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时间,可以说除了吃饭,两人窝在房间里。艾维斯在看书,里安对着窗户发呆。
要是神父在就好了,他总有讲不完的故事,不会像这个死板的公爵那样的无趣,里安在心里想着。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窗户外的一只蓝山雀,观察它落在一小片苔藓上,歪着脑袋找寻着虫子。柔和的阳光洒在它身上,映衬着那肚子底下细小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一把。
艾维斯合起书,走到里安旁边,伸出手。
里安听着他走近的声音,转头就看见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对自己索取着什么。
他思绪还陷在那只蓝山雀上,鬼使神差地伸手在艾维斯掌心摸了一把,等反应过来俩人都是一惊。
里安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回荡着的全是刚刚那清晰的触感——每节骨节交接处都有突起感,带着体温,紧实有力。
“别误会,纯属意外。”单纯的圣子大人极力辩解着。
他左手握拳,搓了搓额头,一脸的无措,“那啥,手感挺好的。”
这话一出更解释不清了,真是越描越黑。
好在艾维斯也是个神经大条,只受用了他的夸赞,没往别处去想,表情有些松动地催促道:“入场券。”
里安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萨丁给的两张入场券,他忘了拿一张给艾维斯。
他慌忙从口袋里掏着,揪出一张紧张之下被他拧作一团的入场券,放在艾维斯手上。
那双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地把拧巴成一团的纸张摊开。
入场券表面的图案,用墨水印刷在裁剪粗糙的牛皮纸上。
纸面上月亮女神头戴新月冠[1],手捧银杯,杯中满溢的不是酒水,而是月光。女神紧闭着双眼,她的脚边开满了月见草。
艾维斯将入场券叠好放进裤子口袋里,发现里安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出于礼貌,他说道:“你也很好看。”
“啊?”他的话搞得里安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道谢,“谢谢。”
“我刚想起神父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月亮对大地撒了谎,于是生命的种子生根发芽。’”
里安只是瞄了一眼入场券上面的图案,脑海里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只听说过她与牧羊人的故事。”艾维斯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什么有关的线索,“月亮女神为了表达对牧羊人的爱,每个满月之夜都让月见草在他的床边开放。[2]”
“这种故事神父很少提及。”里安瘪了瘪嘴,“他总是说我还太小,不是接触那些的时候,等我成年礼之后再说。”
他苦笑着,“可谁也没有想到,成年之后,我成了通缉犯……”
“不算通缉犯。”艾维斯说道。
里安以为他在安慰自己,正准备感动呢,他又来一句:“追缉令还没下发。”
“恕我直言,您这样下去会没有女孩儿喜欢的。”里安眯起眼转过头,去找寻先前那只蓝山雀。
艾维斯也没反驳,伸手揉了揉里安的碎发,无意识地放低嗓音,“你得习惯。”
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里安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直发软。
第二天一早,里安洗漱完就去完成萨丁安排的任务。
他弹奏着里拉琴,想着脑海里有关月亮女神的故事,在指尖拨弄着,言语间唱诵着,将它们绘制成诗。
“于无边暗夜之中,圆月包裹着太阳的光辉,将美梦细细酿造。”
“沉睡在梦乡里的孩童啊,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会有神明捧着佳酿来到,那金色的酒杯之中,满是对美梦的希冀。”
“尽情饮吧!”
“敬那一切不可回之往日!”
“男人们欢歌,女人们起舞,以无止境的信仰,飨食柔光之月。”
“我们知道,我们知晓。”
“月亮对大地撒了谎,于是生命的种子生根发芽。”
……
演奏结束,里安收好琴,用一句“赞美女神”收尾。
掌声不断,就连一向给葵纳奇找茬使绊子的那位大胡子,都忍不住赞叹一句。
酒馆里的气氛越来越好,热情高涨的客人们更是一杯接一杯,不停催促着续酒。
萨丁忘记手头调酒的活儿,一脸惊讶,下巴都快掉到吧台上了,忍不住在心底念叨着:“感谢女神,今天的收入肯定要翻上好几倍”。
客人的再三催促下,萨丁才回过神来,抓紧把手里的一杯酒调好,后面的交给学徒先应付着,他得赶紧去跟葵纳奇讲两句。
“真是太精彩了,不论是您的嗓音,还是您对女神的赞美。”萨丁毫不吝啬地夸赞里安。
现在的里安,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行走的金币。
“您过誉了,还得感谢您在后面几天提供的免费伙食。”里安话语间也不忘礼尚往来。
“我是真没料到您能放下过往,要知道以往赞美诸神这种事,在您的身上。”萨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是想都不敢想。”
“我只是对这位神明,出于自发的尊敬。”里安摇摇头,感觉自己好像给葵纳奇添了麻烦。
“那是极好的,任何礼敬女神的行为,在瓦雷斯城邦都值得尊重。”萨丁看着里安的眼神,瞬间多了些认同感,“先前给您的那些入场券,也就是稍晚些的那场戏剧,您不会失望的。就在中央喷泉旁边的大剧院,它正是有关女神的一出戏。”
“您说的我都恨不得立刻启程了。”里安报以微笑。
萨丁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就被学徒给拉走了。
店里客人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他只好无奈耸耸肩,接着投入美好的赚钱时光。
里安挑眉,带着艾维斯出门了。
得益于瓦雷斯是一座小城,他们不用花钱去雇佣马车,单靠脚力,能省下一笔不错的费用。
离开酒馆,就碰到了游行。
公民们自发组成队伍,他们手持月见草,沉默不语。
或许是运气好,里安他们刚好碰到熟人,那位之前期盼里安“嗓子永远也好不了”的卫兵。
他似乎在休假,穿着一身便服,老远就朝着里安招手。
卫兵没有进入游行的队伍,手里也没拿月见草,“嘿,老朋友,也是去剧院看戏吗?”
里安点点头,等着游行的队伍过去,“这么早就开始游行了吗?”
“害,将象征幸福的月见草奉上,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能得到庇佑。”卫兵摊手表示无奈,“人们总是对这些孜孜以求。”
这位卫兵朋友,脸部瘦削,鼻梁高挺,闭眼摊手的动作在他做起来非常有趣,整个人自带着一种亲和感。
卫兵看向里安一旁的艾维斯,“对了,之前忘了介绍,我,玛格纳,城门卫兵,偶尔兼顾城内巡查,是葵纳奇的,嗯——”
他想了一会儿,补充道:“损友。”
“这还是葵纳奇你自己说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关系明明挺好的。”
艾维斯颔首,说出来里安给他编的名字:“里维奇。”
他嘴里蹦出这三个字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里安眼见要冷场,赶紧说道:“习惯就好,他一贯如此。”
“对了,难得能碰上,正好一道去剧院。”
“那是当然。”玛格纳点点头,“真是搞不懂这里为什么那么多人信奉月亮女神,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她的神迹了。”
里安看着玛格纳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笑意,“别的神明也一样吧,那场染遍天际的血色黄昏之后,诸神,都沉寂了。”
数千年以前,余光大陆还叫明光大陆,诸神狂潮,信仰遍地,神迹无处不在,甚至不乏有些神明亲临人间。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历史断代,那段光阴,大多痕迹都被抹去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记录片段。
人们也只是从祖辈的口中得知,红色的火烧遍天空,满是巨大和痛苦的哀嚎。
据此,有人甚至传言,神,已经死了。不论是司掌各方的神,还是那位永恒荣耀的至高神王,都已陨没。
自那以后,人们依旧信仰诸神,不过大多蜕变成一种仪式或者说是形式,成为了祈求幸福的途径。
“嘿,你忘啦?”玛格纳放声大笑,像是在嘲笑里安的傻气,他拍拍胸脯道,“我的信仰,挽救无数生命的钟塔,可还健在呢。”
里安也只能无奈笑笑,“你说对了,瞧我这记性,我都给忘了。”
诸神黄昏之后,唯一留存于世的神,他的神迹无处不在。
他将熄灭的太阳重新点亮,将月亮自地底捧起,使大地焕发生机。他为世界再次带来光明,这也是他光明象征的由来。
他的神体化作一棵巨树,树根深深扎进地底,延展向各处,在失去冥神庇佑的冥界崩毁时,代替它,成为了灵魂的中转站。此后,躁乱暴动的灵魂得以安息。
既为人们带回光明,又引导灵魂寻到归处,所以他留下的神力被称为明光,象征着驱散黑暗,不论是□□还是灵魂,都可寻到明日之光,这份力量被每一位门萨王继承下来。
……
诸多事迹不胜枚举。
最终,耗尽神力的神明,只剩下一截枯干,没有翠绿的叶片,也没有纵横交错的枝条,他倾尽一切,为人们播撒下幸福与希望。
于是满怀感激的人们,在他外围铸造起一座钟塔,将它牢牢包裹,避免风吹日晒。
大概是因为他现有的外观,加上人们并没有搞清楚那位神之前究竟是履行何种神职,也就不约而同地用“钟塔”来称呼他。
而围绕在钟塔周围建成的城市,就是王城门萨。
传言那位神并没有完全死去,作为钟塔的他偶尔还会向外界传递一些信息,历代门萨诸王也都是由他选举而出。
当然里安的死刑和目前还没等来的通缉也与之有关,所以他对这位神没有什么好感。
他甚至觉得钟塔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
这位内里是“光杆司令”的神明,他的无赖的程度,或许和神父有得一拼。
[1] 形象参考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
(据《神谱》记载,她头戴新月冠,乘坐神马或牛牵引的月车。——百度词条)
[2] 灵感源自希腊神话:月亮女神塞勒涅爱上牧羊人恩底弥翁。因为过度迷恋,每天夜间,塞勒涅都从空中飘下偷吻熟睡中的牧羊人。然而女神偶尔一次的失职,被宙斯发现。宙斯为了清除凡间对她的诱惑,让牧羊人选择死亡或睡梦中永生,他选择了后者。——百度词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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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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