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年轻男子将两个人身体摆好后，就站在旁边等待指令。
楼阁当然不止他一人存在，门边有人敲了敲石板，打开后露出一名女子脸庞。她显然心高气傲，没打算隐匿自己的身份。
男人等她进来后，喊道：“莺娘，按你的吩咐，已经好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江莺莺，早在迎春楼她就已经注意房梁上这不走寻常路的梁上君子们，就那三脚猫藏身水准，除非是瞎子，不然谁都看得见。
楼内布局是她亲自操刀，这一层是舞曲，那一层是房间，如何合理安排，怎样凸显迎春楼特色，她都仔仔细细考量过，可谓是将自己的生意摸透了。
那群修士来者不善，说要寻人，实际是来抓人，不说实话。所以江莺莺也没有说实话，故意做装疯卖傻的举动吸引注意力，然后任由他人把他们放出去，借机再引过来。
“探查过他们身份了吗？”江莺莺踱步走近。
男人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飧呍花道：“莺娘，你看。”
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红花，此刻因为没有吸入血气枯萎。楚荆门这地方这东西遍地都是，谣言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晓这花的存在。
但江莺莺脸色还略显吃惊。那地方自成为禁地多少年无人踏入，就连修仙问道的修士都是绕道走，没曾想他们居然活了下来。
“看来，身份不寻常。”江莺莺接过男人递来的花，道。
男人索性靠在石桌，一只手借力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懒散垂在身侧，想想刚才这两人在黑暗中的对话，他“噗哧”笑出声。
“也许？”他语气里丝毫不掩盖嘲讽意味，“站在面前都毫无察觉，蠢死了。”
“崔珉，但他们能从楚荆门全身而退，不是吗？”江莺莺道，“平易居想必也去过了。”
听到这话，崔珉总算以正色看向晕倒的两个人，眼底多出些试探。
一个姑娘，一个男人。能从他们无法靠近的平易居全身而退，有意思。
但仅仅归为有意思行列。男人依然没有直起身，道：“你觉得覆水会在那儿？”
这名覆水，就是前文楚荆门的门主。大多数人成为修士，都是从小修习，余生皆奉献给天道，摸爬滚打，滚出名堂。
如今剑门门主，三岁习修士之法，门内修习数载，早已与凡俗斩断链接。
然而覆水却与众不同，他二十三岁才踏入仙门之路。一路考自己摸索仙法，开辟道门，立山为王走出新门路。当其他修士还在为功法大打出手时，他已成为楚荆门掌门，执掌独特仙法。
江莺莺与崔珉，乃是他在凡俗时期拥有的朋友。
徐屹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从万千天才中杀出血路。覆水是凡人眼中的仙风傲骨，普渡百家，广纳门徒。
江莺莺掐出火诀，借着微弱火光，观察花边，“你觉得呢？”
“不在。”男人捏响指骨，清脆的骨头移位声接连出现两次。
江莺莺动作未停。
“接下来如何？”眼看她把花放下，颇有种等待的意思，男人又问。
结果就听到江莺莺不咸不淡地开口：“等。”
男人闻言，眉眼轻轻耸动，紧皱起来：“不动他们？”
“不动。”
费时费力找木偶把人吸引过来，就为了搜朵飧呍花？
别太搞笑。男人隔了一会儿，又道：“干脆把印子拓在他们身上，以防逃跑。”
这印子就是在书阁看到的复杂图纹。纹路具有控制他人行为的作用，就算他们醒来，也能省掉逃跑、反抗这些麻烦事。
江莺莺却表示不同意：“不行，失去神智，我们审什么？”
“短时间之内审出来不就得了。”男人毫不客气，宛如当代幽冥界阎罗王，道：“反正成为木偶，是最终归宿，早点晚点没什么分别。”
他注意力全在江莺莺身上，自然没有注意石桌上某位身子颤动了一寸。把这句阎王话听得十成十。
沈明珠已经尽量控制住发颤的手指，刚从迷晕状态苏醒，全身乏力，受到恐惧，身体是不自觉蜷缩，能控制实属不易。
麻木的手臂旁谢几度还在昏迷，现在这个状态是一打二，如果是面对凡人，她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眼下困境，但很可惜，对方也会仙术，至少算修士级别。
该死。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本来在梦中，回忆起仙帝浮倾做过的烂事就已经心情不爽了，梦醒后发现自己被禁锢，被算计，不爽加倍。
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像是要发泄怒气的待宰麻雀，扑腾不起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料，这位名叫崔珉的男人，突然将眼神扫视过来。并且低低发出笑声：“莺娘，你看看不率先拓上印记，这下变得棘手了。”
“嗯？”
看着沈明珠装模作样的闭眼，崔珉歪着头俯身，温热的气息全部往耳朵里钻，这话可跟气息完全不搭：“装蒜？”
“再不起来，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借着他靠近自己，说点装逼的威胁话，沈明珠成功把簪子扎进男人右肩，巨大的口子渗透出血丝，直接把崔珉那装腔作势的面具脸撕开。
他当即爆粗口：“见人，我踏马杀了你！”
“崔珉！”
“你试试。”
平生沈明珠最恨有人威胁。当仙时被仙威胁，当妖时还是被仙威胁，她受够了匍匐在地去求饶，求别人施舍的眼神。
簪子就在她手里，哪怕现在手指根本使不出一丁点力气，生死也不该由别人掌控。沈明珠爆发出狼性的狠意，将簪子狠狠往下刺：“你试试，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扎死你。”
崔珉也没料到这贱彪子手劲这么大，仿佛要剜下他一块皮肉。剧烈阵痛下，他很难保持清醒，脑中只有杀了面前这人。要不是江莺莺眼疾手快，结束闹剧，两个人恐怕会真打起来。
尽管两个人相隔八丈远，沈明珠还是不敢松懈，直勾勾盯着。她那双葡萄大圆眼睛，本来毫无威慑力，而今却渡出一丝狠意，告诉别人自己不好惹。
“姑娘，我们并无恶意。”江莺莺掏出储物袋药膏，丢给崔珉，让他自己涂，转身面对沈明珠道。
“我不信。”
江莺莺：“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只是想找你问件事。算起来，如果不是我在迎春楼放你们一马，或许你跟我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聊天。”
沈明珠听懂意思了，她也不想绕弯子：“威胁我？”
“不不不。”江莺莺：“并非威胁，我们只想知道，你在楚荆门发生的事情。”
“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那双眼睛告诉她，以上这些话全是真的。但沈明珠不懂，为什么询问会用这种逼问审讯的方式，为什么不能找间客栈喝杯茶，坐下来好好聊聊，为什么所有修仙问道的人都一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样子。
究竟是等价交换，还是求人办事？怎么经过仙君之手后，问问题成为了威胁。
“江……姑娘？如果叫错名字，深感歉意。”沈明珠明明说歉意，语气里却全是不爽，“我想今日你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你别以为老子不杀女人。”
崔珉粗□□一半，就被沈明珠眼神压下去，那种感觉，就像是压抑成百上千的憋屈，快被逼的炸缸。
可她说出来的话，如此平稳，寥寥几句：“我说了，你，可以试试。”
妖力没恢复前，她能刺对方一簪。妖力恢复后，只要姓崔的敢有一丁点小动作，沈明珠绝对会杀死他，她肯定，用不到一息。
“姑娘。”江莺莺尽量把身态放低，“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心情不好。”
沈明珠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解释原因。
周围像是兀自出现几根刺，刺针落在两人眼前，几番较量下来，到底是江莺莺落败下风，这姑娘可不像表面上软柿子好捏，反而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
他们追踪覆水消失这件事，已经有十多年。起初是找江湖暗门打探消息，再然后是扮做修士入道门探查，最后才是开青楼，从各方势力手里套情报。
十多年春秋，十多年光阴，再煎熬的日子也挨过。所以再等等，江莺莺也觉得无妨。
临走前，她留下水与吃食，告知姑娘能在这石门背后再躲些时日，仙门那边交给她来斡旋。并且为自己失礼感到抱歉。
她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便带着崔珉离开，没入深不见底的洞内，石门彻底关上。
石桌上红烛被沈明珠点亮，将室内光景照入她眼底。暖橘色灯火，像是薪火燃烧，落在她方寸眉宇之间。
而谢几度，还在沉眠。
她唇角紧抿，抿出一条直线，直到现在才把心安安稳稳落下丁点。脑中浮现浮倾，南顿宫情形，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几千年的过往，突然有天被梦见，并不是好兆头。还有那条蛇，明明她记得，蛇被埋在后山密林深处，就是最终结果。
自己也没有重新回到后山去查过，那个小孩……究竟是谁？
那些话，又是谁说的？
心底涌现出来的慌乱，压得沈明珠喘不过气。这时，谢几度眉心的红痣，在她眼中成为虚影。本能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谢几度，就是那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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