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城里,邬姉真大老远就瞧见叶星花像一只张望主人回家的看家犬,欢快地摇动尾巴,迎了过来。
这样形容或许不妥,可是叶星花的表情真的让人很难说,明明是同样的表情,但自打撞见他偷亲红霜后,邬姉真就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暗暗庆幸自己没和叶星花亲过。
叶星花扑了上来,邬姉真一个闪身轻飘飘躲到白无相身后。
气氛一时沉默。
十字路口的另一条街上正走来一行眼熟的人,正是玄一宗的老老小小,望见这幕,也沉默了。
邬姉真自觉尴尬,这样做也太明显了。
于是尴尬地打过一声招呼,脚趾强扣着鞋垫以防逃跑,问叶星花吃了啥,睡过午觉没,出去玩过没?
听到这干巴巴的问话,叶星花杵在了原地,好像有点无语。
白无相轻的噗嗤笑了一下 。
对面街上,玄一宗的人望望天,瞅瞅彼此。
忽然,一位长老轻声警告道:“世风日下,不可与往日而语。尤其是出生正统仙门的弟子,你们一定要洁身自好,不可三心二意待人。”
非洁身自好.邬姉真猛地扭头看向那长老,老东西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就把锅全按在她头上?
“看出来了,老登味是一脉相承的精神。”她故意低声嘟囔,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你你胡口说什么!”
邬姉真无辜道:“没什么。我听说智者少语,是因为不明真相,妄言旁人的事容易出错,从而伤害到别人。长老,意下如何?”
这话夹枪带棒,可又占着理,那位长老自觉失言,羞愧地扭头不发一言。
邬姉真冷嗤,也不想理这种人。有错在先,还拒不认错。
自从恢复灵智,她要忍住对某些人打拳的冲动,因为麻烦。
最后白无相出来打破尴尬,说道:“我在街上遇见邬道长出门为红霜采药,然后就帮了下忙,病人要紧,还是赶紧回客栈熬药吧。”
众人又一次沉默。这倒不如不解释,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走吧。你们两个快跟上!”
邬姉真并不在乎,头不带回地大踏步走了,而且还故意一左一右领着两个美男招摇过市。好像在宣布:我就这么干,尔等能奈我何?
客房中弥漫着人生病后的某种独特味道,闻之令人眉头微蹙。
邬姉真给红霜把完脉,吩咐白无相和叶星花出去熬药,因为药方里有几味特殊的药需分开熬制。
等二人一走,她震袖弹出一道灵力将房门砰地合上,平静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起身把被子往下拉一些,扯开了红霜的上衣。
果然在那片冷白细腻的肌肤上瞧见星星点点黑褐色的瘢痕,如同火烧后遗留的伤疤。用手指甲轻轻一按瘢痕附近的肌肤,立刻凹陷,似乎在捏一堆烂泥。
红霜竟然得了“龟疫”!
这个低级别的世界怎么会有龟疫出现?本以为龟疫只有级别高的世界才会有,可现在这种未知的疾病却沿着世界间的脉络不断蔓延。很快,这个罅隙世界也会龟疫满地。
想到这儿,邬姉真深感忧愁。她始终弄不明白龟疫的源头来自哪里,又是凭借什么方式传播。
但始终有一条线索在冥冥中牵引着她,引导她找到真相。
在这里,红霜得病此前,包括在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患龟疫的症状。所以红霜是怎么感染的?
唯一的可能只出在她、谢春轻和红霜本人身上。毕竟自己在拂尘界的灵躯早已深患龟疫,另外两人也不确定是否有龟疫。难道说龟疫可以潜伏在人的精神之中?
如果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可就难办了。
邬姉真叹息着重新坐回凳子,替红霜整理好敞开的衣襟,重新拉上被子。
想起在梦中露微忧心重重的表情,联盟内部因为龟疫也闹的逐渐白热化。一切都在往不太平的方向发展。
邬姉真摸不清未来到底要怎么走,唯一可能拯救自己和联盟的方法可能就是找到根治龟疫的法子。
先前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已查到治疗龟疫的线索,其实那是骗人的话,但这会儿她真有点摸到真相的预感。
可不等她再次确定,就被两声砰砰敲响房门的声音打断了。
邬姉真拉开房门,瞧见走廊中站着好几个玄一宗的人,心觉奇怪,问他们所来有何事。
他们迟疑地往里看一眼,问了问红霜的病情,这才拱手道:“我们在外逗留的太久,师门叫我们快些回去。”
原来是来道别。
邬姉真目送着这行白衣佩剑的少年走下客栈楼梯,跨过门槛,融入了夜晚的余晖中。
走廊终于空了下来,邬姉真转身瞧见还有一人白衣立在楼梯空处,双手托举着药碗和蜜饯。
“白无相,怎么是你来送药?”
白无相端着东西走过来,道:“叶星花熬完他的那份药后不见了,我只好把剩下的药继续熬完,端过来。”
邬姉真点点头,将房门推开迎他进来。红霜自病倒后就再没醒来过,两人废了好一番劲,才相互帮扶着把药汁灌进病人肚子。
红霜的气色依然没有好转。
邬姉真觉得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趁邬姉真替红霜擦脸的功夫,坐在床对面的白无相开了口问:“日后你打算去哪儿?”
“不确定,可能会回道观。”虽然口头上这样说,可邬姉真总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座承载她这辈子少年时期的道观其实就在钟南山附近,走个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可她分明就有这样一种预感。
似乎应召她的预感,客栈小厮带着叶星花的信进屋来,把信交给她。
“是什么?”
邬姉真拆开信快速浏览,随口答道:“叶星花约我出去。无相,你替我看照病人。我去去就回。”
随后她看向白无相的眼睛。
可对方却不乐意与她对视,早已侧过脑袋,语气轻松道:“那你快点,我可不想为了照顾不相干的人以致名声受损。”
邬姉真谢过他,就和小厮一起出门。
然而叶星花在信上约的地点并不在莲花镇,是镇外两里远的一座月老庙。他的企图不言而喻。
邬姉真慢吞吞走在通往月老庙的羊肠小道上,无数次停下,想掉头逃跑,可又想到了自己如今法力不足的情况,只好硬着头皮赶往月老庙。
等她磨蹭过去,月亮已上中天了。
月老庙早已荒弃,周身掩在黑压压的林子边,无端透出一股肃杀寂寥。
邬姉真踏过荒草和碎石正要步入正殿,突然,一道清亮的男声自身后传来:“你来的好晚,是红霜的病很磨人?”
“嗯,她一个凡人躯体,活不了几天。”邬姉真转过身,抬首望见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青年坐在庙宇的屋檐上,一条小腿自然地垂落,闲散地轻晃着。
这个世界的人似乎尚白,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穿白色系的衣服,但要论穿白衣最好看的人还得是谢春轻和眼前这位。
他见自己瞧他得痴了,便微微一笑,纯良的眼神忽然变得蛊惑犀利,白衣的带子轻轻一晃,他像一只灵敏的燕子飞落至面前。
邬姉真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余光却落在他脖子上用作装饰的佛珠串。
她伸手一把扣住佛珠,无辜地问:“这是什么,新出来的装饰?”
叶星花唇角笑意加深,眼里蹦出狐狸的狡猾之色道:“是开过光的佛珠,听说戴佛珠有利于修行。”
“你戴这个,倒更有了几分妖气。”邬姉真松开手,稍稍退后两步仔细打量起男子的面容。
她的目光有很强的目的性,然而眼神太过于温柔,更像是在欣赏爱人。
叶星花开始有些悬溺在这温柔的眼神中,可是心中有另一道声音,几乎是立刻,冷冷地出声提醒他:“不要被妖女蛊惑了。”
叶星花觉得匪夷所思,邬姉真怎么会是妖女?
正想要与内心的声音反驳,下一秒身体却像是被抢夺了,再不受他控制。
叶星花睁大了眼,旁观着自己的身体冷漠地退后,躲开了邬姉真伸过来替他整理头发的手。
邬姉真面对这一突然状况,不知所措,白雪似的脸上是一片愕然。
“不!”他嘶声尖叫,可是声音全被堵在肚子里。
那个声音恶狠狠道:“闭嘴!不听话的蠢东西!你怎么能喜欢她?”
“你是谁?我爱喜欢谁用不着你的命令!”叶星花愤怒地嘶叫着。
那个声音沉默了,突然说道:“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讨厌她,为什么你要喜欢她,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也要喜欢她?”
叶星花天真地说道:“你也喜欢她。”
“放屁!我是绝对不会喜欢她!你再说,我立马杀了你!”随后那声音像是气急了,藏得悄无声息,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叶星花手中。
他一喜,却发现邬姉真正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口慌乱了一拍。
在邬姉真失去耐心之前,叶星花猛地扑中她胳膊,眼神带着恳切:“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时候会抽风。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邬姉真勾了勾唇。
眼中精光一闪,望望寒星闪烁的天幕,她抱住手臂好像觉得冷,问道:“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叶星花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懊恼一声,重新恢复了笑意:“我听说在月老庙里求姻缘会很准。”
“可是我已经答应你,还俗和你在一起了。”
“那下辈子呢?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下辈子的事谁说的准呢?还是不要强求。”邬姉真笑笑,迎上那对泪光布灵布灵的眼睛,不禁有两分心软,可是心中却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在月色中,叶星花和白无相的脸好似在重合,邬姉真突然警醒,想到这两人的长相颇有相似之处。
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秘密?
现在不是时候,邬姉真赶紧压下了思绪。
叶星花听后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哇的一声,抱住神木供桌悲哭起来。
邬姉真摸摸剑柄,心想她那话也没有不妥之处啊。
叶星花又哭哭啼啼地凑上来,说道:“那你这辈子总是要和我在一起的吧?”
邬姉真刚要应声答应,突然,斜地里飞射出几根银针直逼向叶星花。
紧跟着白无相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庙殿门口,红霜还被他拽在手中。
“你们怎么来了!”邬姉真着实惊讶,自己不是早就稳住了白无相,他怎么说变卦就变。
白无相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对叶星花道:“你个狐狸精,妖媚子,少骗人了!你干的那些事应该要下地狱的油锅里涮!”
邬姉真震惊,反应过来,目光染上欣赏之色。她真的很少见到这么泼辣的无相,果然是年轻就是好!
叶星花被骂得一脸懵逼,恼火道:“臭软爬虫,你说我干了什么要下地狱的事!”
邬姉真想要插口问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结果两个一点也不给她面子,已经开始口水对骂了。
此刻,邬姉真就像一个脚踩两条船翻船了的渣男,“被迫”让到一旁,开始搓头发搞忧郁。不管了,反正打不到自己。
激烈的争吵声中,病入膏肓的红霜被吵醒了,呜咽一声,睁开了无辜的大眼。
三人各自停下自己的表演,齐齐看向她。
白无相将红霜扶到邬姉真那边坐下,才说道:“我说的那些都有证据,而你,一个臭道士却真假不分,完全被一只狐媚子迷了心智。”
他看看猪油蒙了心肝的邬姉真,又看向那边装模作样的纯绿茶叶星花,突然扯起一丝恶意的笑,问红霜道:“麻烦你把事情详细说明一下,要是说不清楚,我就把叶星花和你都杀了。”
邬姉真愕然地瞪向他,怎么好生生突然杀气变得那么大。
红霜咳嗽了两声,转身抱着邬姉真的手,惨然道:“咳咳道长,你被骗了。其实,叶星花就是那只作恶多端的狐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可我就是一眼能认出他来!咳咳咳!”
这时白无相也接着话道:“刚才红霜姑娘一醒就问叶星花在不在,还说叶星花就是谢春轻假扮的,谢春轻的魂魄附身在这只狐狸身上,为的就是设圈套害你。你不要被骗!”
事情全乱套了。
邬姉真这会儿开始犹豫要不要临时改剧本。
叶星花听到对面两人拿着不确凿的证据指控自己,顿时委屈至极,抓住邬姉真的胳膊哭道:“我是被冤枉的!”
白无相怒道:“你给我放手!少胡说八道,你还偷亲过红霜!我和邬姉真都看见了!”
此言出,空气一阵静默。
叶星花瞳孔震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邬姉真:“真有这事吗?”
邬姉真沉重地点点头。
叶星花立时苍白如纸,摇着头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妖怪。我一定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阿真师姐!”
邬姉真一言不发地点头。看来谢春轻没跟这个傀儡叶星花提前通过气,看他气得不轻,或许叶星花对自己真有一些喜欢。
然而,傀儡终究抵抗不了正主的控制。
邬姉真叹息一声,伸手回握住叶星花的手,说道:“我相信你们的话都是真的。谢春轻说不定就藏身在你的身体中。”
白无相瞪着那双交握的手,肩膀不可置信地颤栗。即便如此,邬姉真也愿意接纳他吗?
红霜同样心情复杂,毕竟谢春轻对她而言也是特殊的人之一。
望着叶星花那张漂亮无辜的脸蛋,邬姉真觉得自己说不出那句“要不剥心找找谢春轻藏在哪儿”。
红霜突然开口:“既然你们已经知道真相,剩下的事,我不便再多打扰。”
随后就要黯然神伤地离去。
白无相是把她拉过来作证的人,当然不能放她一个病人独自返回,也踉跄地跟着离开了月老庙。
邬姉真和叶星花默默对视,不约而同地感到一丝心虚。
叶星花转身看向月老神像,眨巴着眼问:“邬姉真你愿意和我一起,将彼此命运相连,无论未来可能遭遇艰辛困苦吗?”
邬姉真淡声问:“你觉得呢?”
“嗯?”叶星花似有不解,回头看看她。
邬姉真瞧着那尊月老神像,不等他注意,突然抽出佩剑一刀砍在叶星花心脏的位置。
一丝鲜血流了出来,沿着剑锋下滑,叶星花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张嘴含糊道:“为什么?”
“谢春轻,你都顶号了。还问我原因?”邬姉真果断地将剑身递进一些,神情冷冽,“我还想问你,搞这出名堂是什么目的?”
对面的人闻言一怔,随即流露出几分惊愕和兴致盎然,咕哝道:“原来你也醒了。难怪我见你比之前还要让人讨厌。”
“哼,我用不着你讨厌。这庙堂里的法阵已经开启,看样子你是想将我的宠文女主气运转移到红霜身上,是吧?”
话音刚落,庙门被人踹开了。
白无相扶着生死不知的红霜跑进来,径直冲邬姉真喊道:“她好像死了!邬姉真你快来看看——”
在看到庙堂里金光闪烁的法阵时,他的尾音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
此前,邬姉真灵体的法力消耗太多,这会儿谢春轻正全力抽取她身上的气运,自己要拼尽全部心力抵挡。
同时谢春轻被她刺中心脉,这具身体已快灭亡,只要赶在气运被彻底抽走之前杀死谢春轻的身体,他的美梦就破碎了。
邬姉真满脸冷汗,白着嘴唇喊道:“别管那死人了,快,杀了谢春轻!”
谢春轻阴狠地瞥向白无相一眼,威胁道:“这个罅隙世界的命运已和我联系在一起,我若死了,这个世界的人也要一起陪葬!”
白无相面有犹豫,下一秒伸手戳穿了谢春轻的身体,徒手将心脏取出来。
刚才还金光熠熠的法阵立刻嗡鸣一声碎裂了。
月老庙重新恢复安宁,可是不到喘上一口气的功夫,整个庙堂开始震颤,坍塌。
邬姉真在白无相的搀扶下,拖着红霜的尸体逃出神庙,刚跑出来,就看见寒星陨落划破天际,墨蓝的天幕如同一块玻璃被敲碎了,无数汹涌的水流倒灌进这个世界。
猛烈的飓风裹挟着嗡鸣惨叫,敲打在白无相的心头,他感到一阵无端害怕和亲近。
“他说的是真的,这里真的要灭亡了。”白无相颤着声调。
邬姉真问:“你后悔了?”
白无相摇摇头。
“即使知道这种结局,我也会这么做,不过,我总有些贪生怕死。”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发现邬姉真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有一种让人辨不清的失落。
白无相微愕,笑意不由收敛了。
邬姉真渴望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又因何失望。
白无相想不明白,像是叙说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要是我能化蛟成仙就好了,也许可以带你一起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了。待化蛟成仙,了却心愿后,那时候无相你若还愿意和我走,我就带你回老家。”邬姉真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白无相的手,将一股灵力汹涌地传入他体中。
白无相被这股灵力冲昏了脑子,随即就陷入了沉睡,自然没看见邬姉真和红霜一起被飓风卷进了涡流。
等他再次醒来,已察觉不到那方小世界的生命,也找不到那个渣心的臭道士了。
但他清楚,自己像是被松树脂包裹住的小动物,被永远保留在这个世界碎片中,直至他有能力踏破空间界限。
在这之后,他还能见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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