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化学实验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酸类挥发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铁锈的气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巨大的通风柜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白炽灯的冷光映照在一排排光洁的实验台和不锈钢水槽上，反着森白的光。
这里是知识的加工厂，也是年轻心智初次直面物质世界变幻莫测的战场。
高一（1）班的学生第一次做分组实验略显笨拙，分头簇拥在各自的位置前。老王扯着嗓子宣布分组名单，声音在宽敞冰冷的实验室里撞出嗡嗡回响：
“分组名单！第一组，周凯、李雯……第四组，苏茵、宋羽亭、韩濛雪……”
“噢耶！”韩濛雪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立刻凑近苏茵挽住她的胳膊，小脸兴奋地发亮，“茵茵！咱俩一组！还有那位……”
她朝站在一边的宋羽亭挤挤眼，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侃，“冷面学神！稳了！有你们俩大神镇场子，实验报告绝对杠杠的！我负责鼓掌！”
实验桌上已摆好了器材：铁架台、两个250ml的透明玻璃烧杯、棕色避光的试剂瓶（盛放次氯酸钠溶液）、透明广口瓶盛放稀盐酸、表面皿、玻璃棒、胶头滴管、药匙、火柴和一小瓶高锰酸钾固体。墙上贴着明确的实验步骤图。
老王的声音还在回荡：“……每组必须分工协作，共同完成！今天任务：配置已知浓度的次氯酸溶液，并验证其漂白性！安全第一！操作规范！注意观察！别给我把实验室炸了！开始！”
苏茵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实验台。她拿起实验步骤图纸，快速扫视，眼神冷静专注。
身边的宋羽亭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他径直走向那瓶贴着危险品标签的棕色避光试剂瓶——那是次氯酸钠溶液的核心原液。他的动作很快，似乎对流程有种本能般的熟稔。
韩濛雪见状连忙抢过桌上的胶头滴管和量筒：“啊我来我来！我负责稀释和量取！保证精准！茵茵监督我！”
宋羽亭打开棕色瓶盖，瓶口倾斜，淡黄绿色的次氯酸钠溶液被他准确倾倒入苏茵刚刚摆放好的一个空烧杯，手腕稳定，液体流出的弧线匀速。浓烈的□□味瞬间弥漫开一小片空间。苏茵眉头微皱，目光紧紧追随着液面上升的刻度线，确保他倾倒的40毫升分量精确无误。她手中的步骤图微卷着边缘，指尖按在上面的力道显示着她内心的警惕。
倾倒完毕。宋羽亭盖好瓶盖，动作利落。韩濛雪立刻拿起一个100ml量筒凑过去，准备用滴管精细操作。她的手明显有点抖，滴管下端不稳。
“滴管垂直，液面凹处读数，1毫升误差实验会废。”宋羽亭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平板得像背教科书，毫无征兆。
韩濛雪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滴溶液滴在了量筒外壁，她手忙脚乱。宋羽亭已经不再看那边，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那瓶浓盐酸上。
苏茵眼神一沉。在她看来，宋羽亭这突兀的、近乎命令的“指导”就是一种干涉，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她立刻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扶住了韩濛雪握着量筒的手背，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盖过了宋羽亭那没什么温度的话语：“小雪，别急。看凹液面最低点，轻轻捏，稳住就行。你可以的。”
韩濛雪在苏茵手上真实的温度中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手稳了不少，成功取了40ml纯水，小心注入那个装着次氯酸钠原液的烧杯。溶液颜色迅速变淡为极浅的黄绿色。
最关键的步骤来了。验证漂白性需要高锰酸钾变色实验。宋羽亭将视线投向旁边一小瓶深紫色晶体。他伸出手，干净修长的手指就要去拿。
苏茵的动作更快，她几乎是同时伸手，目标明确地抓住了那瓶高锰酸钾固体的细颈玻璃瓶身。冰凉光滑的玻璃触感传来。
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仿佛一道微小的静电瞬间炸开。苏茵几乎是本能地、像被什么尖刺扎到一般猛地往回一缩手！
就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她自身预料的动作，加上她刚刚因为前倾而重心靠前的姿态——事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她回撤的手肘以毫厘之差蹭过了实验台边缘摆好的那只刚刚稀释好的次氯酸钠溶液烧杯！
那只装满溶液的沉重玻璃烧杯猛地一晃！
“哎呀！”韩濛雪的惊呼才冲出喉咙一半。那只烧杯已经失去平衡，像慢动作一样，朝外侧倾倒！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得像一道虚影猛地伸出！它没有去扶摇晃的烧杯杯身——那样只会让溶液泼溅得更猛烈。那只手精准地向上、向内，一把抓住了烧杯倾斜的口沿部分！
冰凉的烧杯壁与灼烫的溶液在同一瞬间冲击着宋羽亭的手！
“嘶——”溶液倾泻的细小水声伴随着一声极轻、但清晰入耳的灼痛声响起。
淡黄绿色的次氯酸钠溶液泼洒出来，大部分落在了实验台光洁的不锈钢表面，刺鼻的□□味道骤然浓烈。
一小股灼热的溶液正正地淋在了宋羽亭抓住烧杯边缘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内侧立刻浮现出一道刺眼的小块红色灼痕，边缘迅速发白！有几滴更是溅到了他干净的校服袖口，点染出诡异的浅黄色晕圈。
苏茵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懊恼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胸腔！她死死盯着那只还紧紧抓着烧杯口沿的手，以及那显眼新鲜的灼伤痕迹。实验室瞬间静得可怕。
宋羽亭似乎对那灼烧的痛感毫无所觉。他的手依然稳稳地把着口沿，将那只闯祸的烧杯重新扶正，杯底残余的少量溶液荡漾着危险的淡绿色光晕。做这一切时，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有眼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目光抬起，径直落在惊魂未定、脸色微微发白的苏茵脸上。那视线依旧深不见底，但苏茵在那片漆黑里，第一次捕捉到了一丝非自然的空洞——那是一种硬生生将所有的生理疼痛和情绪反馈全部强行截断、归零处理后留下的残骸。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苏茵的喉咙，让她所有想冲口而出的解释或是道歉，都被死死堵了回去。
“废了。”宋羽亭松开手，沾着溶液的指尖离开冰冷的玻璃烧杯口沿。他毫无情绪地下了判断，两个字，平淡无波。他抽出实验记录本，在上面干净利落地画了个叉。
烧杯里残余的次氯酸钠溶液晃动着，映出苏茵苍白的面容和宋羽亭那张冰封似的侧脸。实验室的白光依旧冰冷地笼罩着他们，空气里刺鼻的气味挥之不去。那一点红色的灼伤，像一颗突兀的印章，砸在两人无声的交锋中央，滚烫得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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