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陆疆川吧？”
王导师的语气，意味深长。
“他下学期带你。”
“陆老师手里，有不少经费……”
导师王教授说到一半，想起林柚然的家境敏感，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研究兴趣，和他也match。”
王导师管理学生，向来说一不二，很少商量。能跟林柚然多解释两句，已经算“特别照顾”她。
“我要退休了，实验室里的几个学生，就像孩子生多了养不活一样……到处送人。”
林柚然知道，自己的去向已经王导被定好，现在也只是来通知她而已。
别无选择。
她只能搬去陆疆川的实验室。
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小论文，交给他本人……
她把要发的消息写了一遍又一遍，在“文件传输助手”里反复粘贴修改。
删了“您好”，加个“打扰了”；又删了“打扰了”，换成“麻烦您看下”。
改了四五轮，最后才憋出一条看起来“好像还行”的版本。
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点开陆疆川的微信头像，避免双击，搞成“拍一拍”……
然后发了出去。
下一秒……
她立刻退出界面，关掉手机，开静音模式丢在一边。
爬上床，被子蒙过头……
仿佛手机只要弹出消息，就是一颗炸弹要响起。
然而她的脚还没有离地……
就收到了陆疆川几乎秒回的信息：
【OK】
【明早来一趟我办公室。】
陆疆川回消息……这么快的吗？
林柚然已经习惯了之前王教授那种“轮回式微信”，消息常常盼好几天，才能等来一句“好的”。
看来，导师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林柚然想着，头蒙在被子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
她在实验楼口刷卡进门，正好碰见陆疆川从另一侧转出来。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短袖，额角还带着晨跑后的薄汗。
两人在电梯里，不期而遇。
“我跟你说的是十点吗？” 他低头按亮电子手环，语气不重，有点疑惑：“现在是……七点四十？”
“陆老师，我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来实验室，周末也是。您如果以后早上有事，也都可以安排我。”
林柚然站在电梯的按钮边上，按下三楼。
陆疆川的实验室在六楼，顶楼。但看着她只按下了三楼，笑着问到：“新实验室，还习惯吗？”
林柚然深深点头：“有直饮水，不用抬水捅……挺方便的。”
陆疆川笑道：“我去学校申请，给你们批的电脑都是全新的设备。结果你告诉我，水特别好喝。”
林柚然依旧正色道：“陆老师，我的电脑是王导给的，因为我接了刚毕业师兄的活儿。所以……可能比别的同学的设备好些。”
陆疆川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戴银丝细框眼镜，站得笔直，黑发垂肩，白色体恤牛仔裤，提着藏青色的电脑包。
永远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他再反观自己……一身运动装，拎个水壶……
林柚然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跟一个刚刚跑步回来的男生站在同一个电梯里，感觉到的不是嫌弃，而是……紧张。
她最不喜欢去学校的体育馆，因为打完篮球的男生身上，都有一股落水狗的味道。
但陆疆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却只有被微微上升的体温，蒸腾出来的薄荷沐浴露的气息……
他比男大学生还清爽。
林柚然努力舒一口气，告诉自己镇定一点，保持嫌弃：
“陆疆川没有奇怪的味道，肯定是没有认真晨练！”
“不然都是男的，怎么可能——闻起来不像野地里那种……大狗。”
到三楼，门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下去。
陆疆川笑着按下六层：“是要适应一段时间。”
林柚然感觉自己更嫌弃这个新老师了，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在笑什么。
好像真的能看透别人的一切紧张。
做了点AI 心理学的交叉项目，就真以为能看穿人？把自己当半仙儿吗？
她暗暗腹诽：心理学最重要的是神经结构……不是读心术！
她拎着电脑包下了电梯，跟在陆疆川后面，走进那片还带着新装修气味的走廊。
林柚然的工位，就在电梯口。陆疆川的导师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楼下的“大杂烩”实验室，几个研究组人挤人，饮水机缺水了得喊人抬桶。
而陆疆川的“第六层”，就像刚开张的科技展厅。
空间敞亮，深灰色的墙裙，地面新铺的白瓷砖，能当镜子使，设备没有任何运转声。
……空气里都带着预算的味道。
她早就习惯了把自己当作实验室里最稳定的“仪器”。
代码能通、报告能交、项目能顶上，自然也从不多问设备好坏。
从小到大，没人告诉她：你也应该睡得好、喝得干净、用得轻松些。
她听得最多的，是“戏台子地下也能看书”。
讲究环境，就是矫情。
但在陆疆川这里，运行流畅外壳干净的电脑、不用拍两下才能拉开的档案柜、不必担心一使劲就薅下来的灯绳……
一早上，莫名效率高了更多。
这是她第一次想起来。
她小学时候，也学过另外一句名言，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十点整，她给陆疆川的杯子倒了咖啡，端进办公室。
她推门走进办公室，刚抬脚迈过门槛。
对方便将一叠稿纸随手放到桌面，连头都没抬：“你的作业。”
陆疆川已经换了衬衫，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挺直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却更衬出清隽的轮廓。
眉骨高而不突，睫毛浓密，眼尾微微挑起，五官里没有一处是“柔”的，却意外地耐看得过分。
“自己先看批注。”
她低头看去。
那是一份“满江红”。
红笔批注密密麻麻，从标题逻辑、术语引用、案例数据，到句子结构，全被拆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用放大镜一行行开刀。
这哪里是改论文？
简直堪比公开处刑。
陆疆川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一根银质的派克钢笔，动作极稳，笔尖滑过纸面，留下细细密密的红墨痕。
他语气不重，但“刀刀见血”、“字字如锤”：
“这一段的引用混淆了原文意图，要重新读。”
“这一块不构成因果，只是并列，不成立。”
“术语使用模糊，这在实际研究中会导致变量判别失效。”
……
“你的思路我能看出来，但隐藏在随心所欲的逻辑里。尤其是这一页，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梦到哪句说哪句。
学术写作，不是‘我手写我心’的地方。”
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句鼓励。
他放下钢笔，看着已经呆愣的林柚然。
敲了敲桌子道：“回去改。”
她慌忙回神，小声说完，“谢谢老师”。
表面淡定离开，心里好像连滚带爬地出了办公室的门。
自从读研，甚至是上大学以来……都没有人这样“解刨”过她的论文。
巨大的羞耻感把她包裹，就像是陆疆川看了她的日记，并且批注一样。
不疼是假的……
她原本天赋极深，又是名列前茅的保研生。
哪怕就是系里最严格的王导师，也一样对她是微微偏爱，从不疾言厉色……
可陆疆川，偏偏语调那么冷静、克制，根本不给她情绪回旋的空间。
说讨厌陆疆川？
是的。
但她看着那满满当当的批注……
“骂”得也没有一句不对。
她想偷偷骂这人真的有病，吹毛求疵。
却又好奇，他昨晚到底看到了几点……
她这一整天，愁眉不展，魂不守舍。
晚饭之后，她也根本没法回去直接休息。那些红色批注就像在脑子里爬……
她终于起身，抓起电脑包：“还是回实验室，继续改吧……”
可刚走到实验楼门口，才发现——
忘记带校园卡了。
读研两年，这是她第一次在心里“土拨鼠尖叫”。
忘了？
她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最近真的水逆吗？
真的应该听程念念的，在电脑上买一包叫“乖乖”的零食，转转运气吗？
正准备认命折返回宿舍去拿，
门前的玻璃自动门竟然“滴”地一声打开了。
她一愣，还以为是刚有人刚刷过卡，还没自动上锁。
不敢耽误，赶紧溜了进去。
她走带空空荡荡的实验楼里，自嘲刚刚竟然真的差点就要去当“学术神棍”。
像她师兄那样，实验跑不顺利，就在桌子上放柚子叶“辟邪”……
她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进来实验楼……
是因为在她进门前几秒，研究室后台总控台屏幕上，
一张教职工卡的刷卡记录一闪而过：
【Jiangchuan LU】
坐在门禁监控前的保卫人员看了一眼，低声嘀咕：
“这新来的年轻老师，对学生挺照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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