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劳动节假期后收假的第三天。
初三年级这层楼的空气格外闷。
窗外蝉鸣聒噪,一声紧接一声。
越是临近解放,人心反而越浮躁。
前天返校,一天之内连轴考了六门,甚至有同学当场就绷不住了,直接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
桑榆自己也快撑到了极限。
尤其是今天,廖淑在数学课上大发雷霆后,那股压抑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试卷发下来了。
鲜红的“98”让她无法接受。
几门成绩陆续揭晓,总分勉强上540,距离附中去年分数线,还差40分。
放学后还有例行补习。
桑榆本想找个借口溜掉,又实在不愿早早回家。
她麻木地收拾好书包,拖着步子走向备用教室。
陈佑李总是去得很早,习惯性地给她占个位置。
这节是化学。
她虽说总分跻身年级前30,但化学差得一塌糊涂,大部分时候就在及格边缘徘徊。
坐下后,她索性破罐破摔,肆无忌惮地翻开了许湜前几天丢给她的那本小说。
讲台上,化学老师:“过筛的目的是什么?大家一起说。”
台下回应稀稀拉拉:“除去砂石和未燃尽的秸秆等大颗粒固体……”
一片死气沉沉。
亏得是位身经百战的老教师,才压住了火气没发作。
补习分两段,各四十分钟,中间休息十分钟。
第一段结束,桑榆也恰好翻完了结局。
她重重合上书页,心里更堵了,又不死心地重新翻开,手指滑到了作者后记那页。
一张薄薄的信纸,轻飘飘地掉了出来。
上面的内容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
阅读速度太快有时真不是好事。
她了然地笑了下。
第二段补习开始,桑榆彻底无事可做。
她撑着下巴,眼神放空,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同学听课的表情。
心里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了,但又不明白该怎么调整。
这时,笔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
“回神。”
男生清宁的声音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很无聊吗?”
“被发现了。”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有什么地方听不懂吗?”他问。
“你应该问我,能听懂多少?”
陈佑李立刻懂了。
他拿起铅笔,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圈出一道大题。
“粗盐提纯,必考题型,原理其实简单。”他顿了顿,看向她,“想听吗?”
桑榆微怔。
头一次遇到讲题前先问“想听吗”的人。
她点头:“好啊,让我见识见识小陈老师的功力。”
陈佑李迅速抽出一张空白活页纸,铺在两人桌子中间,他一边低声讲解,一边在纸上流畅地写下关键步骤。
声音平稳,思路清晰。
讲完一个环节,他会适时抛出一个问题,自然地引导她去思考下一步。
桑榆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被带入了他的节奏。慢慢的,甚至在陈佑李提问前,她就抢着说出了答案。
其实陈佑李讲题的方式没有什么特别的,胜在他有足够的耐心,更关键的是,他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卡壳的那个点,然后剖析。
这大概就是学生之间讲题的优势,他们自己也在摸爬滚打,清楚哪些概念似懂非懂,哪些逻辑容易绕晕,哪里最容易栽跟头,讲起来能精准对症下药。
反观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有时过于依赖成熟的体系,容易陷入单向灌输,不能充分考虑学生的接受程度。
讲完题,陈佑李又圈出几道同类题型,让她举一反三巩固一下。
下课铃响,第二段补习结束。
桑榆心情轻松不少,笔尖飞快地写完题目,换了支红笔,对着答案逐题批改。
一个勾,又一个勾,确认全对后,她满意地在最后一题也打上勾,颇有成就感地合上笔。
教室里的同学陆续走光。
桑榆合上笔,刚想伸个懒腰,一股酸麻感瞬间从腰背蔓延开,坐太久了。
陈佑李顺手提起她的书包。
桑榆没推辞,反而笑嘻嘻地耍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桑榆的事情绥哥做!”
话音未落,她猛地窜起身,动作幅度一大,小腹下熟悉的暖流汹涌而至。
坏了。
她心头一紧,扭头看向椅子,上面洇开一小片暗红。
陈佑李反应快,立刻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递过去。
桑榆脸一热,下意识推拒:“会弄脏的。”
“不脏。”陈佑李平静地从兜里找纸,然后问她:“带卫生巾了吗?”
“嗯。”
他点头,温声说:“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椅子我负责弄干净。”
绥哥,太靠谱了!
她也不好再羞羞答答,抓起那件外套往腰间一系,大方从书包里抽了一片卫生巾塞进口袋,往厕所跑。
收拾妥当出来,陈佑李陪她一起等车。
刚走到站台,天空猛地滚过一声闷雷。
紧接着,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斜风裹着雨丝,从站台顶棚边缘射进来,雨势在几秒内就变得瓢泼一般,势不可挡。
昏黄的站台灯光下,他们俩的影子被雨水打湿、晕开,模糊地叠在地上。
一股干净的皂角混合着少年体温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驱散了雨天的烦闷,让桑榆感到平静。
她赶紧晃晃脑袋,暗骂自己不该在这种狼狈时刻冒出什么少女心思。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等就行。”她有点过意不去。
陈佑李依旧背对着她,挡着风雨,声音温和平稳:“不急。”
然而,左等右等,十几分钟过去,车影都没见一个。
好不容易盼来一辆公交车,定睛一看,却不是她要等的那辆。
司机师傅停下车,拉开车窗冲他们喊:“你俩等146?”
“对!146路!”桑榆赶紧回答。
司机师傅嗓门洪亮,盖过雨声:“146得走桥洞底下!瞅这雨势,桥洞八成淹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喽!”
雨点砸在顶棚上,声音震耳欲聋。
陈佑李微微侧过身,声音清晰地问:“介意先去我家避避雨吗?就在附近。”
桑榆仰头,正好看到他微湿的校服领口下,那截清晰凸起的锁骨线条。
脸颊莫名一热,她点点头:“好。”
打开玄关的灯,他们安全到家。
“换上这个。”
陈佑李递给她一双一次性拖鞋,桑榆扶着鞋柜换鞋,他则径直走进客厅,拿起座机,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等桑榆换好鞋,陈佑李朝她招招手。
她走过去,他轻轻将话筒贴到她耳边。
听筒外壳还残留着他手心的一点温热。
“我妈。”陈佑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桑榆会意,赶紧对着话筒乖巧地问好:“阿姨好,我是桑榆。”
电话那头的李京纾显然已经了解了情况,声音一贯的宁和温润:“听陈绥说你们淋雨了?衣服湿了不少吧?”
“嗯,有点湿。”桑榆小声应着,余光瞥见陈佑李已经转身进了浴室。
“这样,阿姨卧室里有个衣柜,你打开左边那扇门,里面的衣服都是新的,衬衫、休闲裤,包括内衣内裤,都是新的,并且都过过水了。你要是不介意,就自己挑一身换上,然后去浴室冲个热水澡,好不好?”
李京纾的声音有条不紊。
考虑得太周到了,连这个都想到了。
桑榆在电话这头猛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连忙提高声音:“好的好的!谢谢阿姨!”
李京纾在那边轻轻笑了:“别客气,有事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我这边忙完就回来送你回家。”
“嗯嗯,谢谢阿姨!”
“不用谢。”李京纾语气柔和。
电话刚挂断,陈佑李恰好从浴室出来。
他浑身湿透的程度比桑榆更甚,发梢不断往下滴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热水放好了,去冲个澡暖暖吧。”
桑榆本想让他先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知道他不会同意。
她点点头,推开卧室门,在左侧衣柜里迅速挑了身干净衣物,快步闪进浴室。
客厅里,只剩下陈佑李。
水滴沿着他的发尾、衣角,滴答、滴答,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浴室里传来清晰的花洒水流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阵轻微的痒意爬上喉咙。
他烦躁地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快步走到电视机前,按下开关,把音量开到最大。
半个小时后,桑榆关掉热水,换上干燥柔软的新衣,身上的粘腻和不适感一扫而空。
她站在蒙着水汽的镜子前,深吸几口气,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慢慢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客厅的茶几上,静静放着一只白瓷碗,里面是红糖姜水。
陈佑李因为身上太湿,没有坐沙发,只是定定地站在一旁。
听见门响,他目光本能地扫过去,又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迅速偏开,像被烫到一样。
他下意识抬起手,用手背半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露出的耳尖红得明显。
“吹风机…插在电视柜旁边了。”他语速飞快,“我去洗澡了。”
“……好。”
桑榆的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挤出一个音节。
浴室门关上,很快,里面再次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这下,尴尬转移到了桑榆身上。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到电视机前,再次把音量调大。
等到陈佑李再次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清瘦而白得晃眼的手腕。
湿漉漉的头发被他用毛巾胡乱擦过,发尾微卷,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整个人褪去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清爽柔和的气息。
两人总算能在沙发上坐下。
陈佑李不习惯用吹风机,只攥着条干毛巾,在头上一通乱揉,结果那几缕翘起的发尾反而更张扬了。
桑榆忍不住偷偷弯起了嘴角。
十分钟后,李京纾准时到家。
她是开车回来的,身上只沾了些湿气。陈佑李立刻起身,去厨房重新煮了一份滚烫的红糖姜水端给她驱寒。
李京纾动作利落,喝完姜水,没有片刻耽搁,便开车将桑榆送回了家。
桑榆撑着伞走进小区。
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
家里漆黑一片,意料之中的冷清。
她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向保安大叔借用了电话。
先拨给沈韬,听筒里传来对方忙碌的声音,夹杂着背景的嘈杂:“爸爸今晚加班,回不去了,你自己……”
“嗯,知道了。”
又拨给桑禾,得到的回应几乎一致。
“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