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池水很凉。狐狸已经算是喜冷的种族了，但乔楚甫一下到池子里，狐耳的尖端还是被冻得抖了一下。
水池大约五米高。乔楚放松身体自然下沉，没一会就感到脚下传来坚实的支撑感。是很普通的瓷砖地面，和夏天站在游泳池里感受到的材质并无二致。
她迅速地在池底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排水口，也没有找到类似安全屋壁炉里的序号刻痕，便随便拎起两个背包浮出水面，把背包甩到地板上，让杰奎琳和赛安检查。然后她再次潜了下去，带了两个黑色手提箱上来。
稳妥起见，杰奎琳和赛安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一一点数。
西蒙拿着乔楚的面具站在旁边伸长脖子看，似乎想帮忙，但又插不上手，听见水面哗地一声破开后，便立刻往池边凑，殷勤地去接乔楚带上来的那两个手提箱。
乔楚就给他了，将刀插回绑在腰后的刀鞘里，双手撑住池边的地板从水里爬上来。“把箱子打开我看看。”
她在水里泡了太久，全身都湿透了，被发带束起的黑发一条条地贴在脖子后面，钻进背心里，磨蹭着某道她自己都记不得成因了的疤痕，痒得好像是被兜头浇了罐蜂蜜一样。
西蒙将两个手提箱并排摆在地板上打开，向她展示其中的两个防毒面具。
“找一下箱子里有没有刻序号。”乔楚说着，偏过点头，将塞进背心里的几络头发勾出来，解开发带，拢起所有散开后湿漉漉地粘在肩上、背上的头发，拧麻花似地把头发拧到了不滴水的程度。
西蒙埋下头去找序号。杰奎琳和赛安刚好点完数，将物品一件件地重新塞回了背包里。
“数都是对的。”杰奎琳留下一条方巾和一套替换的衣物，提议道，“乔小姐，你先换身衣服吧。”
“那我出去盯着。”赛安站了起来，将收拾好的背包挎在肩膀上。“喂，那个，老虎——”他不知道西蒙的名字。
乔楚本来想说等会再换，才拿了两套物资哪里够？她还得再下去一趟才行。但转念一想，对西蒙说道：“等会你下去再拿四套物资上来，我们带五套走，你自己留一套用。”
能派得上用场西蒙自然乐意，连应了几声好，将两个箱子内部刻在角落里的数列‘08/235’和‘08/238’指给乔楚看后，跟着赛安到外面去了。
乔楚换好衣服，边举着毛巾擦头发边开门去喊他们进来时，屋外已经又来了六七个取物资的队伍，看见乔楚逆着光从木屋里走出来，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复杂。下水后也不敢多耽搁，一人拿了两套就浮了上来。
乔楚见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下去了，索性让他们按性别分成两队轮流换衣服，自己去守门。
见状，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来搭话，问她今天下午是不是杀掉了一只被人攻击后正在疯狂逃跑的紫蜈蚣。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屋内屋外的惊叹声瞬间连成一片。
“……我今天下午也看见了一只，突然冲出来，特别大，比模拟测试时候遇见的起码大了一倍，有一个四五个人的小队走在我前面，看见紫蜈蚣冲出来全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然后一个白头发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砍坏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具……”
-
乔楚三人带着物资返回安全屋的时候，正好轮到卡丽守夜。
出乎意料的是里奥也醒着。两个人坐在篝火边，拿着各自的地图在面板上写写画画，听见树林里传来动静，顿时啪地一声合拢地图站起来。
发现是乔楚他们回来了后，卡丽明显地松了口气，原本绷得笔直的兔耳陡然垂了下去，拿出交到自己手上的‘乌兰诺斯’徽章还给乔楚。
乔楚看见他们两个好端端地坐在外面守夜，就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平安无事了，但嘴上还是关心了一句。得到的回答也果然如此。
“露易丝让你们两个一起守夜吗？”杰奎琳拿起卡丽的地图看了看，“确实这样安全一点。”
“不是……我睡不着，让她教我画画。”里奥说。
“哦。那我们队里就有两个人可以画地图了，挺好的嘛殿下。”赛安说着也凑了过去要看卡丽的教学成果。
乔楚只好让他们先去把物资放好再聊天。
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因为是下半夜，露易丝、米洛和伊瑟都睡得很沉，壁炉里特意为凯顿燃起的火也渐渐缩成了一团，有休眠的趋势。
杰奎琳放下东西后就又出去和卡丽说话了。赛安揉揉肚子，觉得有点饿了，从背包里翻出应急吃的压缩饼干后也出去了。乔楚便负起责任来去给壁炉里添柴，动作到一半的时候，凯顿把自己从侧躺翻成仰躺，睁开眼睛，发白又干裂的嘴唇嚅动起来，说：“你们回来了？”
声音难听得就像拿着一把钝到生锈的锯子去磨花岗石。
“感觉怎么样？”乔楚添完柴，摘下面具在凯顿边上坐下来，垂着眼睛问道。
“……还好。”凯顿抬起完好的右手把搭在额头上的毛巾扯掉，试了试自己的温度。“露易丝说我之前有点发烧，不过是正常现象。”
乔楚把他昏睡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他听，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他下午冲出去对付紫蜈蚣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个可疑的白蛇。
凯顿认真回忆了一下，如实道：“没什么印象。”
“你下午故意那么说，让那两个A级去抓他，没想到他不仅成功逃走，还误打误撞地帮你树立了这么好的形象……”
凯顿叹了口气，确认露易丝三人都还在熟睡，才看向乔楚说道：“不管他是不是故意学你用紫蜈蚣搞偷袭，你这下都肯定要把他找出来了是不是？”
“反正我又不会害你们。”乔楚弯着眉毛笑了起来，面前壁炉里的火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却好像只是照亮了一块无机质的光滑镜面。
“你也不应该害其他人。”凯顿将目光投向房梁，闭了闭眼睛。“如果这次测试看的是我们在规定的时间内能抢到多少份地图，你这么做我无话可说，但是这次神只要求我们画地图，你有名气有力量，想找多少人来帮你画地图都行，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希望我猜错了。”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我和李持徽汇合之后李持徽说不喜欢他，我就帮你报仇，把他找出来干掉。”
“……我该问问李家的大小姐特意来找你汇合是想干嘛吗？”
“你该先专心把伤养好。你养好伤以后想带着其他人和我分道扬镳我都没意见。在那之前，你就和露易丝、赛安、伊瑟待在这里，一边屯物资，一边招几个你们离开后能接替你们守在这里的人。出发点有一只老虎是我专门留在那里以防万一的，如果你需要让他做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可以了。”
“你拿其他人威胁我，不如一开始就别告诉我。”凯顿说。“招人不难，大部分队伍都是边画地图边走，走得最快的那一批，也估计还要再过两三天才会经过这里。不过你为什么不把里奥留下来呢？这样不是速度更快？”
“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很想加他进来是吧？”乔楚盯着凯顿看了三四秒，笑起来，“把他留给你？你以为我傻吗阿奎利斯？”
“……你要多少物资？”
“一部分要在万一停止刷新后足够十四个人撑过七天的量。另一部分要能够五十九个人用。暂时先这么准备。等我找到第一个据点以后，这边就当中转的仓库用，你带露易丝和伊瑟过来，让赛安负责这里。”
-
乔楚躺进睡袋里眯了一个多小时后，出发点的钟声便远远地传来。
同样刚睡下不久的杰奎琳和赛安也因此醒了过来。但赛安睡前就被安排好了留下来辅助凯顿屯物资的任务，心安理得地翻了个身后，就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杰奎琳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不过她不是会在这种情况下任性地赖床的性格，所以很快地就从睡袋里出来把自己和背包收拾好了。
此时屋外天已擦白。守最后一班夜的是米洛。他一边站在清晨的凉风里哆哆嗦嗦地打着哈欠一边搅动篝火上铁锅里的蘑菇粥，脚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五六个奶黄色的浓缩粥罐头。
当他把一锅粥端进屋里，招呼众人围着铁锅坐下时，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了什么，接着冲到墙角就把赛安从睡袋里拖了出来，勒令他起来吃完再睡，不准浪费自己顶着寒风苦心熬制的蘑菇粥。
赛安困得一直点头，想说你只是把粥从罐头里倒出来在锅里加热了而已啊，我昨天可是亲手从冰冷的河水里捞了九条鱼上来。但发现一脸病恹恹的凯顿都坐在了铁锅边后，为了队伍和谐，赛安还是起来了。
吃过早饭，说明了接下来的安排后，乔楚把两个备用面具装进背包，带着杰奎琳四人朝河对岸出发了。
出发前凯顿单独把里奥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米洛笑他这是真拿王子当自己小舅子了，然后就猛地扑到了地板上，回头一看，乔楚收回脚，皮笑肉不笑地俯视着他。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一只紫蜈蚣，好在这次的是没有受到攻击的动作迟缓的紫蜈蚣，乔楚也在场，五个人便在树上耐心地等到它爬过。
到了河对岸，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森林的边缘地带，正式踏进了中心区，苔藓和野草不再像之前那样克制地分布在树的底部了，而是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满过目之所及的任何一片土地，甚至攀上树枝，变成一块一块过敏似的斑纹。
乔楚出声提醒：“注意脚下，有一些苔藓——”
“啊！”里奥惊叫着跌倒了。
走在他前面的卡丽被杰奎琳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扯，完美地避免了被牵连摔倒的风险。一块扁平的苔藓好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起来，在五双眼睛的注视下滚远了。
“是草刺猬的背。”乔楚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话。“没事吧？殿下。”
里奥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在他后面的米洛哈哈大笑着伸出手好心要扶他一把，但在看清他衣袖上的泥巴杂草后，手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摸向了自己头顶。
“没事。继续走吧。”里奥咬牙切齿地说。他连头发都沾上了泥土，幸好面具没有磕坏。
“给殿下找个地方洗一下吧。”卡丽捏了捏自己的水囊，试探性地向乔楚提议道，“顺便补充点水。”
“也行。距离吃午饭还有好几个小时，就在河边稍微休息一下吧。”乔楚凝神细听片刻后，领着四人走向了隐隐有水流声传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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