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裙少女随意地找了一个无名峰的山头歇脚,另一边峰顶处似乎还有片果林正熟红,不过太远了,她懒得去。
她寻了块青石坐下来,闲适看着西边红酡似的云霞,红云似乎还带着酒香。
少女无意识绕着发梢,把青丝编成细小麻花辫又散开。
熟悉的困惑涌上心头。
哎,她想起那个少年口中过于荒唐的言论。少女鼻尖微微皱起,像闻到混入甜羹的苦药。
她为什么会是另外一个人呢?
何况……
她一个地地道道截教人,怎么会和阐教有关系!
幸好周围没有旁人,不然那少年简直是污蔑。
这是阐教什么新的阴谋吗?
突然!一串诱人的朱果在眼前飞来。
少女眼疾手快地接住枝条,素手再慢悠悠晃掉上面的露水。
少女指甲上沾到的水痕晶莹可爱。
她轻声骂道:“殷郊——好孝顺的贤孙啊!”
为什么每回都被他找到。
山风掠过剑影。
只见抱着一篓鲜果的黑衣少年御剑而来,大笑道:“小师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看见少女正屈膝抱坐在岩石上,裙摆散成荷叶状,眉眼笑意更深。
少女信手剥着红果,指尖染上鲜红汁水,气定神闲道:“除了你阴魂不散,还有谁敢犯到我这里…”
她似叹似惑地笑问道: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师父不会把我的追踪符给了你吧?”
她定定看着面前的嬉皮笑脸的黑衣少年,道袍穿得不成体统,一柄冷冰冰的铁剑上挂着数个不同颜色的剑穗。
少年闻言眼睛像狐狸一样泛起笑意,“小师姐不愧是小师姐…没事回岛转悠了一圈,遇到师叔又让我给小师姐带句口信。”
少女咬了一口朱果,贝齿往果肉处用力咬,仿佛是某个人的血肉。
“我师父还真信你,带个信连追踪符都给你了…”
按照截教传统,追踪符是每个弟子出岛前留给自家师父的东西,一是防止弟子死在外头没人报仇,二是截教掌控弟子的一种方式,防止弟子叛变。
“说罢,这次又是什么口信,值得我师父把追踪符给你,值得你亲自跑一趟西岐?”
少女眨眨眼,露出一个甜笑。一口白牙沾上朱果汁水,像刚喝过人血的妖精,残忍的牙尖上又带着初出人世的懵懂。
殷郊笑看着少女的笑颜,轻叹了口气:
“小师姐,师叔让你杀一个人,不过——不在玄铁令上。”
语罢,他亲眼看着少女的脸色蓦然冷下去。
他们这位截教小师姐,素来只按照玄铁令的黑榜清理门户,明哲保身地从不沾惹教门以外的因果。
“就是师父——也坏不了我的规矩。”她慢悠悠地吐着字,语气像吐朱果核一样轻,却冷冷的。
绿裙少女拾起边上的青鬼面具,素手抚着面具上青面獠牙那张脸,鬼亦有道。
殷郊讨好般走向前,一篓朱果都放在少女面前,
“小师姐勿怪,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他亲手剥了一个朱果给少女,手上却干干净净地一丝红迹不沾。
“这朱果总是无罪的,小师姐放心吃。”
绿裙少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绕着他走了一圈,
“殷郊,你不会真的要给我做贤孙吧。”
嘴上啧叹着,手里毫不留情地取走朱果,往嘴里一塞,含含糊糊地骂道:“你可别打我主意…我就是给你做姑奶奶,也没有什么宝物钱财能传你的…小师姐这些年一分贿赂没收,现在日子都一穷二白的”
他低头剥果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青影。
抬头时,那双狐狸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小师姐,我对你一片诚意,何苦疑心呢?”
他好笑似地看着少女这幅模样,摇着头:
“知道我们小师姐两袖清风了,一定如实替小师姐禀报教内。”
少女这才笑眼看着他,柔柔叹道:“罢了,你这张利嘴,我就当你一片诚心又如何,反正你纵是说破天,有的事我说过不去做就是不去做。”
殷郊索性坐下来,专心替她剥着朱果,这样一个名声狼藉的剑客,他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来却是赏心悦目的。
他随意聊起天来。
“小师姐,听说你前段时间在西岐这忙着杀一个截教的叛徒,连闻太师座下墨麒麟都来问过我。”
绿裙少女闻言却没有答,过了许久才告诉他。
她伸出手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着这双手,五指青葱似的白净纤柔,却沾了这么多脏血。
“已经杀了,是老天作孽,要这样一个人做两教的磨刀石,杀得两派鲜血淋漓。”
她突然将朱果核弹向远处山涧,侧耳听着叮咚落水声,噗嗤笑出声:
“截教因为他死了这么多人,必然也不肯善罢甘休,你且瞧着,他就算死了又算什么,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心安理得地接过少年剥好的果肉,她轻轻开口说道:
“磨刀石,就是一把一把刀从身上砍过,痛不死也要恨死了,不过仙人们哪会管一块石头怎么想呢?”
少年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我做甚?我可没有慈悲心。”少女笑眯眯咬着鲜红的果肉,酸甜味溢满齿间。
“你总不能让一把刀去可怜一块磨刀石。”
她指了指殷郊那柄缠了花花绿绿剑穗的铁剑,哼笑道:
“你呢?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你管好自己,好好活着就行。”
殷郊终于笑起来,他脸上难得有个真切的笑容,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十七八岁少年,梨涡甜满。
“小师姐,你总劝我好好活着,可若连你都是一把刀,你怎知我不是他人手里的一柄剑呢?咱们这样的人,生死哪能由自己。”
绿裙少女吐出朱核,笑骂道:
“呸,谁和你是一样人。”
清风拂过少女青丝,她慢悠悠开口,开玩笑般看着周遭青山碧水,
“西岐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厚,以后我要是会死,也想埋在这。”
她指向远处炊烟缭绕的村落,牧童悠悠笛声飘上天际。修仙者的好耳力——甚至能让她听见五十里外军营的操练声。
殷郊皱着眉堵住她的话,万分笃定地对她说,“谁说你会死!小师姐,你会长命千年万年万万年的。”
说完又顿住,慢慢补上后半句。
“毕竟——祸害遗千年嘛。小师姐这种祸害,光千年可不够。”
一篓朱果都要剥完了,他的手上难得也染了红汁水,少年把剥好的朱果放在一旁,终于准备走了。
“我还要回教内复命,小师姐…你就当可怜我路途遥远送信不易,再听我念叨完最后几句话。做不做由你,我只图个交差。”
伸手不打笑脸人。
“准了。”少女拿起缎帕,细细擦干净每根手指。
然后听见殷郊开口:
“师叔说,这人若不除,日后将是我截教毕生劲敌。”
“谁啊?”评价这么高,她都被勾出了好奇心。
殷郊用一种称得上古怪的语气开口,
“太乙之徒”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捏碎果肉的红汁滴在青石上,
“阐教歧灵。”
*
殷郊回去了。
“好山,竟有残雪未化!”
绿裙少女忽然旋身跃上崖边歪脖松,靴尖轻踢积雪。
“簌簌——”雪粒落成一场小雪,她趁机在雾凇间穿梭,青绿衣袂畅快地扫过冰枝。
待到玩够了落地,乌黑发间已插了支冰晶凝成的山茶花。
西岐真好啊。
而碧游宫只有春天,四季都是春天,四季都是燥热的,生机太盛,便总不免让人觉得难以承受。
她最喜欢雪了……
仿佛在哪里也曾见过雪。
不,不是碧游宫。
是哪里?
她恍惚间看见有个地方终年积雪,满目皆白。雪地上到处是被踩玩过的脚印,又马上被新雪覆盖。冰晶凉透了,落在身上。
那是哪里!
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歧灵!歧灵!”
那人一身红衣,提着盏山茶花样的灯笼,从雪地里走来,笑着说:"你自己点名要的,别怪我礼送薄了。"
然后在她耳边少年清亮的声音大喊,“歧灵,生辰快乐!”
是在叫她吗?
那个人是谁!?
少女痛苦地闭上双目,头痛又发作了。
好难受,似乎脑子里面被人全部堵上了,一丝一毫都不得窥探。
好痛!好痛!
她突然发狠咬破舌尖,趁着这片刻清明,脑子里的声音暂时安静下来,她强迫着告诉自己:
不要再想了。
不准再想了。
下一秒,少女缓缓地睁开眼睛。
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她好奇地看着潭面上自己的倒影。
山茶花慢慢融化了,碎在她的发间。
发髻湿漉漉,水痕流到她的面颊。
像为谁而流的眼泪。
又是这样。
第二次了。无缘无故的空白和流泪。
她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清醒的少女对着潭面,眼睁睁看着那滴奇怪的水慢慢从她下颌滴下,落在潭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惊动。
烦躁地带起面具。
熟悉的冰凉贴在面颊上,她又是“青鬼”了。
少女把玄铁令牢牢地按住在心口,她想要记住这种感觉。
她是截教的小师姐。
永远是。
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些莫名奇妙的情绪的根源。
斩草除根。
让一切在微妙中失序的情感回归到正常。
因为清理好自己的因果,是每个卦师天生就该擅长的本能。
这是她在截教学卦时学到的第一课。
教卦的先生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没人敢不重视。
因为没有学好的那批弟子,
都最终被自己的因果反噬,再也没有回岛。
学卦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卦师无论在哪个门派,通常都是人数最少的。
而卦师们往往入门时就知道,卦术一道的伤亡率远高于剑修符修。
卦师们的死因千奇百怪,而不同的死因本质都只是因果推演的一种形式。
大家五一快乐啊!![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谢谢还在看文的读者朋友们[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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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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