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远才一出关,便见到师叔臂弯里挎着十数条各色丝帛,满面笑容朝他奔来;
扑到他面前,匆匆揪起几条,抻直了往他身上比划。
宋无远要行礼问安,却被她一道灵力拍在肩上:
“站直!别耽误我比量——”
剑门山首席大师兄苦笑一下,乖乖低头站好。
不为别的,正因为这位师叔不仅是高他一辈的长辈,更是他嫡亲师父家里的族妹,一个姓氏的血亲;
凭着这一层身份,向来是人人见她都敬几分。
偏她又性格烂漫天真,十分讨喜,任谁见了都觉得亲昵好相与——除却某些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许别人忤逆她一点儿——就比如现在。
饶是宋无远才晋升,当着全剑门的焦点人物,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其蹂躏之下听之任之。
姚观钗一连试了好几个花色,仍觉得不足,将头转过个很小的幅度,眯着眼睛看人。
“你师父说啦,到了换新校服的时节,该好好设计一下,裁点新的。”
“免得外人总以为剑修连衣裳都穿不起,穷得跟什么似的!”
宋无远连连称是。
“都是因为你师祖整日念叨什么君子固穷,弄得上上下下都跟着胡乱地学;”
“旧的不去,新的哪里能再来?——你们那衣服都洗成抹布片子了还穿,还要我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山下的人连剑门弟子和要饭的都分不清楚了!”
她讲得十分义愤填膺,比比画画指指点点,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师父一样;
宋无远也只好把自己当成个木头架子,全听不见这些。
师叔对修真一途兴趣缺缺,在师门资源填鸭之下勉勉强强爬到了分神期挂着,之后就以“已有自保之力”为由彻底躺平;
如今倒也没人强求她,掌门只教她管管门内校服、仪仗、年节布置等常务,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门内不见得有,倒是其他宗门有时传来闲话:
姚掌门天资出众,深得老剑圣真传;可他的亲族中人拜入同一师门却如此这般不思进取,占据门派诸多资源……
老剑圣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对此未置一词;
姚掌门则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只是几日后有几家宗门后院起火闹得天翻地覆,而后再没了此类流言。
思量至此,宋无远觉得,虽说知剑门一脉历来以护短出名,但师父有时还是太强势了些……
那边姚观钗终于摆弄够了,照旧将料子往怀里一抱,抿嘴笑了笑,招呼他:
“走了走了,你师父找你。”
“你早不出关晚不出关,一出来就赶上他让我过来找,也是够倒霉的。”
这话里的歧义不少,不知说是哪件事倒霉;
宋无远不敢随意应答,只是木木点头。
……
知剑门主峰大殿形制高耸,借着山势直插入云,半掩在雾气之间。
现任掌门接管宗门之后,将主峰留给自己的师尊休养,自己则仍然屈居侧峰;
因此其办公的去处亦在侧峰,主峰大殿平日里是不用的。
若是在此处召集弟子,往往是有要事商议。
宋无远思忖着,与师叔一同下了飞剑,见下首数位弟子肃穆站着,不敢多出一声。
抬眼望去,立在最上方之人清癯俊逸,服饰比他人繁复;
多了许多挂饰金线,最外面披了层光华流转的薄纱,远看去好像凝了冰晶一般。
神态端庄,眉宇间自带一种风流;仿佛见过一面,次日不见便让人心中着恼。
正是知剑门现任的掌门人,人界正道魁首。
——姚观生。
与周围人的严肃不同,他对来人的表情倒是微微笑着的:
“无远你来的不巧,事情都已经交代下去了,只好麻烦你晚些时候听师弟师妹们转述。”
宋无远答一声“是”,自行站到了队伍最前,忽视了一众同门打量的目光。
又听掌门顿了顿,扬声继续道:
“最要紧的,还是两界之中修士失踪的事。”
“斩妖除魔,破妄存真,向来是剑门义不容辞之事。而今多事之秋,我门更当竭尽全力。”
“宗门已遣出数位长老及精英弟子,下山联合其他宗门调查。留在门内之人,也当各司其职,潜心修行,时刻注意外界动向。”
众内门弟子持剑抱拳,齐声道:
“谨遵掌门教诲!”
大殿内设经过特殊的衡量计算,将这声音层层放大,直至传出殿外,洪亮如雷。
与此同时掌门的言辞记录经过特殊阵法传到各级修行处,使内门外门都能清楚得见。
知剑门立宗已久,这些设施却无不是当初建立之时,掌门以剑圣首徒身份亲力亲为。
历经数千年仍能使用无虞,可见其设计精巧用心。
……
待到其他内门弟子列队离去,姚剑圣才收敛了些气息,坐回最上方的座位。
见宋无远极默契地留下了,他也就招招手,把人叫到自己跟前来:
“境界可稳固了?”
不在外人面前,师徒间没了那么多架子,语气放得平和了许多。
宋无远垂目道:
“是。”
姚观生遂不再多言,搭上人手腕,神识在对方经脉中扫过一通,点点头。
“不错,竟能一举突破到中期。”
“上次叫你出来参宴,倒是难为你了。幸而你机敏,根基又扎实,及时回去闭关才没有酿成大错。”
宋无远略作沉默,接道:
“听闻师弟他们已经下山,弟子也应……”
剑圣却改搭腕的动作为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你才晋升,还需再过一段时日才能掌握现有的修为,不可轻易冒进——师父亦是这么过来的,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有他们在外,还有你几位师叔,已经足够妥当。你若执意要去,也要确认了自身状态无虞才行。”
“还有,你才游历回来,还未将在外的见闻整理过……”
宋无远心道:
这是一时半会不许他走了。
他师父一向如此,从不直接说否认拒绝一类的话,只管左拐右拐,把各类为难原因都摆在人面前,等人自己说出一声“不行”。
这也并非有意为难人。
师父还与他说过,这是身居高位者不得不做的一环;言语恳切,是盼着他学会了来日也能接手掌门之位。
“弟子明白了。”
“这几日……留在门内,指导师弟师妹便是。”
姚观生满意颔首。
他才要拍拍徒弟手背,说些体己鼓励的话,忽而一只莹蓝色的蜻蜓自大殿后门的方向悠悠飞入,落在宋无远肩上。
蜻蜓背着个光亮的灵力团儿,一停下就自顾自响起来,放出其中传音:
“无远也在?”
“观生,召集你师弟师妹,明早来后山见我。”
“有点事情。”
宋无远眉心抬了一下。
师祖的声音。
他侧眼去看蜻蜓,蜻蜓却张了一下爪,“哧”一下扑到掌门的衣襟上。
宋无远眨眨眼,清楚看见了师父的表情是如何在几息之间由不可冒犯的上位者风范变成满面疲惫的牛马做派;
还不忘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才低眉咬牙切齿地对那蜻蜓道:
“明日旬休!”
“您老人家是不是清闲生活过太久了,连修行、休息的日子都分不清了?!”
“弟子这段时间熬得半条命都没了,才准备旬休日歇息歇息,您还不放过我?”
“还是说,铁了心要弟子把这条贱命扑在主峰这儿?”
传音的语气丝毫不为所动:
“啊呀,为师忘了。”
宋无远又看见外人眼中神圣不可亵渎的现任剑圣大人磨了磨后槽牙,对着蜻蜓形状的传音法器眼底涌起杀意,好像万千妖魔都藏在了那小小一只的体内。
“那就后天……哦,后天你是不是要去那哪儿开参加那什么大典来着;”
“大后天……大后天外门弟子大比是吧。再往后……再往后你也是没时间,嗐。”
“还不如就明天!”
姚观生索性彻底当宋无远不在这儿,专心致志和自己师尊讨价还价:
“非要开吗?主峰百年无事,究竟是哪一茬起来了非要开这个会?”
“人都出去了,门内现在招得来的只有我和观钗,弟子实在是觉得若无大事还请师尊再三考……”
“虑”字还没有出口,对面轻飘飘打断道:
“不啊。”
“离朔也在。”
“………………”
知剑门风华绝代的姚掌门,在这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几万岁。
…………
夜色如水,好清凉。
剑门不讲求熬夜刻苦,只道那是伤心伤身取不得。加之姚掌门刚受重大打击,几近魂飞天外,只顾得让他好好休息,管不了其他的事。
宋无远才一躺下,便有梦境找上来。
雾气渐渐散去,眼前是一派田园春景。
鸟喧蝉鸣,柳条新绿,他躺在一把竹制摇椅上,半梦半醒,被日光晒得眯起眼。
明知是梦,春草被晒过的清香却那样真切,比剑门山终日不化的积雪暖上几万分。
有道窈窕身影绕过来,手里抱着个簸箕样的东西;
戴一顶小斗笠,亭亭挂着一圈薄纱,却不挡脸,笑容真真切切,发自心底。
“宋郎在这里好睡!”
“我忙着,你却在这里躲起懒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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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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