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城的大人物来到齐拉郡出差，近些年新兴起的富豪科托夫斯托家族主动献殷勤，将当地最好的庄园租给了博斯坦。
搬来齐拉郡以后，歌莉娅一直觉得心情郁闷，平日里只能在庄园附近散散心，还是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远远地望着旷野上凸起的高矮不一的小土坡，还有土坡上被风吹斜的冷杉树。
就像一簇簇绿色的小火苗，她鬼使神差地想。
今晚是她第一次参加镇上的舞会，丽达夫人比她想象得更热情，完全没有王城里那些贵族夫人的架子，舞会上大多是小姐与小姐们聚在一起跳舞，很少看见男人的影子，桌上的甜点和饮料虽然很粗糙，却可以随意品尝，至少她看见舞厅里的女孩们就吃得很欢。
歌莉娅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样的氛围。
“博斯坦小姐，您能赏光驾临，实在是我的意外之喜！我呀，是个不懂规矩的粗人，小宴备得简陋寒酸，让您见笑了。”丽达夫人笑得一团和气，歌莉娅对上她黑漆漆的眼睛，脸上也不自觉挂起笑容，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魔力，又是魔力。歌莉娅心中一跳，这是她第几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感觉到“魔力”了？这样的想法是如此自然，一次次引诱着她的思绪流向未知的深渊，就像当初在伊甸园引诱夏娃的那条蛇。
丽达夫人是这个镇上有名的商人，据说她开的商铺遍布世界各地，这些商铺通通以“丽达”命名，歌莉娅原本从未将它们与一位中年妇人联想到一起——直到现在，她亲眼见到了丽达夫人本人，才发现这并非什么咄咄怪事。
虽说大家都称呼她为“夫人”，可丽达夫人一直是未婚状态，且从来未有过孩子，没有人知道她来源于哪个家族，“丽达”就是她的本名，大家只知道她手上很有钱，她的店铺里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
起初歌莉娅提出要参加丽达夫人的舞会时，母亲是坚决持反对意见的。她瞧不起商人，更瞧不起像丽达夫人这样来路不明的女人，自然也瞧不起她举办的舞会。出人意料的是，父亲难得参与了这场“女人之间的谈话”，牠说：“歌莉娅，你可以结交丽达夫人，这没什么坏处。”说完后，歌莉娅看到母亲嘴巴紧抿，眼中流露出了她十分熟悉的哀怨。
母亲啊，如果您不乐意，为什么不直接反驳父亲呢？您露出这样的眼神，无非是想让我感到愧疚，感到伤心，这于您有什么好处呢？歌莉娅临走时轻飘飘地想着，第一次将母亲的眼神落在了身后。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的心肠已经在这样日积月累的打磨下变得坚硬如铁了。
所以当歌莉娅置身于舞厅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母亲的眼神，满心满眼都是舞会上女孩们欢快的舞姿，还有她们真挚的笑容。
这些女孩，母亲口中的“乡野村姑”，她们清一色穿着简单朴素的裙子，有些甚至不穿裙子，平常在农场泥地里走来走去的皮靴此刻“噔噔嗒嗒”地踏在光滑的舞池上，一群喝醉了的女孩不分彼此地互相挽着胳膊，身上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跳着跳着忽然前仰后合地笑成一团，没有人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也没有人责怪她们。
歌莉娅很想加入她们，但多年以来的“贵族教养”让她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正是因为看见她的窘态，丽达夫人才选择走上来跟她搭讪，试图说些俏皮话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我很喜欢这场舞会，丽达夫人。还有，叫我歌莉娅就好。”不知不觉间，歌莉娅已经对这位神秘的商人卸下了心防。
“歌莉娅，真好，又一位有品味的姑娘成为了我的朋友。”丽达夫人眨了眨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忽然微微躬下身，动作自然地牵起歌莉娅的指尖，蜻蜓点水般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请问，我亲爱的朋友，你愿意和我跳支舞吗？”
歌莉娅惊讶地捂住嘴巴，随后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将遮掩口鼻的手放了下来。
丽达夫人将她拉进舞池，中规中矩地同她跳了第一支舞，歌莉娅暗自惊讶于对方无可挑剔的舞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舞池中央的一位陌生女孩就从善如流地从丽达夫人手中接过了她。紧接着是第二支舞，第三支舞，歌莉娅如鱼得水，成功与其她女孩们混作了一团。渐渐的，她不再讲究舞步和礼节，只想随便抓住一双活力无穷的手，然后放纵自己的身体同她们一起旋转、舞动……
唯一遗憾的是，她今晚穿的裙子实在太华丽、太碍事了，导致她全程束手束脚，没办法像她的女伴们跳得那样尽兴。有一次她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好在热心的姑娘们及时接住了她——她们的手臂大多是褐色的，匀称，结实，饱满，无需“纤细柔美”一类的夸赞，接住她的时候是那么有力，那么稳当，那么令人安心。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舞会最终迎来了散场。
“歌莉娅，再见！”
“再见呀，歌莉娅！”
“有空来我家玩呀，歌莉娅！”
直到马车走远，歌莉娅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意犹未尽地闭上了眼睛。她轻轻拍着自己因为激动而发烫的脸颊，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了，不要再想她们了，否则一想到她们就忍不住要咧起嘴角，脸都笑酸了。
其实母亲也不是很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惦记着给妹妹买礼物，歌莉娅恨不得现在就长出翅膀飞回家里，然后跟薇罗妮卡分享今晚舞会上发生的事，告诉她自己交到了多少朋友——不是那种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朋友，而是真正在一起享受过美好时光的朋友。
此时正值夏日，齐拉郡的人们对篝火晚会情有独钟，镇上的集市在晚上反而比白天更热闹，摇曳的火苗驱散了晚凉，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烤肠的焦香、香料热红酒的辛馥，摊主们在火焰旁摆开粗陶器皿、手工奶酪，吆喝声与众多乐器声交织在一起。
歌莉娅没想到自己刚与丽达夫人告别不久，就在镇上最繁华的区域再次遇到了对方，不过当她看清对方身后那家店铺的名字时，又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了。
“歌莉娅，真是巧啊！早说你要来集市，我还能给你作向导呢。”
“我不去别的地方，只想来给我的小妹买件礼物。”
“礼物，正好啊，不是我自卖自夸，咱们丽达商店肯定是这一片最适合买礼物的地方了。你家小妹想要什么呢？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妹妹哩，她多大了？今晚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呀？”
丽达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歌莉娅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拉着踏入了店内，面对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小妹前两天过完生日，已经十二岁了，她性格有些孤僻，以前也没怎么参加过舞会，今天我临走时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她就说想要一件带帽子的斗篷。你不知道，她以前从来不要求我给她买礼物，我自己做主买的东西她又不喜欢。”
“带帽子的斗篷？我这里正好有几件，说不定你妹妹会喜欢，来吧，我带你看看。”
歌莉娅点点头，丽达夫人满意地领着她在货架之间走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歌莉娅总觉得对方的脚步像蝴蝶一样轻盈，自己得加快步伐、再快点、更快点才能跟上她。
她再次后悔自己穿了这么一身累赘的裙子出来。
等她们走到放置斗篷的货架前时，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位身着白色斗篷的客人。歌莉娅心想，真奇怪，这人穿着斗篷，总不能是来买斗篷的吧？哪知下一秒，白斗篷就朝货架上的某件斗篷伸出了手。
“老板，这件深蓝色的斗篷怎么卖？”
歌莉娅有些惊讶，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可白斗篷的个头看起来那么高，目测都已经超过六尺了。
“是你呀，真是的，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不打声招呼？”
白斗篷看了一眼歌莉娅，似乎有些顾忌，但还是指着那件深蓝色斗篷领口处嵌的紫色宝石道：“这不是普通宝石，你又去森林里狩猎了？”
“你别试探我了，它普不普通，你不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吗？买还是不买，给个准话，再磨蹭我就把它卖给我身边的这位朋友了。”
“我买。”“我也想要这件，可以吗？”
白斗篷和丽达夫人齐刷刷望向歌莉娅。
歌莉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家小妹第一次向我要礼物，我想给她买最好的……抱歉了，这位女士，请让我争取一下吧。”
白斗篷本来没怎么在意歌莉娅，这会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一时间像发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事物，不紧不慢道：“你怎么知道这件就是最好的？就因为我说这颗宝石不普通？万一我是老板请来骗你的托儿怎么办？”
“喂！”丽达夫人瞪圆了眼睛，“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这样信口开河了？”
白斗篷微不可察地耸了耸肩，很快转过身，留下一句：“你实在想要，就拿去吧，再见。”
歌莉娅一听这话，像是生怕对方后悔，连忙抱起那件深蓝色斗篷，宝石正好被她捂在心口上。等她再往白斗篷离开的方向望去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走得真快啊，她心想。
文中提到的六尺，参照六英尺，差不多是一米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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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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