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实验室里,没有开灯,屏幕的微弱光源把她整个人映得发白。
坐得腰酸,眼睛干涩,肩膀有些僵硬。
改得太投入,连窗外天色已暗都没察觉。
忽然,一道低沉温缓的声音,从右后侧落下:
“你刚刚,在改哪部分模型?”
林柚然浑身一激灵,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猛地转头,发现是老师。
下意识地起身,结果站得太快,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是陆疆川。
“对、对不起……”
太尴尬了。
她明天一定会去菜市场买柚子叶,辟邪、去水逆。
脚步声随后响起。
王导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来:“听你们陆老师说,你们几个时常加班啊?”
原来的导师王教授退休以后,似乎不太闲得住,时常来实验楼里转转。
今天转到了六楼来,刚好碰见陆疆川。
王导说着,他看向林柚然:“晚上早点回去,别太晚了。”
她应了一声,连忙拔U盘、关电脑,跟着出来。
三人一起出实验室,王导从来不坐电梯,另外两个人也只能陪着走下去。
直到王导在三楼停下,转身进了原来的老实验室:“我再去看看那些孩儿们。”
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林柚然原本跟在两位老师后面,此刻却忽然意识到——
现在只剩她和陆疆川两人。
她想起自己和内测Echo的那些对话……很有可能已经被陆疆川知道了。
不然也不会临时加开一个组会,让大家不要给内测版吐露私事……
林柚然现在又莫名其妙跟他独处……
恨不得现在就让着无边的黑夜,直接把她溶化掉算球。
楼梯空旷,声音会被放大。
她踩在台阶上的每一步,都觉得格外响。
走到二楼时,楼道一片漆黑。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拍墙边的声控装置,掌心撞在冰冷突起的水泥面上,疼得一跳。
可灯一点反应都没有,彻底坏了。
前方陆疆川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一瞬。
黑暗中,两人借着楼梯扶手上方漏下来的微弱光亮,一前一后地往下走着。
脚步清晰可闻。
陆疆川语气轻松,随口聊天道:“入组第五周了。你觉得做科研,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效率和勤奋。”
“是健康。”
林柚然极其受教的样子:“我会向您学习的,每天早上加上晨练。”
陆疆川闻言,摇头笑道:“咱们组都是精英,但是节奏都太紧张。好几个在桌子上都放着瓶瓶罐罐。你们这些孩子,才几岁啊,就吃护肝片。是不是要把咖啡处,换成几个哑铃才行?”
林柚然思考片刻,认真回答:“不建议您这样。”
陆疆川饶有兴致,追问道:“此话怎讲?”
“咖啡的香气有助于提高专注,但是办公区和运动器材混放……”林柚然犹豫。
陆疆川看了她一眼。
“像坐在男生宿舍,或者坐在体育生的鞋里写代码。”
这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实验楼。
陆疆川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林柚然这时才觉得,她的话好像是在阴阳每周末晨练的陆疆川。
她结结巴巴地赶紧往回圆:“不是……不是说锻炼不好。我向您学习,随时随地锻炼,您跟那些男生不一样。”
陆疆川却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好像突然生出来很多感慨:“有时候,跟自己的导师时间长了,真的会越来越像。”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楼下的路往外走。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起。刚好赶上本科学生下晚课,潮水一样的人,背着书包往宿舍区走。
两人并肩走在其中,从身后看去,背影倒还真有点像同专业的师兄师妹。
“我的导师,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挪威老头儿。他外表慈祥,还会请我去他家吃烤肉,可是真的说起来我的论文……
被他说一顿,我躺在沙发上颓废三天都缓不劲儿来。
不过,每每写论文的时候,也都会想起他老人家的提醒。言犹在耳。”
陆疆川说到一半,突然看了一眼她。话锋一转,问到:“咱们六楼的直饮水,是变味儿了吗?怎么大家都不来喝了?”
这回轮到林柚然被问得一愣,怀里的电脑抱得更紧了些。
陆疆川又添一句:“高处不胜寒?”
“当然是高处的水……”
她只觉得陆疆川是明知故问,动不动就把人的论文批评得“满江红”、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坐科研的冷板凳”……
谁还敢到你办公室门口接水?
渴死也得忍着好吧……
她脱口而出:“高原的水很危险,霍去病就是喝高原冰川水死掉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竟然敢当面阴阳怪气自己的导师、顶头上司、整个学院最有实权的青年副教授……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她颤抖着,却也来不及。
她脸上泛起不安的潮红,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圆回来。
陆疆川没动怒,反而像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紫色的卡,递过来:
“我下个月出差去芝加哥,帮我把这个月的餐补花完吧?”
“我不是贿赂你,而是月底作废,不用可惜。”
林柚然看着那张紫色的卡,连忙摆手:“不不,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陆疆川却像没听见她慌乱的解释,只淡淡说:
“霍去病西征大捷后,将汉武帝赐予的御酒倒入泉中,与将士同饮。后来那座城市就叫,酒泉。”
“不是所有的高原水都带毒。”
陆疆川的脚步未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去了停车场。
林柚然手里捏着他的教师卡。
小心翼翼地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但已经有一张卡,是她自己的。
她担心自己在同学面前买什么,万一手滑拿错,别人看见就麻烦了……
于是,专门为了他这一张卡,她去文具店,买了一个塑料的卡套。
把陆疆川的紫色卡放进去,又买了两张贴纸,前后全挡上……
像她初中时候的公交卡,就差没买个绳儿挂脖子上了。
回到宿舍,她看见程念念趴在桌子上掉眼泪。擦过眼泪的纸巾,团团块块,扔了一桌子。
林柚然拍拍她的头:“怎么了?”
程念念大哭:“我要回家!我导师有病!宋师兄有病!他们都有病!我好想念王导儿啊!!!怎么……你不想他啊?”
她问完,又很快想起来:“你去了你男神的组,看着那张帅脸,每天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王导儿。”
林柚然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裤子口袋,解释得有点慌乱:“没……没有。他也经常批评我的。”
“那怎么能一样啊?被帅哥批评,就像抱一只布偶猫,即使爪子邦邦邦地打你,你心里也是不生气的!
不像宋师兄,长得又丑,又PUA!简直相由心生!天天冲我狗叫!
……
下周还搞什么团建,说是去新校区边上的农家乐别墅轰趴……
挖槽!!那跟让我周末加班有什么区别?我缺的是那点儿吃喝吗?我缺的是精神健康!”
程念念用中指不停地怼在那本实验报告的册子上,指甲不停地戳宋师兄的名字。
她今天受的委屈,足以想见。
程念念问:“你们陆帅哥,没有什么研究组福利吗?”
林柚然摇头,可是想起来口袋里那张卡,又轻轻点头:“算是……有点人文关怀的吧?”
“什么啊?说出来让我死心……”
“他会给实验室的学生买……咖啡?”
“啊……那他还挺会的,花钱让学术牛马们打起精神来。”
林柚然却下意识否定道:“那倒也不是……他不太压榨人。”
程念念抬起哭成核桃的眼睛,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陆帅哥的teacher’s pet……”
林柚然皱眉:“他们?”
“对啊。你们组九个学生,只有你是研二的。剩下的全比你年级高……
而且从来没听你在背后抱怨过他。可不就是你最受宠?”
“我只是尊师重道。不背后吐槽,不起外号、不直呼其名……”
“是啊,我当然知道你。但他们只看到了你这样做的对象是陆疆川,AKA校园男神陆帅哥。
你跟他多说句话,都是有罪的。更何况你还是他组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程念念叹气:“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跟什么样的导师,都有烦恼……”
林柚然更加难受,有点自言自语地问道:
“难道一定要在背后说几句坏话,才能显得正常?”
“是不是非得跟着起外号、阴阳老师,才算合群?”
-
思路混乱的时候,林柚然就会去洗澡。
研究生宿舍每层都有淋浴间,但隔间狭窄、水声嘈杂,一推门就是潮湿的白瓷墙。
她锁上门,换下的牛仔裤搭在椅背上,随着动作一晃,那张卡“啪”地滑了出来,掉在地板上。
她迅速下意识看了眼门口,像是怕有人忽然推门进来。
那张卡明明是陆疆川主动给的,她却莫名心虚。
仿佛不是他给的,而是她偷来的。
热水哗啦啦冲下来。
可她却怎么也洗不安心。
水雾缭绕中。
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浮现那些话:
“高处的水很危险。”
“不是所有泉水都带毒。”
“帮我把卡花完吧。”
她本来以为,洗澡是放空脑子的方式。
可今天水越冲越烦。
她冲完出来,头发还在滴水,拎着毛巾跑回宿舍。
衣服还没收拾,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最深的抽屉,把那张卡重新塞了进去,又拉开贴纸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全遮住,才合上抽屉。
她站在桌边,发梢滴着水珠。
终于意识到:
她今天乱七八糟的心情,全都,是从那张卡开始的。
不,是从那张卡的主人——陆疆川,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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