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和十四年（西元819年）阴历十月，台州刺史柳泌有鉴于驱使属下和民众到天台山上采药已有一年，却没有采到灵草，唯恐皇帝降罪，就抛开了职位，溜进了深山去藏匿，结果被捕，押送京师。柳泌为了保命，只好谎称自己是深入山林去为皇帝寻找灵草，并且已经找到了！
中年皇帝李纯太想要长生不老了，以致听信柳泌的谎言，不治他怠忽职守之罪，只管命令他赶快炼丹。柳泌无法推辞，唯有乱抓配方，尽快制造出了一些金丹。
群臣之中有一名起居舍人裴潾看不下去，鼓起了勇气，上书直言：”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转相汲引，其数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炫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脏之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
忠言逆耳，李纯听不进去，反而处罚裴潾，在阴历十一月二十五日（阳历十二月十五日）下诏贬谪裴潾为江陵县令。此后，再也无人胆敢劝阻皇帝了。
李纯服下金丹以后，感到浑身燥热。他询问柳泌，所得答复是：这显示金丹产生了药效，因为丹药强身，才在寒冬能让皇上居然不觉得寒冷，反而嫌热。
此言正合李纯的心意，使得他越发深信不疑。他继续每天服食柳泌调制的金丹，也服用一名和尚大通进献的补药，打算佛、道双修，尽快成仙，不料身体反倒越来越差…
就在李纯自以为快要成仙而强撑病体的这一段冬日，有一天，他接见了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宦官出身的吐突承璀力主易储，由澧王李恽取代太子李恒。尽管李纯认为，李恒最近几年表现不差，未予应允，但吐突承璀所提的建议却传到了李恒耳中。这自是由于李恒的母妃郭莹早已在皇帝身边安置了眼线。
李恒甚感不安，特地去请教舅舅郭钊该怎么办？郭钊则气定神闲，淡然笑道：”殿下只需要用心尽孝、谨慎等待，别的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郭钊笃定的态度带给了李恒一阵疑惑：舅舅为何好像认定了煮熟的鸭子不会飞？然而，李恒晓得不宜直接询问，就没有多问，只管遵照舅舅的忠告，静观局势变化。
过了不久，丹药中毒的皇帝李纯倒了下来。元和十五年大年初一（西元820年阳历一月十九日）的元旦大朝会不得不取消。
从此，掌管后宫的贵妃郭莹规定一品三妃和二品六仪轮流守在卧病的皇帝龙床边值夜。太子李恒则开始每天傍晚到父皇寝宫去侍奉汤药。但是，李恒这样做，却并非真正出自于孝心，反倒是藉由孝道，去亲眼观察父皇能否康复，才好谋划对策。毕竟，李纯的儿子太多，能够分给每个儿子的父愛太少，李恒从小跟父亲并不亲近，乃致渴望上位之心大于顾念父子之情。
每当李恒来到父皇养病的中和殿，总会遇到轮流来值夜的一名妃嫔。李恒最乐意见到的妃嫔并非他本身的母妃郭莹，而是德仪杜秋。
这一年上元夜（西元820年二月二日），在皇帝病榻旁边轮值的妃嫔就是杜秋。虽然元夕晚宴已经为皇帝寝疾而取消了，宫廷之中还是到处张灯结彩。李恒在傍晚亲手喂过了父皇汤药以后，本应前往他母妃的贵妃寝宫去看花灯、吃宵夜，但他却派遣太监去禀告贵妃娘娘：太子殿下要留在皇帝寝宫伺候父皇。
孱弱的皇帝李纯喝下了汤药，很快就睡著了。杜秋体恤下人们，想让他们在元夕有些闲暇，就吩咐他们可以退下了。
宫女、太监们都退出去了，唯有李恒还待在杜秋身边。杜秋自然而然望向李恒，轻声说道：”皇上已经睡了，这儿没什么事，太子殿下不妨现在就去贵妃娘娘那边，免得贵妃娘娘久等。”
“不！” 李恒摇头回道：“热閙的上元夜，只有你一人待在这儿，太冷清了！我想留在这儿陪你。”
“这恐怕不妥当。” 杜秋小声提醒道。
“你不用紧张！” 李恒莞尔笑道：“下人们要不去看花灯了，要不就聚赌，没人会跑来偷听我们讲话。再说呢，他们都拿了我母妃的钱，就算听到什么，也不会打我的小报告。”
“那要是皇上忽然醒来呢？” 杜秋仍不放心，而蹙眉问道。
“我们讲悄悄话，不会吵醒父皇。” 李恒很有把握答道：“何况，御医说过，肾主耳，父皇的肾炎导致听力受损。我们每次对著他讲话，他都听不清，总要我们重复。那么我们离他远一点，他一定更听不见我们在讲什么。”
“好吧！” 杜秋点头应道，随之从龙床旁边的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开了几步。
李恒立即跟了过去，站到杜秋面前。
“太子殿下想谈些什么呢？” 杜秋随口问道。
“谈你。” 李恒直率答道，接著直言问道：”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德仪还能有什么打算？” 杜秋苦笑道：”只能祈祷皇上尽快痊愈！”
“万一，父皇这病好不了呢？” 李恒追问。
“那就认命吧！” 杜秋喟叹道：“据说，二品以上的妃嫔如果没有子女，按照惯例，都该要为先帝守陵。那么，德仪的亲生儿子已经交给贵妃娘娘抚养了，也就等于无子妃嫔。”
“不，你将来不必去守陵。” 李恒凝望著杜秋，一本正经说道。
“那不可能吧！” 杜秋表示疑虑。
“没有不可能！” 李恒斩钉截铁说道：“你未来的去处将会由我做主。我自会为你做最好的安排。”
“太子殿下，何必为德仪这么费心呢？” 杜秋内心很受感动，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嘴上却反而推辞。
“我要答谢你啊！” 李恒故作轻鬆笑道: “要不是你给我的忠告，我还像以前那样成天出去玩，让父皇看不顺眼，他早就把太子换成我二哥了。今天我还在太子位置上，必须感谢你。将来我登基，也就不会忘记你。”
杜秋听怔了，不知还能如何回应，唯有低下头，柔声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啊！你低头的模样真美！”李恒赞叹道：”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从什么角度看都好看，让人百看不厌！”
这种甜言蜜语原本是女人最愛听的，但是场合不对，反倒使得杜秋甚感尴尬。杜秋正准备要回应一句自谦之言，却忽然有一名宫女进来禀报：”启禀太子殿下，贵妃娘娘请太子殿下立刻过去。”
“欸，本王不是派人过去说了，本王今夜要为父皇守夜？” 李恒不耐烦回道。
“贵妃娘娘说，有要事必须跟太子殿下商量啊！” 宫女解释道。
“母妃会有什么要事？” 李恒嘀咕道：“好吧！看样子，母妃一定要我陪她赏灯。父皇只有麻烦德仪娘娘一人看护了。”
“应该的。” 杜秋彬彬有礼回道：“德仪需要留在皇上身边，就不送太子殿下了。”
然后，杜秋目送李恒离去，顿时感到无比空虚。在花灯如昼的元夕，独自守在沈睡不醒的皇帝病榻旁边，多么凄清啊！只怕未来，每一天都是这般冷冷清清…
杜秋不太敢确信李恒是否能够做到他所说的答谢。杜秋只相信李恒是有心，但要违反宫廷制度关于先帝妃嫔去处的传统规范，多半会突破不了难关…
倘若真得在先帝陵寝渡过餘生，岂不还不如留在教坊当教习，至少能够趁着教导新进伶人们歌舞器乐，时常演练自己喜愛的歌曲、舞曲、乐曲，总比沉寂枯燥的守陵日子要好过一些吧？杜秋反思至此，真不确定自己将近十二年前冒险制造机会去让皇帝看见，是否反而错了？然而那时候，听说皇帝年庚刚过三十，未免假设他可以提供未来三四十年的生活保障，哪想得到，他会才到四十出头，就中了丹药之毒，生命垂危了呢？
况且，侍奉皇帝将近十二年，总算曾经快乐过。杜秋回顾生平，自认到目前为止，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刚开始承蒙皇帝宠幸，夜夜侍寝而尚未发现怀孕那半个月，以及刚做完月子之后，在妃嫔之中侍寝次数最多那半年。
尽管后来，郭莹利用郑萸的厨艺分去了一部份恩宠，而且皇帝在后宫到处留情的旧习也从未彻底改变，不同母的孩子生了很多，但是，皇帝对秋儿，到底还是不薄！杜秋回忆着自己在后宫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由此体悟：无论在铭感皇帝恩宠而报以衷心愛恋的时候，或者在暗恨皇帝不专而待如官场上司的时候，自己都但愿与他长相厮守…
的确，既是为了两人感情，也是为了个人前途，杜秋都要皇帝过得了这一关才好。于是，杜秋在窗前跪了下来，仰望窗外夜空中的满月，祈求苍天赐予奇迹…
本书是《惊世殊宠》系列第七部，女主角是唐宪宗时代宠冠后宫的杜秋娘。本章因故提前一天刊出，平常本书多半在中国的周五、美国的周四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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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英主求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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