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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爱的罗生门

当爱与恨交织,

当真相与假象难辨,

黑与白交换位置,

实话难敌虚伪的谎言,

犹入罗生门中,

混沌,昏暗无边,

事实,扑朔迷离,

信任,被一点点吞噬,

欺骗,遮盖住了双眼,

到底何谓真相?

我只知道:

它就躲在所有假象背后。

很多时候,我们亲眼看到,或者亲耳听到的“真相”,并不都是真正的事实。最接近真相的谎言,往往有着最不可告人的目的,如同“罗生门”一般,在“真相”与“假象”之中徘徊,最终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与反复中。

深川大学的初夏,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东西。那不是花香,也不是青草的气息,而是发酵的流言、滋长的窥私欲、以及幸灾乐祸的窃笑混合而成的、一种名为“舆论”的毒瘴。它无形,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道上,尤其死死地缠绕着北校区那栋编号为“7”的男生宿舍楼,缠绕着503室那个紧闭的门扉——莫问的孤岛。

校园论坛的暗流,从来不曾真正平息。它像一个永不餍足的巨兽,蛰伏在网络的阴影里,伺机吞噬新鲜的血肉。几张分辨率模糊、打着欲盖弥彰马赛克的照片,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这个虚拟的斗兽场。主角的名字,瞬间点燃了无数双隐藏在屏幕后的眼睛——莫问。那个名字,曾经是“校草”、“编程天才”、“天之骄子”的代名词,是无数女生日记本里泛着粉红泡泡的秘密。而此刻,在暧昧不清的像素格下,在刻意引导的标题里,这个名字被粗暴地剥去了光环,钉上了“放荡”、“堕落”、“伪君子”的耻辱柱。

图片的尺度游走在道德的灰色边缘。打码的区域与其说是遮掩,不如说是一种更恶毒的暗示,刺激着观者最下流的想象力。网管的手速很快,帖子像投入沸水的雪花般消失无踪。但这病毒般的影像和流言,早已通过无数私密的聊天窗口、课间的交头接耳、食堂里的指指点点,疯狂地复制、传播、变异。曾经仰望他的目光,如今充满了鄙夷、猎奇和一种踩踏高岭之花的隐秘快感。莫问,这个曾经站在光芒万丈顶点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了舆论风暴中心那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

失恋的钝痛尚未消散,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把自己反锁在503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恶意世界。只有眼前冰冷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屏幕上跳跃的《魔幻夺宝》的代码,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键盘敲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单调而固执,仿佛在与窗外的整个世界对抗。他试图用逻辑的冰冷堡垒,隔绝那些汹涌而来的、带着腥味的恶意。然而,论坛截图、匿名短信、甚至宿舍门外若有似无的议论声,像幽灵一样,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啃噬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俊朗的侧脸在屏幕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被整个世界背叛的冰冷,正一寸寸冻结他的心脏。

莫问:锁链与暗影

手机的震动,像一道突如其来的电流,刺破了这自我麻痹的寂静。屏幕亮起,显示着“腾速科技 - 方总”。这个名字,此刻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莫问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小莫啊,”方总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热情,圆滑得像抛了光的鹅卵石,“没打扰你吧?那个海天会会员APP的需求邮件收到了吧?你看一下,时间有点紧,韩总那边催得急,你得尽快把基本架构搭出来,核心功能点要清晰,特别是名媛荟那块,用户体验是重中之重……”

工作。冰冷的、无法推卸的责任。协议的白纸黑字,此刻像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他的脖颈上。他成了被拴在利益链条上的提线木偶。

“嗯,方总,邮件我收到了。”莫问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努力维持着平静,“我会尽快看。”

短暂的沉默。莫问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在衡量措辞。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方总……那天晚上……蒙蒙的事……”

电话那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秒钟后,方总的声音再次响起,热情陡然降温,变得疏离而公式化,像一层薄冰迅速覆盖了水面:“哦,小莫啊,那件事啊,嗨!纯粹是个误会!谁能想到那个小丫头片子心思那么深?小小年纪,手段倒不少!你放心,我已经严肃处理了,名媛荟的名单上再不会有她的位置!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安心做项目,其他的不用操心。”

“误会?”莫问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像一层薄薄的窗纸,掩盖着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不可言说的龌龊。方总那刻意强调的“严肃处理”和“保证”,反而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想起那晚蒙蒙看似天真无邪却步步紧逼的眼神,想起方总当时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卷入一场他看不清规则的肮脏游戏。协议的枷锁让他无法深究,只能将翻涌的疑虑和愤怒强行压下,化作喉间一声沉闷的“嗯”。

挂了电话,莫问烦躁地揉着眉心。他点开邮箱,那封标注着“海天会会员APP - 核心需求 V1.0”的邮件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在屏幕上铺开。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逐行阅读。

然而,越往下看,他的心就越往下沉。这绝非普通的商家会员系统!它的结构复杂得令人心惊,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布满陷阱的迷宫:

会员系统:看似基础,但功能条目却异常繁复,会员等级、积分规则、活动管理、消费记录、第三方支付接口……密密麻麻,如同冰冷而精密的血管网络,输送着用户的数据和金钱。

商家系统:相对简洁,却像一个沉默而强大的枢纽,连接着背后的资源与利益交换。

名媛荟系统:这才是整个架构中最核心、也最令人不安的毒瘤!它的需求清单读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极致通讯:文字、语音、视频聊天,要求“低延迟、高保真、极致私密性”。

多媒体交互:高清图片、短视频、音频文件的即时发送与存储。

精准定位:要求“实时共享地理位置,精度达到米级,并可设置可见范围(如仅对特定VIP会员/名媛可见)”。这一条,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中了莫问的神经!

专属红包/礼物系统:支持大额、匿名的虚拟礼物和现金红包发送,强调“便捷性”和“**保护”。

会员匹配与推荐算法:基于用户画像(财富、地位、兴趣标签、甚至外貌评分?)进行“精准”推荐。

这哪里是什么会员服务?这分明是一个披着华丽合法外衣的、功能齐全的高端灰色社交与交易平台!所谓的“名媛”,更像是一件件被明码标价、等待交易的“商品”。而那个“精准定位”功能,其潜在的用途,光是想象就让人头皮发麻——跟踪?线下交易?甚至是更可怕的……

莫问的指尖在冰凉的键盘上悬停,久久无法落下。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传统会员系统 极致私密通讯 匿名大额支付 精准定位……韩离他们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对他能力的检验!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见不得光的、需要秘密开发的“工具”!一个为特定圈子服务的、游走在法律与道德边缘的罪恶温床!

方总那句“检验能力”的谎言,此刻在莫问脑海中回荡,显得无比刺耳和讽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工匠,正在黑暗的洞穴里,为魔鬼精心打造着囚禁天使的牢笼。协议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冰冷的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一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绝望感,如同这夏日的闷热空气,将他紧紧包裹。

雅洁的粉色陷阱与失落的圣物

就在莫问被APP的阴暗本质压得喘不过气时,手机铃声再次尖锐地撕裂了室内的死寂。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他蹙紧眉头,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戒备。

“喂……是、是莫问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清甜,嗲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受惊的小鸟。

“我是。你是?” 莫问的声音依旧疏离。

“我……我是琴远的朋友,雅洁。” 对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我……我能和你聊聊吗?就一会儿……”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软软的,让人难以硬起心肠拒绝。

拒绝的话在莫问舌尖滚动,但对方声音里那份卑微的恳求,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琴远的朋友?在这个风口浪尖找他?为什么?无数疑问盘旋。“嗯,你说。” 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 雅洁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紧张和羞涩,“你现在方便吗?我……我想……当面说。好吗?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 她的请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

莫问的疑惑更深了。雅洁?那个总是跟在琴远身边,看起来安静内向、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孩?她要说什么?关于琴远?还是别的?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

“我现在在北校区,离你们南校区很远。” 他试图用距离打消她的念头。

“没关系!” 雅洁的声音陡然急切起来,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挂断,“我……我已经在你们楼下了……就在……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莫问死水般的心湖。

莫问愕然!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几步跨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向下望去。

宿舍楼下的那片绿茵茵的草坪上,一个身影孤零零地伫立着。她穿着一条樱花粉的及膝连衣裙,质地轻盈,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勾勒出少女青涩美好的曲线。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同样被风温柔地撩起几缕。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书,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此刻,她正仰着头,努力地朝他所在的五楼窗口张望。当她的目光似乎捕捉到窗后的身影时,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混合了羞涩、期盼和巨大勇气的笑容——纯净,明媚,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执着。正是雅洁。

“莫问……” 那清甜的声音再次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微弱的电流声,却清晰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莫问心头。困惑,警惕,还有一丝被这执着身影莫名触动的柔软。他匆匆应了一声“等我”,便挂了电话,胡乱抓了件外套套在身上,冲出了那间压抑的囚笼。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烈,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暖的清新气息。莫问快步走下楼梯,推开宿舍楼沉重的玻璃门。热浪裹挟着光线扑面而来。雅洁看到他出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细碎的星辰,脸颊也飞起两朵红云。

“莫大神……” 她嗲嗲地唤了一声,声音甜得能拉出丝来,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亲昵,让莫问的心头莫名一跳,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自在。这个称呼,在此刻的舆论风暴中,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别这么叫。” 他尴尬地别开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那书看起来很厚,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

雅洁只是抿着嘴笑,颊边的红晕更深了,像熟透的水蜜桃。“嗯……” 她轻轻应着,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找个地方坐坐?” 莫问提议,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带着粉色泡泡的尴尬氛围。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射过来。

“听你的。” 雅洁乖巧地点头,声音依旧软糯。

校门口那家名为“时光驿站”的奶茶店,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空气中,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小资情调。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情侣或低声交谈,或各自对着手机。莫问挑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相对安静。

“喝点什么?” 莫问将印着繁复花纹的饮品单推到雅洁面前。

雅洁只是扫了一眼,便轻声说:“丝袜奶茶就好。”

莫问走向吧台,对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说:“两杯丝袜奶茶,15元的。”

“都加冰吗?” 服务员头也不抬地问。

莫问回头看向雅洁。雅洁接收到他的目光,脸更红了,几乎是旁若无人地、用她那特有的嗲软嗓音回答:“我……我来那个了……就要热的吧……” 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这话的私密性,慌忙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莫问闻言,感觉自己的耳根也有些发烫,尴尬地轻咳一声,对服务员补充:“一杯热,一杯加冰。”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角落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雅洁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莫问的目光则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心思却百转千回。她到底要说什么?是琴远让她来的?还是她自己……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又被他迅速掐灭。

两杯奶茶很快端了上来。雅洁的那杯冒着氤氲的热气。莫问将热的推给她,自己拿起那杯加冰的,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些。

雅洁双手捧着温热的奶茶杯,小口啜饮着,仿佛在汲取勇气。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堆积,越来越厚,压得人喘不过气。莫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他看着她,这个平时在琴远身边像影子一样的女孩,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她不是来替琴远说话的,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反而……有一种期待?

终于,雅洁抬起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的目光勇敢地迎上莫问带着审视的眼眸,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莫问……你和琴远,真的……分开了吗?” 问完,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紧了杯壁,指节微微发白。

莫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惋惜,没有安慰朋友前任的忧伤,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隐秘的期冀?这太反常了!莫问心中的疑云更重。

“那……你以后,” 雅洁的身体微微前倾,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关切,“在感情上……有什么新的打算吗?我是说……你会很快……走出来吗?” 她的问题步步紧逼,意图昭然若揭。

莫问的心沉了沉,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感升起。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冷漠和疏离:“什么都不想。只想把游戏做完。” 他刻意强调了“游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世界。

雅洁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落。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换上一种更加温柔、更加包容,甚至带着一丝怜惜的语调,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莫问心上尚未结痂的伤口:“莫问,看到你现在这么难过……我的心……也跟着疼。真的……我只想……能帮你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不开心……” 她的关心,带着一种超越朋友界限的亲昵和小心翼翼的爱护,直白得让莫问心惊。

莫问的神经瞬间绷紧,一丝冰冷的警觉和困惑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她到底想干什么?“雅洁,”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甚至有些严厉,“你大老远从南校区跑到北校区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安慰的话?”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这种暧昧不清的试探。

雅洁被他直白的质问弄得有些慌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裙角,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战役。她不再犹豫,从怀里珍重地、如同献祭般捧出那本一直紧紧抱着的、深蓝色硬皮封面的书,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轻轻推到莫问面前。

书脊上的烫金英文书名,在奶茶店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岁月沉淀的微光:《CMOS Logic Databook》。

看清书名的刹那,莫问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熟悉的封面设计、那磨损的边角、那沉淀着时光痕迹的纸张颜色……是它!真的是它!那本三年前在自习室神秘失踪、承载着他编程启蒙与梦想、助他登上全国大学生计算机编程大赛顶峰、由远在硅谷的叔叔费尽心思淘到并寄回、在国内几乎已成绝响的圣物!

“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莫问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书紧紧抓在手里。指尖划过那熟悉的、带着磨砂质感的封面,仿佛触碰到了失落的时光碎片,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瞬间淹没了他!书页特有的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味钻入鼻腔,让他眼眶瞬间发热。

看到莫问眼中瞬间点亮的光彩,看到他脸上那失魂落魄后骤然迸发的生机,雅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泛起羞涩而满足的红晕,声音也轻快了些:“三年前……在学校大门外那条小巷子最里面的‘墨香’二手书店淘到的。老板要价五十,我还跟他讲价了呢!标价明明是两百,他说是绝版书,死活不肯再便宜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像是在分享一个珍藏多年的秘密。

“两百?”莫问失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珍视,“雅洁,那是两百美元!这本书的原价!折合成人民币,至少要一千三!” 他像个孩子般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叔叔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那是他当年获奖后叔叔写下的祝贺语。一种跨越时空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

但狂喜过后,一个冰冷而巨大的疑问随之而来——书里没有他的名字,三年前他和雅洁素不相识,甚至不在同一个校区!“雅洁,” 他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对面女孩闪烁的眼眸,“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书?”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

雅洁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莫问的逼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因为……因为那时……你在校园里……贴了好多寻书启事啊……布告栏上……宿舍楼下……我都看到了……”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背诵一篇临时编造的蹩脚课文,“我……我看见了就……就想帮你找回来……我找遍了北校区所有的自习室……还有……还有教学楼……后来实在找不到……就……就去了学校附近的旧书店……一家一家地问……”

她的解释漏洞百出!逻辑链条脆弱得不堪一击!寻书启事?他当时确实贴了,但只在北校区!而她,雅洁,是南校区的学生!她怎么可能“都看到”?她有什么理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北校区男生,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像个侦探一样去“找遍”北校区,甚至跑到校外旧书店去大海捞针?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问脸上的喜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审视的阴霾和冰冷的怀疑。他合上书,将它放在桌上,动作缓慢而沉重,目光却像鹰隼一样锁定着雅洁苍白慌乱的脸。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奶茶店轻音乐那不合时宜的舒缓旋律。

雅洁被他瞬间冷却的表情和那锐利的目光刺得浑身发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莫问身上散发出的疏离和质疑。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再不说出真相,她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失去眼前这个人。

积压了三年的情感,那些卑微的仰望、无望的守候、刻骨的思念和此刻巨大的恐惧,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喷薄而出!

“莫问!”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绝望和孤勇,在安静的角落炸开,“我爱你!”

莫问的身体猛地一僵,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孩,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三年前……” 雅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房里挤出来的血珠,“深川大学的新生开学典礼……你在台上发言……穿着白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窗落在你身上……你讲你对计算机和未来的憧憬……眼神那么亮,那么坚定……声音那么好听……从那一刻起……我就……我就喜欢上你了!” 她诉说着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更加清晰。

“我知道你是北校区的……计算机系的天才……”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卑微和心酸。

“每个周末……我都像个……像个可耻的小偷……一个人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车……从南校区晃到北校区……我不敢靠近你……只能躲在图书馆三楼最角落的窗边,看你在一楼的自习区看书、写代码……阳光落在你的睫毛上,你思考时喜欢轻轻咬着笔头……或者躲在篮球场铁丝网外的树荫下,看你打球……看你进球时和队友击掌,汗水顺着你的下颌线滑落……或者混在食堂拥挤的人群里,偷偷看你喜欢坐在哪个窗口,点些什么菜……甚至……晚上,我会绕到你们宿舍楼后面……看着宿舍的灯光亮起……又熄灭……直到整栋楼都陷入黑暗……”

她描绘着那些无人知晓的、近乎病态的窥视时光,每一个细节都浸满了无望的爱恋和心酸。

莫问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在自己全然不知的角落里,竟有这样一双眼睛,如此长久而执着地注视着自己。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和一丝隐秘的怜惜悄然滋生,冲淡了些许之前的怀疑。

“看到你丢了这本书后那么着急……在布告栏贴启事时眉头紧锁的样子……我的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雅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我按你启事上的描述……书名、封面颜色、厚度……找遍了北校区每一个可能有书的自习室、教室……连储物柜的角落都不放过……后来实在找不到……我又跑遍了学校周围所有的旧书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回忆而颤抖,“‘墨香’、‘故纸堆’、‘淘书斋’……我一家一家地问,一遍一遍地描述……老板们都烦我了……我买了不下二十本类似的、名字相近或者封面颜色像的书……花光了我那个月所有的零花钱……” 她紧紧抱着那本失而复得的书,仿佛抱着那段浸满了泪水和汗水的无望时光。

莫问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和感动填满。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瘦弱的女孩,抱着微薄的希望,在陌生的校区和尘土飞扬的旧书店里徒劳地穿梭,只为抚平一个她暗恋男孩的焦虑。这份沉重的、无声的、不求回报的付出,像一股暖流,融化了他心头的冰霜,让他动容。

“找到它的那天……” 雅洁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在‘墨香’最里面那个落满灰尘的书架底层……我看到它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我立刻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心跳得快要蹦出来……我付了钱,几乎是跑着冲出书店的……那天阳光特别好……我觉得天都特别蓝……”

她沉浸在那一刻的狂喜里,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虚幻的幸福笑容,随即又被更深的悲伤淹没。

“找到它的那天……我就想立刻还给你!” 雅洁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莫问,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自嘲。

“我……我一路跑到你们宿舍楼下……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宿管阿姨……问路过的同学……终于找到了你的宿舍……503……” 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绝望。

“可是……可是我晚了一步!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室友说……你刚出门……去梧桐山参加植树活动了……那天……是3月12号……对不对?”

她死死盯着莫问的眼睛,仿佛要确认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日期。

莫问的心猛地一沉!

3月12号……梧桐山植树……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那个他遇见琴远的日子!那个他爱情开始的日子!那个……彻底碾碎雅洁卑微希望的日子!

“你和琴远……就是那天认识的吧?” 雅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你们……就是那天……在一起的……对不对?” 巨大的悲伤和迟到了三年的绝望,终于将她彻底击垮。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对不起……莫问……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太懦弱了……我不敢再去找你了……我怕……怕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更怕……怕连这样偷偷看着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我把这本书……当成了唯一的念想……当成……能让我继续留在有你的世界里的……唯一借口……当成……支撑我每个周末坐上那趟公交车的……勇气……对不起……呜呜呜……是我太自私了……”

她终于失声痛哭,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心酸、无望的爱恋和巨大的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灵魂都哭出来。

莫问的心被她的哭声狠狠揪紧了!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怜惜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默默付出三年、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再对比琴远分手时的决绝、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眼神,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心绪复杂翻涌,五味杂陈。

他不是没有想过接受这份炽热而沉重的感情,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一道强光,刺破了笼罩他的阴霾。但心底那块被琴远占据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尖锐的疼痛,像一根拔不出的刺,提醒着他尚未愈合的伤口和那份投入了整整三年的、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不能,也不该在旧伤未愈、心绪未定时,贸然开始一段新的感情,那对雅洁不公平,更像是对这份纯粹感情的亵渎。

雅洁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肩膀微微耸动着,显得那么脆弱无助。莫问的心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填满。他抽出几张纸巾,笨拙地递过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别哭……雅洁,别哭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相反,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它……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看着女孩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一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去所有风雨的冲动前所未有地强烈。

雅洁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着莫问,眼中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无助的绝望。

莫问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直视着雅洁的眼睛,声音变得异常温柔、低沉,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真诚,如同在许下一个庄重的诺言:

“小洁”

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她,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你很好,真的……特别好。”

他看到雅洁眼中瞬间燃起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希望之光,立刻放缓了语速,清晰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不是拒绝,是请求。

“等我……能真正把上一段感情……整理干净。等我……心里的位置清空了,不再有别人的影子。等我……能真正配得上你的好,配得上你这份……沉甸甸的心意。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而坚定。

“我愿意和你保持联系,了解彼此,像朋友一样相处,也许……比朋友更多一点点信任和亲近。我不想因为琴远的事,或者因为一时的感动和冲动,就草率地开始,那是对你的不尊重,也可能会伤害到你……更会玷污了……我们之间……未来可能拥有的……那种纯粹的、美好的感情。”

这并非炽热的告白,也不是直接的承诺,却比任何甜言蜜语更让雅洁心颤!这意味着希望!意味着莫问为她打开了一扇门,愿意让她走进他的世界!意味着她三年的守望并非一场空!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散了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她的脸上绽放出雨后初晴般灿烂明媚的笑容,尽管泪水依旧在流淌,但那泪水此刻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用力地点头,像一个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承诺的孩子,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嗯!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莫问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心头也微微一松,一种久违的暖意悄然滋生。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CMOS Logic Databook》,如同收起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仿佛收下了一份沉重而珍贵的心意。奶茶店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甜香和一种微妙的新生感。莫问似乎在这片被背叛和流言践踏的情感废墟上,意外地瞥见了一丝微光,一缕名为“可能”的清风。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琴远的世界,却在经历着彻底的崩塌。

琴远:浮夸的羞辱与崩坏的世界

南校区,女生宿舍楼弥漫着午后特有的慵懒气息。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琴远蜷缩在靠窗的书桌旁,面前摊着一本《西方经济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分手带来的钝痛并未消散,反而像沉入水底的石头,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梦琪躺在上铺刷着手机,偶尔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突然,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机械特有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一只巨大的金属蜂鸟在窗外盘旋。

“什么声音?” 梦琪好奇地支起身子,探头望向窗外。

琴远也下意识地转过头。

只见一架造型流畅、通体纯白的四轴无人机,像一只来自未来世界的、优雅而傲慢的机械蝴蝶,正灵巧地悬停在她们敞开的窗外。机身下方,一条质地考究、颜色猩红的绸缎条幅垂挂下来,上面用醒目的金色丝线绣着一行大字:“琴远 I Love You 祝你天天开心快乐”。条幅的末端,系着一个扎着巨大粉色丝绒蝴蝶结的、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方形礼盒。阳光照射在礼盒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哇哦!” 梦琪夸张地捂住嘴,从床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窗边,眼中闪烁着八卦、惊叹和毫不掩饰的羡慕,“天呐!无人机空投表白!这也太会了吧!好大的手笔!又是哪位痴情的骑士,要来拯救我们这位落难的公主殿下了?” 她的语气带着夸张的调侃,却也掩不住话语深处那一丝真实的酸意和向往。

琴远皱眉望去,当看清楼下那个倚靠在跑车旁的熟悉身影时,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韩离!又是他!他斜倚在那辆线条嚣张跋扈、通体闪耀着橙黄色金属光泽的兰博基尼Aventador上,昂贵的墨镜推至额顶,一手娴熟地操控着遥控器,一手潇洒地朝她所在的窗口挥动着,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带着施舍般优越感的笑容。他身后,两名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助手,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高高举着一面更大、更刺眼的猩红横幅,上面是同样内容的金色大字。

这幅精心设计的、极尽浮夸之能事的“浪漫”场面,在刚刚经历情伤、内心一片荒芜的琴远眼中,无异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充满恶意的羞辱和**裸的趁火打劫!他以为他是什么?救世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用这种炫富的方式就能俘获芳心?这简直是对她人格的践踏!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刺眼的红色和楼下那张洋洋得意的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砰”地一声巨响,用力关上了窗户,紧接着,“唰”地一下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底拉严!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发泄般的狠厉。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也将窗外刺眼的阳光、恼人的嗡鸣声和那令人作呕的“深情表演”彻底隔绝。只有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她紧绷而冰冷的侧影。

失去信号的无人机像突然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失控地旋转着,最终“啪嗒”一声,狼狈地坠落在地毯上。那个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精美礼盒也滚落一旁。

梦琪被琴远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看着紧闭的窗帘,又看看地上还在微微震颤的无人机,惊讶地问:“喂,琴远,不至于吧?真这么讨厌他?韩少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实在无法理解琴远的态度。

琴远没有回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怒气。她弯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像捡起什么肮脏的垃圾一样,一把抓起坠落的无人机和那个礼盒,一股脑塞到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梦琪怀里,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下去。还给他。告诉他,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掷地有声。

梦琪抱着东西,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至于嘛……” 但好奇心很快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巨大的粉色蝴蝶结,打开了那个丝绒礼盒的盖子。下一秒,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来!嘴巴张成了一个完美的“O”型,半天合不拢!

“我的……天!鸽……鸽子蛋?!这么大!这……这得有三克拉吧?!我的妈呀!” 璀璨夺目的钻石在深蓝色丝绒的衬托下,安静地躺在戒托上,纯净无瑕的切割面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火彩,几乎刺痛了她的视网膜。那光芒,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奢华感。“这玩意儿……Tiffany的经典六爪?我的天……这……这至少值几十万吧?!”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震惊而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韩少真是……疯了啊……他要是对我有这一半用心……不,十分之一用心……我……”

琴远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目的光芒,眼神毫无波澜,只有更深、更浓的厌倦和疲惫,仿佛看到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你喜欢?”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拿去好了。”

梦琪像是被那钻石的光芒烫到了一样,猛地盖上了盒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贪婪,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清醒和畏惧取代。她像甩开一个烫手山芋般将盒子紧紧攥在手里,连连摇头:“开什么国际玩笑!让韩少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他还不得弄死我?” 她深知琴远的倔强和此刻的决绝,更清楚韩离的脾气,不敢再劝,认命地抱起无人机和那个沉甸甸的礼盒,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去应付那位注定要扫兴而归的阔少爷。

楼下,韩离脸上的得意笑容在梦琪退还东西时瞬间冻结、碎裂。他精心策划的“绝杀”,本以为能在莫问被他亲手制造的舆论废墟上,轻松俘获这颗失落的明珠,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更深的厌恶和紧闭的窗扉!兰博基尼Aventador低沉的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如同他此刻内心的怒吼。

他一把扯过无人机和那个装着价值不菲钻戒的礼盒,动作粗暴,昂贵的丝绒盒子在他手中几乎被捏扁。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精心设计的“浪漫”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韩离,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琴远的倔强和冰冷,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志在必得的傲慢里。他猛地拉开车门,昂贵的真皮座椅发出一声闷响。两名助手迅速收起横幅,无声地离开。橙黄色的跑车带着一股暴戾的气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浓烈的橡胶焦糊味和更深的、名为“不甘”的漩涡。对他而言,琴远无疑是这场戏里最难啃的骨头。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深川大学染成一片忧郁的金橘色。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暮霭。梦琪和沈琳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架地拉着神情恍惚的琴远走出宿舍楼。琴远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失恋的痛苦和韩离带来的烦躁像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让她步履沉重。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个男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梦琪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些,声音却显得有些干巴巴的。

沈琳也轻声劝慰:“是啊,琴远,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心情会好点的。”

琴远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回应。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任由好友牵引着,走向宿舍楼旁那条种满香樟的林荫道。

刚走出几步,一阵尖锐而急促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傍晚的宁静,也狠狠扎进了琴远混沌的意识里!那铃声来自她口袋深处,带着一种不祥的、催命般的紧迫感。

琴远浑身一颤,脚步顿住。她机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在疯狂跳动,归属地赫然显示着——她千里之外的老家城市!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她迟疑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贴近耳边。

“喂?哪位?”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不安。

“琴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比熟悉却又异常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无法抑制颤抖的女声,“是……是妈妈……”

“妈?!” 琴远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失声尖叫起来,“你怎么用这个号码?!出什么事了?!爸呢?!”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琴儿……” 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的、努力维持的平静,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你……你最近好吗?吃饭了吗?钱……钱还够花吗?天气热了……记得多喝水……别贪凉……”

一连串急促而毫无重点、甚至语无伦次的关心,透着一股反常的、近乎神经质的焦虑。这根本不是她那个干练从容的母亲会说的话!

“妈!我很好!我很好!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爸呢?!爸在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琴远的声音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那巨大的恐惧!她几乎是在嘶吼。

“没有……妈没病……妈和你爸……都好……都好……”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强调,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电话这头的女儿。

随即,那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声音虚弱下去,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绝望,“琴儿……听着……爸妈……要……要去外面……出差了……可能会去……很久……很久……”

“出差”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仿佛重若千钧。

“出差?!”

琴远的心跳如密集的鼓点,疯狂撞击着她的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去哪里?!去多久?!什么项目?!为什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从未听过父母有这样长期、突然、且毫无征兆的外派任务!这太反常了!

“去……去……” 母亲语塞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像濒死的小兽。

“琴儿……妈……妈在你卡里……打了八千块钱……是……是这个月的工资……省着点……你以后……要省着点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就去找你姨妈……记住了吗……一定要找你姨妈……找她……她……她会帮你的……”

那声音,带着一种诀别的、交代后事般的沉重和不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琴远的心上反复切割!母亲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琴远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妈!你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是不是被威胁了?!妈!你说话啊!爸!爸你在哪里?!” 她仿佛看到了父母被蒙着眼、捆着手,身处某个阴暗角落的可怕画面!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电话那头只传来母亲更加失控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男声,粗暴地切入了听筒,像一把寒冰铸成的刀,斩断了琴远所有的呼喊和母亲的悲鸣:“时间到了,走吧…嘟…嘟…嘟…” 忙音如同丧钟,在琴远的耳边无情地、反复地敲响!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周遭的一切!琴远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摔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

“琴远!”

“琴远你怎么了?!”

梦琪和沈琳的惊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们手忙脚乱地扶住瘫软下去的琴远,被她的反应吓坏了。琴远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浑身冰冷,剧烈地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碎裂的手机屏幕,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机……手机……” 琴远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挣扎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扑向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她颤抖着捡起来,不顾碎裂的玻璃碴可能划伤手指,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拨那个陌生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女声提示音,像淬毒的针,一次次扎进她的耳膜。

再拨父亲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绝望!

家里的座机!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嘟……嘟……嘟……” 长久的忙音,在死寂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一遍,两遍,三遍……始终无人接听!那空洞的、单调的“嘟…嘟…”声,像一把钝锤,反复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宣告着她与父母世界连接的彻底断裂!

最后的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巨大的悲伤、恐惧和无助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吞没!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宿舍楼墙壁,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寒风中的落叶。梦琪和沈琳蹲在她身边,焦急又无措,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却说不出一句有效的安慰。

最后的救命稻草——姨妈!琴远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划动,拨通了姨妈的号码。听筒里每一声等待的“嘟”音,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喂?琴儿?” 姨妈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放柔的语调,却掩不住底层的紧绷和疲惫。

“姨妈!” 琴远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我爸妈……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妈刚才打电话……她……她……” 她泣不成声,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喉咙。

电话那头沉默了。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那份难以启齿的沉重。这死寂的沉默,如同最后的重锤,彻底击碎了琴远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

“琴儿……” 姨妈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充满了无力回天的苍凉,她试图用最温和的词汇,“你爸妈……他们……是被有关部门……请去……协助调查一个很重要的案子了……可能需要……配合一段时间……大概……一两年吧……”

协助调查?一两年?!琴远混乱而敏锐的大脑立刻抓住了这苍白解释中巨大的逻辑漏洞!什么样的“协助调查”需要一两年?!需要切断所有通讯?!需要像交代后事一样留下生活费?!这根本不合常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悲伤!

“姨妈!你骗我!” 琴远猛地抬起头,对着手机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刺耳,像受伤野兽的哀嚎,“是不是被纪委留置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实话!妈刚才在电话里哭……爸的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他们是不是被抓走了?!是不是?!” 她用尽全身力气质问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仿佛答案揭晓的瞬间,就是她整个世界的彻底毁灭!

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长、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那叹息声,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琴远最后一丝虚妄的希望。最终,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穿透了姨妈试图编织的最后一道善意谎言,如同裹着冰碴的巨石,狠狠砸了下来,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琴儿……你爸……他可能……经济上的问题……昨天……被市纪委……留置了……你妈……作为共同生活的近亲属……也……也被带走……配合调查了……”

轰——!

最后支撑着琴远的那根名为“家”的弦,彻底崩断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天旋地转!碎裂的手机再次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映照出她那张惨白绝望、泪水纵横的脸。巨大的悲伤、恐惧、无助、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孤寂感,如同最深的寒夜,将她彻底吞噬。

父母的轰然倒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优渥安稳的象牙塔生活彻底终结!意味着她不再是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意味着高昂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的重担,将毫无缓冲、冰冷残酷地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意味着她需要立刻长大,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霜雨雪!银行卡里母亲留下的那八千块钱,此刻不再是生活费,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意识——那是父母留给她的、沾着泪与罪、浸满了绝望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是她未来漫长黑夜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光。

梦琪和沈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彻底惊呆了!她们看着瘫软在地、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琴远,听着那断断续续、如同濒死般的压抑哭泣,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同情和深深的无力感。她们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留置?纪委?这对她们来说,是遥远新闻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如今却血淋淋地发生在身边最好的朋友身上!宿舍楼昏黄的路灯亮起,将琴远蜷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那么渺小、无助,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那晚,402宿舍的灯光彻夜未熄。梦琪和沈琳默默守着琴远,谁也不敢离开。琴远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任由她们帮她擦去泪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扶到床上。她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失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和枕巾。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与宿舍内的死寂形成了残忍的对比。巨大的空洞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她。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曾经觉得平常甚至有些厌烦的唠叨,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家,那个曾经温暖的港湾,一夜之间变成了冰冷、陌生、甚至带着耻辱烙印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琴远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坐起身。她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本带着密码锁的皮质日记本——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拨动密码(她的生日),锁扣“咔哒”一声弹开。

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空白的纸页上,微微颤抖。巨大的悲伤、迷茫、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诞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中激荡冲撞。终于,笔尖落下,蘸着滚烫的泪水,在纸页上划下破碎而沉重的诗行:

年轻的美人儿呀,

在走过二十年的人生路上,

已经过了太多的繁花盛景,

有太多的梦想可以期待,

有太多的鲜花可以采摘。

可当我们腾空手中的花篮,

去憧憬一个更加绚丽的春天时,

却不曾想炽热的夏天已经到来。

而瞬间老去的,

不仅是我们的面容,

也有我们的心灵。

当看到同路人,

收获到满篮的鲜花和幸福的微笑,

我多想折回原路,

可惜从前走过的路,

已从我的脚下消失,

回想当初,

我们是奔跑着来到这里,

现在却是,

被时间驱赶着继续向前。

……

前方的路是一片迷茫,

延至脚下,

走过的路如一缕清香,

飘散远方。

时间不可停留,

而记忆却可留恋。

路边的花虽已稀稀落落,

但只要珍惜眼前这般风景,

春天就会留在你的记忆里。

也许只有在当下撒下种子,

待到秋天,

才会收获到令人欣慰的丰硕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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