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耳在监视器后屏住了呼吸。他原以为赵北执会演得用力过猛,毕竟面对这样的机会,任谁都想表现到最好,可越是急于求成,反而越容易落入刻意。
没想到他竟然演出了这般克制的痛——那不是单纯的崩溃,而是被生生剜掉半颗心后的麻木,连眼泪都流得那样钝,钝到让人跟着心口发紧。
直到堇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齐耳才回过神,哑着嗓子说:“卡。”
赵北执没听见,他还维持着蹲着的姿势,肩膀的颤栗没有停下。
齐耳刚要再喊,眼角余光瞥见个人影走过去,是沈南笙。
齐耳不知道沈南笙是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只看见他的皮鞋踩过片场的碎光,走到赵北执身边,慢慢蹲下,掌心轻轻落在赵北执发抖的肩膀上。
赵北执缓缓抬头,那双眼睛里的光,像是被生生掐灭了,只剩空茫,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抱着这支笔,已经在原地等了一辈子。
沈南笙愣了一下,那眼神太沉,像浸了十年的寒潭,瞬间撞得他心口发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钝涩感涌上来,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软:“赵北执,别哭了...”
赵北执呆呆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啪”地砸在笔杆上,他才猛地眨了眨眼,像确认幻影似的,死死盯着沈南笙!
是呀,沈南笙好好的呢,他就在他眼前,还叫了他的名字!
原来....他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呀!
刚刚才稍稍稳住的情绪猛地决堤,眼泪汹涌而出,他慌乱地别过头,拼命抑制住那股想扑进沈南笙怀里的冲动...
沈南笙自认自己算是理智到近乎冷酷的人。
这几个月里,赵北执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褪得极淡,淡到像是随手可掸掉的灰尘。
直到接到齐耳的试镜邀约,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北执,或许会和他出演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
他从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圈内那些走捷径的腌臜手段,他虽不齿,却也懒得较真。
毕竟这圈子本就没有绝对的干净,连他自己的成名路,也是他母亲用这种手段铺就的。
说到底,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呢。
只要对方演技过关,他犯不着去挡谁的路,左右不过是场戏。
可当赵北执站在那片白胶带框里时,沈南笙承认,自己被震撼了。
那不是技巧堆砌的表演,是灵魂被撕开一道口子,把最滚烫的血肉揉进角色里。
一个天生该吃演员这碗饭的人,三年多了,却还在跑龙套...…可惜,也可悲,像颗蒙尘的珠子,被这圈子的规则埋得严实。
他原本只打算远远看着,并没打算走过去的,可赵北执像陷进了情绪的泥沼,那双眼睛里翻涌的痛苦太真,真到让他想起那些因入戏太深而毁掉自己的同行——他们用生命浇灌角色,最后却被角色反噬,有人困在抑郁里,有人干脆走向了绝路。
这种表演太烈,是捧着自己的骨血在烧,太过伤人。
沈南笙终是没忍住,迈开了脚步。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难得发了点善心,想提醒他出戏,这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现在的这种哭,跟刚刚的那种痛苦的哭是不一样的。
他把纸巾塞进赵北执的手中,用很低的声音叹道:“别哭了,睫毛都湿了...”
齐耳这时也走了过来,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赞赏:“真不错,这段表演很有层次感,感情很到位。”
然后又问沈南笙:“南笙什么时候到的?”
沈南笙瞥了眼跟着站起来的赵北执,勾了勾唇角:“刚到,恰好看了段有层次的表演。”
赵北执还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见沈南笙这话,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眼泪。
齐耳笑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咱们可以接着试镜第二场。”
第二场是一场吻戏。
是电影比较靠前的部分:那时,沈砚之还是黄埔军校的教官,陆峥年还是他的学生。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这个场景是陆峥年被沈砚之罚跑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澡堂,在更衣室撞见沈砚之。他心里憋着气,衣服都没脱就想绕开,却被沈砚之抓住,推到衣柜上强吻的一场戏。
齐耳见赵北执情绪还没完全转过来,又没接触过完整剧本,竟破天荒在试镜阶段给他讲戏:“在这场戏里,陆峥年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心里是委屈的,他因打人被沈砚之罚跑,但试镜剧本里没写他为何打人,其实他是为了沈砚之才打的人,可他不肯说,当着众人的面被罚跑,又难免觉得难堪。所以沈砚之要吻他时,他是抗拒的...”
堇山在旁边补充道:“他的抗拒不仅仅是因为委屈,更因为这个人是他的老师,是他心里很敬重的人,在那样一个年代,他们不应该是这种关系,所以,他的抗拒有一部分是因为理智,这是理智与情感的碰撞...”
齐耳点头,继续说道:“是的,理智上知道应该要拒绝的,师生、同性,哪样都不合时宜。可是他心里偷偷爱慕着沈砚之,所以,他的身体又本能地沉沦..既抗拒又沉沦...”
赵北执听得有些懵,他不知道什么叫既抗拒又沉沦,忐忑不安间,下意识地看向沈南笙...
他其实有快半年没有见到过沈南笙了,刚刚哭得有点懵,没有看仔细……
他比半年前黑了一点,头发剪得极短,露出光洁的额头,衬得眉眼愈发锋利。
他斜靠在影棚的长条桌旁,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剑眉星目,本该是十分端正的,可敞开的衬衣领口却泄出点漫不经心的野性,让他不自觉地看痴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眼光,沈南笙抬眸看了过来,在他明显痴迷的眼神里,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
赵北执脸“腾”地一红,慌忙转开了视线。
齐耳和他们商量道:“这样,咱们先走一遍戏找找感觉,调整调整,然后再正式拍一次。”
沈南笙略感意外,即便谢天乐打了招呼,也不至于让齐耳这么体贴照顾,试个镜还要走戏?
不过他转念一想,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齐耳对自己作品的在意,这部戏的核心在“感情戏”上,赵北执第一段的表演已经取得了认可,但是感情戏到底能演成什么样,齐耳是心里没底的。
他要挖掘出赵北执最大限度的可能,再决定要不要用这个人。
在齐耳这里,他的作品永远大于一切考量因素。当然,如果既能不得罪投资人,又能用到合意的演员,那自然是最好的。
沈南笙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反对,颔首应了“好”。
赵北执却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比刚刚演那场哭戏时紧张一百倍,甚至有一种掉头想跑的冲动。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跑,他只能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影棚临时搭建的木板墙前,开始这一场的试镜表演。
工作人员递来军用脸盆,他端着,假装从外面走进更衣室…
齐耳在旁指导道:“整个人再疲惫一点,蔫一点,你刚刚被罚了负重两千米长跑。”
赵北执迅速调整状态,脚步沉了些,脸上挂着疲惫,还掺杂些失落和不高兴,在看见沈南笙时,他稍稍顿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喊一声“老师”,假装没看见似的想从旁边绕过去。
沈南笙却突然扣住他的手臂,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他猛地推到木板墙上——“咚”地一声闷响,后背撞得他呼吸一窒。
“生气了?”沈南笙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贴在他耳边。
赵北执没有回答,因为这么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沈南笙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他控制不住地紧张到浑身僵硬...
沈南笙抬手,指腹擦过他汗湿的发鬓,说:“跑累了吧?头发里都是汗...”
赵北执实在受不住这亲近,僵硬地抬手想推开他...
沈南笙却突然凑近,那一瞬间,他以为沈南笙要吻他,但好在沈南笙只是做做样子,脸虽然凑得极近,却没有碰到他的嘴唇,而且很快就挪开了,转而拉扯他身上的衬衣领子,假装要吻他脖子。
可是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让赵北执快招架不住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显露出对沈南笙的渴求,拼尽全力让自己僵硬成一块木头!
但他的这种僵硬恰好展现出了陆峥年的生涩…
直到沈南笙自己停下来,做出聆听外面动静的样子,然后拉着他假装往淋浴隔断间走去。
第一段走戏结束。
齐耳拍了拍沈南笙说:“我们正式来一遍,不借位,真亲。”
赵北执在听到“真亲”两个字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有一股无形的电流沿着他的脊柱烧到了他的脑子里,滋滋作响...
齐耳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看他脸颊上流了不少汗,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问题吧?”
赵北执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了大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齐耳是问他真吻有没有问题,他能有什么问题,说有问题,难道就不用演了吗?
他整个人其实都是很不好的,懵得厉害,耳朵里全是嗡鸣,甚至有点怕自己会犯病。
但现在除了点头,已别无选择。
耳导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去调镜头了。
沈南笙却突然开口,问他:“不舒服吗?”
赵北执一愣,朝沈南笙看过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想说,我心慌,心像是要跳出来了,我快没法呼吸了...
但他只是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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