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因果报应,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休误今日美景良时。
碎金般的阳光从叶隙间漏下,在她发间跳跃。
几只蓝尾山雀,扑棱棱掠过她鬓边,弄乱了少女的乌鬓。她也不恼,反倒追着鸟影快走几步。
鸟飞跑了。
她又继续喜滋滋摘了许多山花,缀在自己发间。
山花粉白,少女绿裙。
山风忽卷,她忙按住将倾的花冠。
三两点鹅黄花粉簌簌落在肩头。潭面倒影里隐约见得自己簪了满头的春色。
少女美美地心里想着,这凡间西岐的野花比碧游宫千年不谢的玉树琼花好得多。
贪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最畅快,大抵是因为过去在碧游宫的经历,她总是对玩有了一种近似于报复性的索求。
说到这个,她又不可避免想起给她带来这种经验的那个人来。
少女突然板起脸模仿记忆里那个人冷淡的腔调,指着潭面上娇花般的少女骂道:
“玩心不妨再重些!死在外面更好!免得丢我的脸!”
自己先笑得扶着树直不起腰。
一场过于成功的模仿即便是没有其他观众在场效果也是喜人的。
*
她想起过去在碧游宫学艺,常常因贪玩逃了课,某次被她师父抓了个正着,他眉眼薄怒,语气却冰冷。命弟子把她带到卦堂。
训斥完她以后,卦堂的门关了三天三夜。
她在里面刚摆好第二十七个卦阵,才见昏暗的屋宇内从门里泄了光进来。
当然,这光不要也罢——当穿着严正□□袍的青年走进来,她只觉得这屋内比之前更加昏暗难捱。
眉眼寡淡,脸色苍白到了让人怀疑病弱的程度,黑发仅用一根玉簪插着,像个病弱凡夫。
偏偏那身出神入化的本事让他在截教地位稳坐,底下弟子莫敢不服。
青年苍白指尖搭在门框,手上青紫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如毒藤蔓延,让人疑心他下一刻就会咳出血来。
“小师姐?”
那人轻讽着开口:
“他们叫你小师姐,把你的心都叫野了?真以为自己天资过人?”
他嘴上勾着嘲讽的笑意,指着她刚摆出来的卦阵,
“看看你的卦,只能让人勉强说一句无功无过,确实有天赋,碧游宫最寻常的卦师也不过如此。”
弹指一挥间,她甚至看不清他的出手,二十七个卦阵全破。少女心下大骇,她盯着地上卦阵残骸,惊惧不定。
"‘二十七阵?’他嗤笑着摇头,‘这种哄孩子的把戏都摆不好,我若是你,不如去早早自挂东南枝。’"
面对这样的压迫力,她道心差点不稳。
却又听见那人说:
“你的道心要是这样就动摇了,那你连碧游宫最寻常的卦师也不如。”
他冷冷地看着她,“砰——”那扇门猛然关上,屋内陷入彻底的昏暗。
青年站在昏暗的光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神像。
“若再让我知道,你学艺不精还敢夜郎自大,不论是我教的课,还是截教其余人教的课,你就自行出岛吧”
青年冷笑着,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也不必等到出岛年龄了,反正你天赋过人”
他把“天赋”两个字念得很讽刺。
“哪日让弟子们知道他们小师姐死在外头,你若人缘好,那班蠢才自会为你寻仇,休要误我的时辰。”
与截教传统截然不同,他话语里是她死在外面也不会替她报仇的意思。
青年摇着头,他似乎想起她孱弱的的水平,讥笑道:
“自己学艺不精,死了也清净,也不必在岛上丢我的脸。”
酸刻的话毒汁一样吐尽了,他看向她,终于准备履行一个师父的职能,毫无耐心地说:
"全部重摆,还用我再教你么。”
回回如此,她习惯了他的先骂再教。
少女正准备捡起地上的旧铜钱重新摆。
但他一挥袖,她的旧铜钱全部扬了出去。
黑暗中他的瞳孔冷咧地盯着她,"用你的本命铜钱起卦。”
少女摸向腰间锦囊的手指在发抖。本命铜钱一旦离身,就意味着要将魂魄完全暴露在卦阵反噬中。
青年的手按下来,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舍不得?",
冰凉指尖抵住她后颈要穴,"那就永远困在夜郎自大的美梦里。"
突然加重的力道让她重重跪在卦盘中央,本命铜钱脱手而出悬浮半空。
青年在漫天铜钱雨中俯身: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天赋——"
他轻轻捏碎了一枚脆弱的铜钱。
仿佛非要这样才能罢休。
他借着昏暗的光看见少女脸色苍白,衣袖里藏着的指尖发颤,终于满意地转身,离去时嘱咐道:
“这二十七个卦阵重摆,什么时候能让我看上眼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从这件屋子出去。”
离去时,青年腰间的白玉泛着银蛇鳞片般的冷光,锒铛作响。
而那是截教弟子们对他永远的印象。
*
“叮叮当,叮叮当”
哪吒一掀开帐帘,就看见黄天化和杨戬鸠占鹊巢地安坐在他的营帐里面。
黄天化手里还把玩着个破铃铛,铃铛上面贴了张字迹潦草的黄符,疑似他自己手笔。
“哪吒,你可算回来了!”
哪吒对上黄天化一张怨妇般的脸。
黄天化拿着破铃铛就对着他猛摇,“啊呀!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离了玉虚宫的功课以后就太久没画符了,我又做了些改创,先给你驱驱邪。”
“给我驱邪?”哪吒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惊吓到了黄天化脆弱的神经。
“治不好了!你都鬼迷心窍了!”黄天化惊恐地大叫着。
黄天化想起来哪吒春祭那日当着千万人面前去护送了那小妖女的事情,丢开铃铛,一块淤血郁结于心。
杨戬看着始终面容平和的哪吒,又看了看歇斯底里的黄天化,最终犹豫着拿起铃铛,对着黄天化意思性地轻晃了两下。
“回魂了,说正事要紧”。
白色细犬配合主人似地吠叫了两声。
明明只有两个人一条狗,却围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说吧,你那天为什么拦雷振子?”杨戬平和地发问。
“你还拦着我!还护送她走!”黄天化怨气深重地补充。
然后,二人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他闻言似乎想到了谁,露出轻柔的笑意,少年人笑起来春风化雨滋润心肺,他说:“她是我师妹。”
黄天化难受地捂住心口,装模作样地呕了几声。
“那小妖女,怎么成了你师妹了,我知道,她长得是有几分像歧灵,但你也不至于着魔成这样啊!”
听到他嘴上的称呼,哪吒眉头微皱:“不准骂她!”
红绫顺遂心意地封上了黄天化的嘴,而即使被封上嘴,他仍一副忠言逆耳地上谏言模样瞪视着哪吒。
哪吒一个翻身,坐在了桌子上,俯视着这有眼无珠的二人,没有耐心地解释着:“她就是我师妹!她失忆了,所以现在在截教。”
“啪嗒”杨戬失手把茶汤倒在了手上。
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似乎在考虑着他话语的可信度,白色细犬安安静静蜷在他脚旁。
黄天化被红绫封住的嘴发出"呜呜"闷吼,脖颈青筋暴起。
他好不容易冲破红绫禁制,嘴角溢血。
"砰!"
黄天化一掌拍碎案几,木屑飞溅。
莫邪剑感应到主人心绪,剑鞘的北斗七星骤然亮起,帐内霎时剑气纵横。
他半哀半怒对着哪吒喊:
"截教那些邪术你比我清楚!借尸还魂、夺舍傀儡!"
"如今好个失忆!你我谁没见过碧游宫的腌臜手段?你忘了去年截教那狐妖手段了?"
他突然哽住,想起那妖物临死前顶着幻化的面容哀泣求饶,还有哪吒一刀一刀剜狐妖心时冷冷说的"你也配像她"那句话,竟打了个寒颤。
是了,哪吒怎么可能会误认他的师妹。
帐内突然死寂。
许久,杨戬的茶汤都冷掉了,他终于谨慎地开口:
“你确定了她真是你师妹?如果是这样,也怪不得这么多年阐教弟子玉牌没动静”
他小心地避开了“叛教者名讳蒙尘”这个缘由。
黄天化却骤然发问:
“即便她是歧灵,可她已在截教这么多年…万一截教对她用上了什么腌臜手段,你要怎么办呢?”
帐内烛火被剑气激得明灭不定,哪吒忽地笑出声。
"腌臜手段?"红衣少年指尖轻叩桌沿,
"这么好的手段,能教她如今还好好活着,不该叫腌臜,该叫造化天成。"
"你既放不下,为何还放她走!"黄天化嘶声问道,"你为何不…" 为何不留下她?
"为何不什么?"哪吒截断话头,
他声音平静又暗潮汹涌,"为何不把她从碧游宫抢回来?为何不替她扔了玄铁令?为何不让她记起自己本该是阐教最明媚的小师妹?"
红衣少年轻笑着,白齿红唇艳煞旁人,
“你怎知我不想?”
少年平静的疯魔话吓到了其余人。
仿佛他马上就要不管不顾去碧游宫抢人了。
帐内突然响起瓷器迸裂声。
杨戬捏碎了茶盏,他观察哪吒已久。
"哪吒,"他盯着少年劝告道,"你执念太重,于修道不利。"
"杨二郎,你们玉虚宫不是最讲究因果?"他笑意秾艳,与杨戬对视着,坦坦荡荡地告诉他:
"她为我求佛莲,我如今活着是因为她,这具躯壳却又因她生了执念,百般求而不得,活得痛不欲生。看,老天这账算得多清楚。"
黄天化也没想到当年的玉虚宫相识的意气风发少年变成了这般执拗。
他颓然跌坐,莫邪剑"当啷"落地:"你要如何?真去碧游宫抢人?"
"嘘——现在还时机未到"
少年轻笑着竖起食指按在唇上,腕间金镯叮铛作响,"我只要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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