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蔡玲芳不见了。
许从唯急得报警,四处寻找。
陈佑李第一个找到她。
在幼儿园门口,她穿着不合年龄的白裙子,头发蓬乱,呆呆坐在长椅上。
陈佑李快步过去,蹲在她面前。
蔡玲芳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渐渐柔和:“年岁,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陈佑李浑身一僵,定在原地。
蔡玲芳见他不应,轻轻晃晃他肩膀:“怎么不理妈妈?嫌我来晚啦?”
陈佑李喉咙发紧,艰难挤出:“不是。”
蔡玲芳开心地笑了,眼睛眯成缝:“下次妈妈第一个来接你!让小朋友都羡慕,好不好?”
陈佑李没回答,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
他好像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笑听上去更像是在哭。
陈佑李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
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
房间昏暗,他摸索着起身开门。
客厅光线刺眼。
李京纾满面忧色:“下雨了,我担心你。”
陈佑李耳边嗡鸣,还是说:“没事。”
“今天去医院,付医生怎么说?”
“好多了。”
李京纾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问。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回沙发坐下,背影单薄得像片纸。
陈佑李也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取出一盒蓝莓,动作轻快安静。
洗好,装盘,放在李京纾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老板说很甜。”
李京纾没动,他意识到说错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今天,我碰到桑榆,把许湜的事告诉她了。”
李京纾一怔:“会不会影响她?”
“不可能不影响。”他说,“但不明真相,一样折磨她,她有权利知道。”
“可惜隔了两年,这两年她一定很难熬。”李京纾低语。
陈佑李若有所思:“香樟树四季常绿,每时每刻都在落叶,也在长新叶。我们也一样,一面深陷痛苦,一面自我修复。”
他声音很轻:“别担心,我们都有生生不息的力量。”
李京纾眼眶红了,带着哭腔:“可我还是怕你再像以前那样……”
“不会的。”陈佑李打断她,“相信我。”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李京纾泣不成声。
陈佑李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去,有些沙哑:“我也是,很多时候就在想,如果还有机会,许湜还在,爸爸也还在,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简简单单聚在一起吃顿饭,哪怕就一次……”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点微弱的希冀很快被现实吞没,“……可是就连这样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
“但是,留下的人,也是彼此的依靠。”
他侧过头,看着妈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气氛太沉重,他淡淡笑了:“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做饭喂我,我不喜欢,好不容易硬咽下去,刚想张嘴告诉你,结果你又一勺塞进来。”
李京纾眼眶还是红红的,但笑了。
他起身走到电视柜边,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吉他。
“唱首歌哄哄你,想听什么?”
李京纾眼角还挂着泪,说不出话。
他轻轻拨动琴弦,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男生的声音清清淡淡,带着笑意:
“妈妈月光之下
静静地我想你了
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
……”
李京纾望着他。
他眼眸清澈,干净得像什么都没经历过,藏得滴水不漏。
可两年前,在每一个深夜,他把自己锁进卧室,困进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不断反刍。
为什么要和许湜分开走?
如果当时没有分开,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要是那晚自己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许湜?
甚至后悔更早的时候,要是没有答应许湜搬过来住,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意外?
——
浴室门推开,陈佑李顶着半湿的黑发走出来,发梢还不断往下滴着水珠,滑过脖颈。
他有些随意地抓过搭在颈间的毛巾,胡乱揉搓着头发,几缕被揉得翘了起来,带着点刚出浴的毛躁感。
桌上手机屏幕突兀地亮着。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秒,水滴顺着颌线滑落,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异样,像是某种模糊的预感。
指腹在裤边蹭了下,划开接听。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电话里长时间寂静。
“陈绥,你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男生一怔。
“抱歉,我没怎么看手机消息。”
他语气懵懵的,让桑榆噗呲笑出来。
“你现在在干嘛?”她问。
“刚洗了澡,在用毛巾擦头发。”
她想起那个的画面,揉得发梢翘起来。
“你呢?”他问。
桑榆轻笑:“在和你聊天啊。”
“嗯。”
男生那边似乎风有点大,可能是站在了阳台处。
“傍晚一直都是你在听我说,现在换我听你说。”
接着他噤声,等桑榆开口,只剩风在静静地吹。
“下雨了,你会难受吗?”
“有时候会。”他回答。
“你重新把这些事情讲出来,会不会勾起不好的回忆?”
“没关系。”
陈佑李背身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你不用一味迁就我。”
男生的声音很轻,也因此显得愈加温柔:“我很抱歉,直到今天才告诉你当年事情的真相,你一个人承受了很久的不确定,甚至会感到被抛弃了,所以再次见面,你完全可以对我生气和质问,不要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而压抑自己。”
他很坦然,低低笑了下:“我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桑榆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湿意。
“陈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说。
“你好像变爱哭了。”
他宁静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笑意。
桑榆有点脸红。
“附中生活怎么样?”
“平平淡淡的。”
桑榆趴在被子上晃腿,声音低低的说着那些她曾经经历,而陈佑李不知道的事情。
“附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校领导很爱讲校史,讲起来没完没了,每年新生军训,都得被叫到报告厅去听,一坐就是小半天,出来时人都蔫了,还得写心得。”她语气有点得意,“不过现在成了学姐,倒觉得有点意思。”
陈绥背靠着冰凉的阳台,夜风拂过,发梢早已干透,他安静地听着,话筒贴在耳侧。
桑榆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起来不急不缓。
“我们学校有一座孔子像,我有个朋友叫代熙,每次数学考试她都去拜,还把舍不得吃的粉面菜蛋都上供了,结果呢?次次都不如意,后来她突然醒悟了,说孔子那个时期都没有阿拉伯数字!他老人家怎么可能看得懂题?气冲冲地准备把供品拿回来,结果非常不幸,被橘座吃了。”
“哦对了,橘座是学校的猫学长。”
电话那头,陈佑李低低牵动了一下嘴角,“听说过它,差点把你们的好运锦鲤吃绝户了。”
桑榆笑嘻嘻的:“坏猫传千里嘛,最后那条锦鲤,还是从它嘴里硬拿出来的。”
两个人低低地笑起来,比风声还轻微。
短暂的静默后,桑榆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轻,更缓:“陈绥。”
“嗯。”
“要是你们在这,就好了。”
夜风无声地掠过耳畔,带着微凉的湿意。
他没有立刻回应。
“跟叔叔阿姨相处得怎么样?”
她沉默了几秒,平静语气坦白:“不怎么样。”
“小时候,我挺心疼我爸,因为觉得我妈比较强势,后来又心疼我妈,因为发现我爸这个人不靠谱。”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疲惫与茫然:“现在呢,我觉得,他们俩都有错,却又好像都没错,只是他们好像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对方,也看不到我真正的样子。”
她停顿了很久,最终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陈绥,你说,家到底是什么呢?”
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陈佑李似乎在思考,他说:“家是能让你感受到爱和安宁的地方。”
他又说:“如果有一天,当你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接纳自己、珍视自己,当你学会成为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那你就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家。”
她握着手机,低低笑了两声。
夜风萦绕在耳畔。
“困了吗?”陈佑李问。
桑榆放松了,打个哈欠:“有点。”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是假期最后一天了。”
她发丝垂下,轻轻“嗯”了一声。
“记得加我。”
“好。”
“晚安。”
“晚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