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疆川出差了。
微信上交材料，汇报一下周进度就行。
一个月不用见他，林柚然的心情明显轻松不少。
然而，就在第二周，周五。
她把周报拖进附件，点击发送……
再一看电脑右下角，发现是下午一点。
她忘记考虑时差。
现在是芝加哥时间的……凌晨一点。
林柚然正想着要不要撤回，就看见了「对方正在输入」。
“……完了。”
“把他吵醒了……”
她赶紧‘滑跪’道歉：
【抱歉我忘记计算时差。】
【下次一定注意！
【十分抱歉打扰您休息！】
她的手放在鼠标上，上下搓动着滚轮……
忐忑半晌，她收到的消息。
陆疆川：【我在等摆渡车，还没有休息。】
林柚然长舒一口气：【您辛苦了！】
在表情包里挑来选去，最终选了俩“绝不会出错”的……干杯emoji，发过去。
陆疆川的消息总是 ‘回得又快、又拷问灵魂’：
【你这周看的文献，“单向拟人化过度依赖”。这是AI伦理范畴吗？】
【你这周的思考反馈，“应试教育下的心理创伤与AI对话成瘾性研究”。临床方面的文献，你看了几篇？】
林柚然如实回答：
【老师，我没找到多少文献。】
【因为AI对话成瘾性，研究得非常少，尤其是儒家文化区。因为人类经常构成成瘾的对象，在人口最密集的的儒家文化区使用受限……OpenAI，也就是ChatGPT。而在简体中文社会普遍使用的，deepseek、豆包等AI，成瘾性反馈并不多，凤毛麟角。】
她飞快敲击键盘，整个人在工位上都坐直了。
无比担心，他说出来那句组会导师口头禅：“你这周相当于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比这更恐怖的是，她接到了微信语音电话……
是陆疆川打来的。
一句寒暄都没有。
接起电话，陆疆川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自己使用AI对话的时候呢？有成瘾性吗？感觉如何？”
“我……”
林柚然想起来自己问内测版本的Echo「我导师是不是讨厌我？」
一连问了六遍……
每一遍都是差不多的回答，根本不会得到什么吹捧。
Echo甚至还说：「这可能是导师对你的情绪管理能力，内耗程度是否适合科研的一种隐忧。」
记录就在陆疆川那里，还彻底删不掉。
社死感将她淹没。
但为了自己的客观性，只能如实交代：“成瘾性不算强。因为它并不会过度吹捧，也没有镜像感。”
“我觉得内测版本的Echo，沟通方式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给我那种和一位人类心理咨询师沟通的感觉更加明显。”
对面传来的声音很好听，但分明是几声讪笑：
“逻辑层面，内测Echo可以达到98%的仿真，甚至包括我的语言习惯和一些……缺点、口癖。”
怪不得她觉得Echo的语音系统，听起来那么熟悉！
她极其吃惊道：“也就是说，内测版本的Echo，是您本人的……人格镜像？”
陆疆川：“这个我组会上会细说……”
闻言，林柚然瞬间回神：“抱歉，和您说这么多，打扰您休息。我是想着您在等车，可能会有空闲。才问这么多的。”
陆疆川对她的抱歉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聊Echo：
“你和Echo的对话，反反复复那么多，都很自然。其实我和内测版Echo会给你的反馈基本上是一致的。
你以后和导师沟通，其实可以拿出来和Echo对话的那种态度。会高效很多。”
林柚然温顺回应：“好的老师。”
陆疆川：“去我办公室，帮我把电脑桌面上，芝大的IBR学习守则发到课题组的大群里。让大家先看着。内测版本的上线以后，我可能需要更多的人来六楼。”
林柚然推门过去，一边操作，一边恭喜：“辛苦您亲自飞一趟美国！咱们又新突破了呢！”
陆疆川的语气很平和，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可能又会拿到数百万经费的进展。
他反而说：“内测版的Echo，是我的一次极端尝试。”
“之前我在世界范围内，征集心理学博士、心理咨询师志愿者。看有没有愿意把自己的个人材料、咨询思想、学术理论、还有在咨询过程中犯的一些错误全部上传上来，用AI做一个他们的完全人格镜像。但是很遗憾……我不光被拒绝，还遭到了心理学很多同仁的强烈反对。于是我只好自己去修了心理咨询方向的学位……”
林柚然坐在桌前，看着陆疆川桌上放的那支银色派克笔，灯下闪着温润的银色。
她向来知道，做什么行业要到顶尖，都不会是温润如水的性格……
却也实在没想到，极其锋利的人，刀尖同时向着内外。
林柚然听见对面，偶尔驶过的车声，一晃而过不太能听清的英语……
还有近在耳边，陆疆川明明拿下了项目，却仍旧略显落寞的轻声自白。
她鼓起勇气，安慰道：“神农尝百草，尝了多少颗，就违反过多少次IBR。用别人做实验，是莆田系。但您……”
陆疆川打断她：“好了，再夸下去我要由凡入圣了。”
陆疆川的语气极其平和，她听不出情绪。
“按理来说，我用你的反馈在科研上，是不符合IBR的。但你那两天的高强度使用，用来分析和我的日常交流时，留下的上千行分析痕迹，没有办法消除。确实……对我把内测版的AI伦理逻辑闭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
陆疆川听她已经转发了芝大的守则PDF到群里，便挂断了语音通话。
林柚然看着大群里，清一色的“撒花emoji”。
和不断刷屏的：恭喜陆老师。
她脑海里，却只回荡着他清润的嗓音，几声轻轻的笑意，还有背景音里，芝加哥户外的风。
凌晨一点半了。
陆疆川还在群里回复消息。
“也不知道他的摆渡车等到了没有……”
“这么大的科学家了，也没个人来机场送一下。芝大边上治安稀烂……”
“都说芝加哥是风城，现在是十月底……冷不冷。”
-
程念念的课题组，倒是很会挑时候“团建”。
宋师兄把轰趴别墅的时间，直接定在了知道课题通过了的周末。
理由是大家一起庆祝。
六楼的九个硕博学生不好推辞，也就一起来了。
程念念洞穿一切：“宋师兄一天天的，照着《三国》学的C 吧？
他真会啊……拿大家的钱做人情。一看就是知道六楼要招人上去干活儿了呗……”
火锅过后，林柚然坐在唱K的包房里，默默刷手机。
周报交了、数据搞出来了、代码还在跑着，暂时没有报错。
她靠在边上听大家唱歌，红蓝相间的灯光在十几个人在场的房间里来回打转儿。
林柚然只觉得百无聊赖，挂上穿梭，搜陆疆川。
领英、Facebook、推特……都看不到什么。
正当她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像个痴汉的时候，却看到了陆疆川的INS账号，竟然是公开的。
相比于微信朋友圈的空空如也，Google Scholar上只有文献，连照片都没有……
INS的内容，简直多到像是钻进了他的大学宿舍。
他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在挪威滑雪。
芝加哥大学读书时，他的照片里，有攀岩、游泳、射击……
她不断往下滑，慢慢的，她把手机的亮度调暗。
后来，直接坐到了最角落。
然而，就在穿梭卡顿，她不断往下拉的时候……
她不小心按到了一个赞。
慌忙取消……
就在这手忙脚乱的时刻。
她面前的光突然被挡住，很多人都围过来。
其中一个男生带头起哄道：“他是听说你来，特地来见你的呢！”
背着吉他，站在她面前的，是佟力杰。
和她谈了一个学期，无疾而终的初恋男友……
本科时候，他是校园歌唱比赛的冠军。校园风云人物的存在……
和她分手，林柚然消沉了一整年，都没再认识新的男生。
但是现在，佟力杰再次站在她面前。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还好刚刚穿梭卡顿了，不然就会被这一帮牛鬼蛇神发现她在看陆疆川的INS。
佟力杰不单单是带着吉他来的，门外还有两个“僚机”等着时机成熟以后进来送玫瑰。
佟力杰还点了那首《幻梦诛仙》。
邀请她一起合唱。
是个手游的主题曲。
这只是她本科时候做大创项目的时候，一个小社会调查的议题。
而佟力杰就是她在这个项目组里认识的。
在场还有当时大创项目里的其他同学，她太过冷脸也不好。
于是，林柚然坐在沙发上，并不离开座位，平静接过话筒。
这首歌倒也应景，确实算是：“深夜惊醒梦回儿时村。”
她唱到自己最喜欢的两句，以前只觉得词句巧妙，如今唱来，突然感觉有点不同的味道。
“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
“今生爱一回恨一回是是非非/来世若再会还与你双双对对”
可能是年纪大了，可能是真的亲身体会过，因为某人而产生，微妙的“是是非非”……
林柚然只沉浸在歌词和旋律里，并没有在意佟力杰是否唱功精进，是否明显为这首歌练习过……
甚至也没注意到，他特地穿了她平时最喜欢看的微露锁骨的白衬衫。
唱到一半，佟力杰竟主动坐到了她边上。
深情款款，看着她动情演唱。
佟力杰大三的时候，就在校园歌唱比赛里拿了冠军，好嗓子、好身形、好气质……
和清冷、高智感极强的林柚然坐在一起，外人看来，难免觉得“登对”。
“那我们拥抱一下吧？就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林柚然在一众起哄的声音之中，看着眼前人满眼诚恳。
她说：“拥抱可以，毕竟北美的同学之间，也有这种问候的习惯。但玫瑰……我就不收了。”
简单的礼仪性拥抱，她的鼻尖磕到对方的肩胛骨，很疼，一点没有缱绻的感觉。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他身上怎么有烟味儿？”
-
终于等到集体轰趴告一段落。
她脑子里只有INS账户，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慢慢看……
夜里十一点过后，自由活动时间。有的还在打游戏、玩桌游。
林柚然找了一间卧室，进去休息。
然而此时，程念念拿来两听冰啤酒。
林柚然床往里面挪了挪，方便程念念一屁股坐下。
啪啪两下，啤酒全部打开。
程念念用肩膀顶了顶她，一脸八卦：“跟旧情人唱情歌……感觉怎么样？”
“我怀疑汪苏泷是不是把《幻梦诛仙》和《年轮》一起写的。让我想起来那个电视剧《花千骨》越听越像。”
“你……就纯唱歌吗？”
程念念掏出手机，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林柚然和佟力杰的合唱，当即被宋师兄偷偷录了视频，发到朋友圈里：“郎才女貌！幻梦诛仙！”
“还特地没有屏蔽老师……”
“挖槽！给别人贴标签！这男的心机真深！这不是专门给你导儿看，意思你不专心科研吗？”
林柚然在这种方面，向来不开窍：“合唱……有这么大的风险吗？而且他未经允许偷拍别人生活，还直接发朋友圈。聪明的老师，应该反而更忌惮这种人，绝对不会委以重任才对吧？”
“但你专业形象就被毁了啊！”
程念念的语气，像是给她普及「课题组宫斗学」：
“隔壁组的安学姐，你知道吧？谈恋爱被导师知道，每次进度慢了都要被问是不是恋爱学业不能兼顾，问她有没有这个能力……”
“她好像原本想读博来着，结果也没读成。抑郁回老家去了，她男朋友还PUA她，说她没能力留在京北。”
“耗了快5年青春，也没结婚……”
“女学霸沾上男人，就没好事儿！”
-
林柚然躺在床上，再次开始焦虑。
宋师兄向来最喜欢加老师的微信，打印、跑腿、接孩子、遛狗这些杂活儿他都抢着干。
老师、同门之间的八卦，他也知道得也最多。
如果被这种人盯上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成天在背后煽风点火……
防不胜防。
她再次点开了那个账户，打算再看看挪威的风景。
却发现刚刚的那个账户，点不开了。
灰白色的……
“我被发现了？已经被……屏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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