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改）
乾元山后山，自古便是精怪盘踞之地。古木参天，藤蔓虬结，弥漫着陈年妖气。
论资历，那些在此安家落户、修行了百千年的精怪，比乾元山本身也小不了多少。
在太乙真人将七岁的哪吒捡回来之前，后山真正的霸主，是只道行颇深、毛色油亮的黄鼠狼精。它盘踞一方，自视甚高，连山中其他精怪见了也要绕道。
这黄皮子精曾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讨哪吒一个“封正”。
一日，它拦住初来乍到、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撒的小童，人立而起，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故作高深地问：
“呔！陈塘关来的臭小子，你且仔细瞧瞧，爷爷我，像不像个人哪？”。
若哪吒顺口说它像人，它便能窃得一丝人道气运，道行大涨。
初来乍到的哪吒，因一箭射杀了石矶娘娘的弟子碧云，被太乙真人匆匆拎回乾元山避祸。正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哪管什么尊卑长幼、精怪讨封？
他哪管这些！满脑子都是被拘束的烦躁和对石矶的怨怼。眼见这黄皮子精挡路聒噪，哪吒连眼皮都懒得抬，张口便啐道：
“呸！小爷看你像坨臭气熏天的烂狗屎！滚开！”
几乎是一语废道心！
黄鼠狼几百年辛苦修持的道行差点当场崩散，呕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浊血。
羞愤交加之下，它指着哪吒尖啸：
“好！好你个凶星！今日之辱，我黄家与你哪吒，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不灭不休！”
谁曾想，这狠话非但没能吓住哪吒，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与好斗。被关在乾元山无处发泄的精力，正愁没个靶子。
不过短短半年光景，曾经精怪喧嚣、妖影幢幢的后山，竟被哪吒硬生生打得一片死寂。那窝黄鼠狼，在少年凶神一次次狂暴的“拜访”和“切磋”下，终究是彻底绝了踪迹。
倒也算应了它们“不灭不休”的誓言，只是方式截然不同。
如今，乾元山后山的新任“霸王”，自然是哪吒无疑。只是日子久了，连打杀精怪这等事也变得索然无味。后山太静了，静得只剩下风声鸟鸣，连个能让他稍稍活动筋骨的对手都找不到。
哪吒常常百无聊赖地躺在洞府外的青石上，叼着根草茎，望着山外空空荡荡的雪地，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烦闷。
脑海中不知怎地，又闪过那双看似温顺实则藏着狡黠的眼睛，还有那句‘师兄这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他烦躁地嚼着草茎，呸地吐掉。“哼，有意思？我看你真是欠教训！”
好在，最近总算有件姑且能打发时间、勉强算有点意思的事，撞到了他眼皮底下。
就是“教训”他这个新来的小师妹，歧灵。
所谓“教训”，在哪吒心里，先“训”服了，才好“教”。
太乙和金霞那木头人教的那套温吞法子，他瞧着就腻歪。
于是，在哪吒“大发慈悲”地主动揽过对歧灵的“教导”之责时，或者说，在他把这小丫头片子当成自己新寻的“乐子”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按自己的规矩来。
哪吒第一天就知道，那丫头的尖牙利嘴都藏在那张温顺的面皮底下。
被骂了只会恭恭敬敬对你说上一句，“师兄说得是。”却从来也不改。
*
比如前几日，他大手一挥，给歧灵定了规矩：
五更天，天还黑黢黢的，就得起来练功！笨鸟先飞！他哪吒大爷睡到日上三竿，神清气爽了再去指点她，有什么不对？
结果呢？歧灵倒是日日早起，顶着晨露在冷风里练。可当哪吒某日兴起，想试试她熬夜苦修的“成果”，随口丢下一句，
“今夜练不好这式就别想睡”
那小丫头片子竟敢抬起脸，温温吞吞跟他呛声：
“师兄严苛，是为师妹好。只是没修习好便不准睡觉，这条规矩，师父和金霞师兄可曾定下？若没有，师妹愚钝，想去当面请教二位师长确认一番，以免日后行差踏错，坏了山门规矩。”
哪吒一听这话，双眼瞪得溜圆，
“你竟还敢拿师父和金霞压我？”
红衣少年一个闪身便到了歧灵眼前，咬牙切齿凑近她，“哼，少拿他们来堵我的嘴，在我这儿，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说罢，手腕一翻，混天绫朝着歧灵身侧的地面狠狠抽去，顿时扬起一片尘土。
“今日你若是练不好我教你的新法术，别说睡觉，就连明日的早饭也别想吃了！”哪吒一副乾元山的山霸王的作态。
歧灵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笑眯眯呛他：
“好啊！那我去问问师父，明天的早饭我是吃得还是吃不得！”
哪吒被她的话一噎，
“别想着再拿师父他们来做挡箭牌，我今日就在这儿盯着，看你能耍什么花招！”竟是要拦住她去告状。
歧灵心中暗喜哪吒上了钩，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仍然温吞，
“师兄，我哪敢耍花招呀，我是真的想把法术练好，只是师兄的要求实在太高，有点吃不消。”
“师兄用自己这样的天赋去强求我，我哪里比得上您？”偷偷观察着哪吒的表情，见他果然眉目软和下来，暗自偷笑。
歧灵再续发力，她盯着哪吒手里的混天绫道：
“师兄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天资平平的弟子，稍微降低点难度吗？”歧灵轻轻扯住了哪吒的衣袖。
她心里盘算着先稳住哪吒，再找机会让他教点真正有用的法术。
见她扯自己衣袖，哪吒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手臂抽回，别过脸道：
“少来这套！练功哪有不吃苦的，我当年学本事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辛苦多了！”
又回过头来，目光在歧灵身上审视片刻，略微思索后放缓了些语气，混天绫也不再紧绷，随意地垂在身侧。
“罢了罢了，看在你今日还算老实的份上，我就先给你示范示范这法术的要领，你可要瞧仔细了！”
红衣少年手腕轻抖，混天绫如灵蛇般在空中灵活穿梭，他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看好了，这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准、狠。”
他演示完后，风火轮向前推进些许，停在离歧灵更近的地方，将混天绫往歧灵面前一递。
“来，照我刚才那样试试，要是还练不好，我就真要罚你了！”
说罢，双臂抱在胸前，一副严师的派头，紧紧盯着歧灵。
见歧灵初次尝试竟还小有成效，哪吒诧异抱着手臂，傲慢道：
“你当你练得好？这还只是个开始，动作虽有了，力道和速度却还远远不够，法术一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歧灵抹去额头上细密汗珠，皱着眉答道。“师兄说得对！歧灵不敢懈怠！”
说着，再次凝神聚气，按照哪吒所讲的要领，驱动着法术手势。
因为有求于人，歧灵甚至故意放低了声音。
“师兄你再瞧瞧，这次是不是有些进步？”她心里暗自得意，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谁料哪吒脸上的不耐愈发明显，混天绫被他甩得啪啪作响。
“啧，怎么还是这么笨？我都讲了几遍了！”
哪吒凑近歧灵时身上的红衣带起一阵**辣的风，语气嫌弃：“照你这进度，猴年马月才能学会！”
“你这脑袋是榆木做的吗？怎么就不开窍！”他语气尖酸刻薄，活像个严厉过头的老学究。
“骂得痛快吗？师兄？”
歧灵突然冷下脸，眼睛沉沉如水，紧盯着眼前的少年。
“师兄让我早起我也做到了，你每日日上三杆才来，我也不不计较了。”
“可师兄根本不想教我吧，那为什么还要故意在师父面前揽下教我的事宜？”
哪吒被她突然的质问惊得一怔，脸上的刻薄表情瞬间僵住，冷声道：
“好啊！你自己学不会，还怪起我来了？”
哪吒也恼了，他自认自己教得很好，虽然严厉些，但也是为了她好，谁料她这么不开窍！
“是我教得不好吗？”
他一个闪身到歧灵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怒气，
“我看你就是偷懒不用心，还敢顶嘴！我这么尽心尽力地教你，你要是还学不会，那就是你自己蠢笨如牛，怪不得旁人！”
歧灵毫不畏惧地与哪吒对视，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温顺，满满讽刺，反驳道：
“我何时偷懒不用心了？师兄你一来就对我诸多刁难，定的规矩比师父还严苛，教我的时候又如此不耐烦，稍有不对就恶语相向，这就是师兄所谓的尽心尽力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愤怒，继续说：“若师兄真有心教我，为何不拿出些耐心，好好指导，而非要这般羞辱我？”
“看好了！”
哪吒脸色铁青，被歧灵的话怼得一时语塞，索性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驱动混天绫，以更加凌厉的气势又演示了一遍法术。
“这下学会没有？要是还学不会，你就别叫我师兄了！”他恶劣看着歧灵，似乎在等着看她出丑。
歧灵目不分神地盯住身姿游龙的红衣美少年，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这次哪吒的演示比之前更加清晰，她也隐约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按照记忆中的要领再次尝试。
再次尝试，她已有模有样。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起哪吒之前的刻薄言辞，忍不住出言讽刺，脸上却挂着虚假的乖巧笑容。
“多谢师兄悉心教导啊，我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点窍，要是没有师兄您这般耐心，我怕不是到现在还在原地踏步呢！”
这丫头句句都是讽刺。
哪吒见她终于做出像样的法术，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拉不下脸来夸赞，
“姑奶奶，可算学会了，别再把自己学不会的事情冤枉到我头上！”
他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略微柔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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