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集体之心无声的渴望,沉睡在浩渺潜意识的梦境;民间传说总何其喜爱将英雄同宝剑的意象紧密联系,就好像一旦身畔未能有绝世神兵相伴,那济世的强者便也枉称救世之英主,于是,当初尚且浓情蜜意时,魔女也曾欣然以不凡宝剑相赠。只可惜时光永去不复,连伟大非凡之神祇如今也荡然无存泯然凡尘,又何况一把嬗变的魔女用以哄眷属开心、乐于同他做戏的,“神之遗物”?
需知物是人非。
眼下立于这昔年圣域的已然是她新进懵懂的眷属,另一个男人。翻阅书卷令过往片段重回也只不过花费数息,接下来,魔女便完整见证——深怀探索之心的青年勇敢闯入此地,仿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宝藏,自来持重而平静的猩红双眼陡然放射出辉芒做这地底太阳,仔细往怀中揣好札记与炭笔,再将先前本已洗净的双手用束腰下摆反复擦拭,意欲拭去所有并不存在的污秽,然后,他一步一步虔诚登往高处,真正登临后却又肃重止步;胸腹翕张鼓动,凌厉眉峰微蹙,他下定了决心,做足了酝酿,缓慢抬手像掀开新时代幕布,终自那铸造浑然一体的神座中拔出辉煌的剑——
是力与美的交融,新与旧的对照。一切值得入画的举动都被慢放观赏。
尘封于业已陷落神座的剑,被它的新主自永恒遗忘之咒中解放,而发出一声长吟啼哭,震颤的鸣响。
有那么一瞬间,魔女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方;而自以为仍是旧年闲散坐于戏台下席位,听举世名伶娓娓道来,将英雄绝代的悲歌独唱。
但她很快回神……但,谁来告诉她,这仿佛在精妙绝伦布景舞台上将某个精妙绝伦剧本进行精妙绝伦演绎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魔女环顾起方才只漫不经意攫取过笼统印象而未去仔细端详的周围景色,发现似乎,的确,好像是那么回事:在此世外永闭的旷远殿堂,有英武青年如奉宿命突兀造访,他身畔相伴何其不俗华美鸟儿;登上巍峨高台,走近峥嵘神座,再拔出那尘封已久喟然长鸣之剑——可说置景,道具,主演,哏眼,都一一到位,配合浑然天成。嗯,凡间确实常有这样或那样讲述昔日无名潦倒青年一朝遭逢奇遇、闯入天外神异洞府拾取举世无双宝物再从此大杀四方征服遍野的奇谈,现今在她书房中随手一翻,即可找出不知多少类似的。
然而,她竟也自此刻他凝重牵引的律动中窥见了崇高信念感,隆重使命感;她几乎要认定他比她品评过的绝大部分戏剧名伶都精通于表演——以真实体验凭真实所信扎根于生命力,而终践行表演。只不过,他所贯彻演绎的是其真实人生;说不定,他真心以为那就是她虽未明说却专藏起来给他惊喜的“宝物”……很有可能噢。
那些套路传说话本、三流写手杜撰的庸俗故事,她严重怀疑正处他会搜罗阅读的范围内,毕竟,他可是连《冒险者必看!教你成为魔女眷属预备役!》这种胡言乱语私货都会仔细揣摩并信以为真的傻小孩。果不其然,面对鸟儿流露疑惑,他振振有词:
根据我们前面一路所见以及各种证据,可以做出以下推理。奥黛、魔女大人似乎同此地主人旧有怨怼,所以将整个城池夺取化作她的私库。不过,她不会是那种同渺小者斤斤计较的人,(是吗?看不出来你平时不声不响甚至鲜少主动注目于我,对我倒是理解何其深刻?)对普通凡人,也不必做出如此隆重举动来对待,所以此间主人应也和她一样身属不凡,我猜。再看这宫殿,使用最高顶礼仪制修建布置,意味着唯有同神权紧密相连者又或神明本尊方可居住。然后,在禁宫最深处,也在最高处的宝座之上,浇筑牢固有一把一看就与众不同的剑——如果不是我天生力气大,恐怕还根本拔不出来——以上所有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它就是此地最珍贵、乃至于最强大的宝物?
鸟儿听得一愣一愣:噢……
你便继续:书里都这么写,何况也不只是在书里。我可以用我过去参与远征调查地宫挖掘的无数次经验保证,遗迹之中越是珍稀的宝贝,越会藏在越重要人物的近旁。如果不是棺椁附近,这个可能性最大哦,那,多半就在他们所安葬之地内设置的生前最常活动之所。如果生前做国王,可能是王座所在的觐见大厅,如果生前是研究者,可能在书房之类……嗯,就是这样。
好长一段话,仿佛很合逻辑,挑不出毛病。倘若不是她亲自翻启了书卷中铭刻不逝的篇章一页,今日,热衷于旁观并搜罗故事的海森莉恩的魔女恐怕也要为他一番发言折服,信以为真。既然连她都沉溺在对方自圆其说的推理中了,脑袋空间有限的豢宠鸟儿便更不疑有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怀疑的话,点点头,它落在小眷属肩畔同他一道仔细观望这不凡宝物。
剑形古朴威重,色如光阴深邃,亦如旭日辉耀。
作为当初兴之所至送给眷属的赠礼,别的尚且不说,魔女向来自信于己身审美,所以那完全具备“神器”应有的唬人模样。不过,若要说作一把武器,它绝非有助于他在尘世所向披靡的东西,至少同打算送给眼下这位小朋友的礼物的众多备选相较,是破铜烂铁无误了——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她丢在脑后,长久没想起过呢?
但话又说回来,抛开实际功用不提,那东西确实长得威严神武。她自他敞露毫无秘密的眼底轻易洞见痴迷与赞叹,果真,男人不管活到多少岁,都如此深深着迷于强悍有形酷炫冷兵,一如他们小时候热衷打架、爱不释手玩泥巴。而他也确实同那样辉煌的事物相配。魔女尽情想象这英武不凡的天命者一朝降世,无论他那时力量倚仗为何——若是手持一把(至少看似)无上神兵,倒的确给形象加分。
赏心悦目,赏心悦目。她是否业已说过太多次,他之存在完全愉悦了她的感官享受?但没办法,他就是如此动人,而她也正如此肤浅。无需任何具体细节注入,不必后天赋予任何人定的价值,她同他,观望者同被观望而不自知的对象以最纯粹直觉相连,因此那感染力也格外发人深省。
拥有他,是她在所有已知可能的可能性中做出的最好选择。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走运。
傻孩子没见过好东西,她有一点怜爱,或许她真的该好好想一想,在不久以后,要送出何种与他锋芒相匹配的真正的宝物?那一定会是他从未见过,世上除自己以外无人可送出的厉害东西;至少,要看上去大陆无敌第一厉害。
真期待那时你会有的表情,魔女陶醉心想,你一定无比感激,朝我晃动你无形尾巴……看回此刻的他,正爱不释手抚过那凌然锋刃,终究在鸟儿数度催促下将之收好背起,雄赳赳气昂昂即将踏上回程。
她必须承认,虽然他有点傻,虽然他总是见识太少而又在奇奇怪怪地方时不时脑补想歪,即使如此,却也动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总容易被那样灼热却纯粹,明明一无所有却又充满希望的**打动……(尽管,他们也时常飞快显露原形,面目扭曲,童真不再。)或许她初初踏上那条名同新生的道路之际,也曾有那般纯粹,甚至无比复杂同时却也极致纯粹;但这凌驾于永恒之上的权力更如此至高无上,致她身非被残酷观望者,而只做残忍的观众。
我对你曾抱有何其多偏见,现在,或可稍微开始纠正一点。
——现在,我要对你说,你们前赴后继来此献上童贞,实则你们自以为是的贞洁在此处一文不名。我将要取走的是那童贞者独有,衷心不改、献身所爱的精神,求知若渴、向外眺望的眼神。然而不知为何,一旦躯体的枷锁被探入锁匙,宣告解禁,那样飞扬的火花便转瞬化为野心的太阳,像被战火侵袭的原初的乐土为自身毁灭再迎来森严秩序而嘶鸣。(难道那就是你们的“处(和谐)女(和谐)地”?竟比高居阁楼的仕女们更羞怯,将它自肉身表层藏起。)你们变得强大,同时契合世俗定义;英雄本就是人世渴求的产物,因而你们无法拒绝世俗性。至于你……我当然,同样,会取走它,但却还会寄予你比旁人更多一分期待:
期待它源源不断涌泉不竭,仍如始初。
太过了,戏太过了,那边,眼见后辈仍沉浸于它难以理解的热忱中自成一方小世界,路西斯忍不住泼冷水道,我说,就算它真是过去神明所遗宝物,好吧,我承认它看着确实挺像那么回事……但现在它也只能做你手中临时征用来猎取食材的东西,一件破铜烂铁啊。你,清醒一点——
你并不管鸟儿唠唠叨叨,我觉得,你恐怕正因耳旁风功力了得方才可保持心态常年豁达;我倒确未见过有人盲目乐观超越你,你只摇摇头,回答,你不懂。
但说归说,你终究还是加快了步伐:回去路上再查看一下有无值得带走的东西被遗漏,不过我们动作得快点,待会儿还要准备煮饭呢。顿了顿,你又语气雀跃说道,既然有了趁手家伙可用,那,今天的食材备选就能变丰富了吧?
噢,原来你这时心中还不忘记挂我,记挂着侍奉我为我做出更丰盛餐饭。不错,不错,我果真没看走眼,你是我既忠心又贴心的可爱小伙伴。魔女兀自猜测待会儿餐桌上将有他进献的何等新鲜花样,不禁心驰神往,愈发期待了起来。
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你,短暂旅途暂且告一段落,现在,你终于要再度回来。这一番绝对满足窥私**并所获甚多的观察,绝对令她心情愉快。
画幕剪影褪去,带走脑海中辉煌的狂想一并落幕,像人散曲终。
我了解一种超然物外的至高的诅咒,它不可违逆,不可逃避,无差别到来而被你们称之为规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我从不相信命运,而人类总以自身推动并投身其中的历史向我明证它确实隐约君临;我无法预言你的未来分毫不差,却多少能够设想那模糊导向的终局,因为跳脱不出英雄模板的又一位英雄只可能步归前人后尘,重蹈覆辙。无数次轮回,同一条路。无数个时代,同一个结果。我见证的永恒已将太多事物吞噬。你战胜不了它,你只会被它同化,你终究是小小一滴水珠沉没进混沌汪洋,或做一页残章落入我乱序的书卷……
但,你又有那么一点不同;于是我将网开一面,给你选择。至少,你拥有选择。
懵懂无知的你回馈予我的则是另种新奇体验,我确信你会是我前所未有、超出以往杰作,将致我见证亲手浇灌花朵结出累累果实,名为园丁的喜悦。
那么,算是赠礼吧,下一次,我还会为你作画。在你我之间尚且还有许多个“下一次”,尽管那也是可被计数的。
矮呀麻鸭,魔女视角终于肝完可以暂告一段落了。魔女篇内容没有男主剧情那么脉络清晰,她就是那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随心所欲的人;男主寻访魔女的目的非常明确简单,而魔女乐意接招自然也有她的诉求,并且只会比男主所求更复杂许多。写得不是特别明了,但希望有让大家多多少少GET到了。现在男女主对彼此的好感都还停留在最开始的肤浅阶段,这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吧,毕竟作者已经成年好些年了,即使是甜文,也写不出来成年人并且还是“永生者”轻易爱来爱去的甜文
本文世界观设定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魔女视角的俩番外呈现,但也都融在正文叙述里,如非必要不会特别强调,因为以魔女人设来说,这都是她看了太多遍非常平淡以至于不需要特别提的事。如果想弄清楚清晰明确的上帝视角设定,可以翻专栏|烈卡媞娅物语|设定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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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画中情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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