铁驶进漆黑的隧道,什么都看不见了。
桑榆无力地靠向冰冷的扶手杆,指尖冰凉。
她用力闭上眼,又睁开,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不可能的,肯定是认错了……”
站台上,男生嘴唇微动,似乎还在回应电话那头:“复查结果挺好的,不用担心。”
挂断了电话,他终于转过身,面对空荡荡的轨道。
他说:“又见面了,桑榆。”
晚上八点,桑榆来到了清山。
空气骤然变得清冽,带着山林草木和泥土气息。
出了站,几拨兴致勃勃的大学生正打着手电,准备夜爬,笑声在寂静的山脚下显得格外自由。
桑榆叫了一辆旧摩托,去了初霁镇。
青石板路泛着微光,两旁的老屋窗棂大多暗着,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
行人寥落,脚步声在空旷的街上能传出很远。
桑榆慢慢走着,一种将整个世界都抛在身后的感觉包裹着她。
很放松。
她发觉自己饿了,走进一家馄饨店。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正靠在油腻腻的柜台后刷手机,抬头看见顾客,问:“吃点什么?”
“一碗海鲜小馄饨。”
“好嘞。”女人不舍地放下手机,忙活起来。
桑榆在狭小的店里踱步。
她无意识地低语着,像是在复述一个早已印在心底的图景:“四张桌子,漆都掉了,白墙底下脏脏的,碗是青花的,边上有点豁口……”
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出来:“哟,你这学生娃真有文化,说得可仔细,我这破店,让你一说,倒像个景儿了。”
桑榆摇摇头:“这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哦?”老板娘放下碗,麻利地擦着旁边空桌的桌面,随口问道,“谁呀?”
桑榆没有回答。
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馄饨。
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道:“以前这家店,是不是有个小女孩?”
老板娘擦桌子的手一顿。
她直起身,有点好奇:“你咋知道?我看你不像是我们镇上的人。”
桑榆垂下眼,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气,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老板娘沉默了几秒。
“是有一个,跟她爸,以前就在这儿卖馄饨。”
“他们去哪里了?”
“没了,前两年夏天,后山塌了,人埋了。”
桑榆顿了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女人惋惜:“那丫头我看着长大的,可懂事了,又争气,考上了外头的好高中,录取通知书刚到手没多久,眼瞅着就要飞出这山窝窝了,唉,老天爷不长眼啊。”
她摇着头:“因为没妈,别的小朋友不爱和她玩,一个人孤零零的,以前啊,还有个城里的小孩,隔三差五给她寄信来,每次收到信,那孩子就躲在柜台后面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桑榆吃馄饨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碗里的白气,定定地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也正看着她。
“你就是那个写信的孩子吧?”
“我好久没听人提起她了。”
老板娘从油腻的柜台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的旧MP3,递了过来,塑料外壳被磨得发亮。
“物归原主。”
夜色更浓,初霁镇仿佛睡得更沉了。
桑榆戴上耳机,播放mp3,漫无目的地晃荡。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合欢海边。
她在一块冰凉的大石头上坐下,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潮湿的沙地上划拉着。
她在等,等墨色褪去,等天边泛起第一丝光明。
“好遗憾,我们都没来得及见一面。”
头发被风吹乱,桑榆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你夕颜吧。”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柔软的触感带着旧时光的气息。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没有食言。还记得这条围巾吗?5年前,我说过要送给你的。”她的笑了一下,却很悲凉,“很抱歉,我来得太晚太晚了。我总觉得那一年的冬天太短暂,现在想起来,其实很漫长,冷得刺骨。对不起啊,夕颜,让你冷了那么久。”
她把耳机断开,mp3的声音外放出来,是小男生青涩的歌声。
“你别怕,我在这里,许湜也在这里,陪着你。”
海浪拍打过来,算是一个回音。
一道刺目的手电筒光柱突兀地撕破黑暗,直直地打在她身上,晃得她眯起了眼。
脚步声杂沓,几个人影快步走近。
是警察,后面跟着沈韬和桑禾。
桑榆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站起身,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警察大叔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呀?文文静静一个小姑娘,一声不吭从学校跑这么远,你爸妈急疯了。”
他转向沈韬和桑禾,“人找到了就好,孩子也安全,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
空旷的海边,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一家三口僵持的身影。
桑禾很平静地开口,却让人毛骨悚然:“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就是想来看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桑榆反问:“告诉你们,你们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沈韬脸上是疲惫和失望:“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吗?我们……”
“对不起。”桑榆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甚至算得上礼貌。
桑禾问她:“你诚实地告诉我,是不是还在为中考前那件事跟我赌气?”
她一字一句:“因为那个男生?”
桑榆忽然笑了。
“你从来就不明白,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在哪里,从来都不是因为谁。”
沈韬试图插话,声音带着恳求:“爸爸妈妈以前是对不起你,忽略了你,可我们我们真的在尽力弥补了!”
“弥补?”
桑榆摇摇头:“可是我不需要你们的弥补,况且,凭什么你们觉得愧疚了,我就必须说没关系?凭什么?”
沈韬被噎住:“是……当初不该把你送到你姑姑家。”
“在姑姑家那几年,我过得很好,比跟你们过好。”
她继续自顾自说:“但我还是选择回来了,为什么?因为我还是很渴望,很渴望能有一个像别人家那样的家。”
她顿了顿,海风卷起她的发丝,她变得很释然:“可惜啊,你们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后来我想通了,我还是要留下。我留下,不是为了当你们的乖女儿,我就是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就是要报复你们。”
桑禾一直沉默地听着,那双凌厉的眼睛里,翻涌着震惊、愤怒、痛苦。
可她没有像沈韬那样失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发泄完所有的怨恨。
然后,她的嘴唇动了动,沉沉落下:“你太让我失望了。”
“真好。”桑榆低下头笑了,“我对我也很失望。”
命运真是个很糟糕的东西,每一次回忆,它都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再次鞭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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