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刚抬脚走进密林，就觉得鬼气森森。
绿幽幽的树上爬满白色的蛊虫，扭动着，向上攀爬着，仿佛要找出一条生路来。
他带了师妹出来以后，密林的庞然大口又迅速闭上了，它虽欺软怕硬被迫放走了少女，但另一块到嘴的肥肉可舍不得吐出来。
余元竟还苟延残喘着。
他借虫走道，元气大伤，但也摸寻出了一条半生不死的路来。
他单手扶着树干，缩在巨木的树根处，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能呼吸到的空气干涩如刀，每一口生机都是拿修为换来的，割得他满嘴鲜红。
他不会死在这里。
他笃定。
因为她还活着，他凭什么先死！
他怨毒地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红衣少年踏火而来，尖枪劈开浓密的树顶，把地上的奄奄一息的绿裙少女抱了出去。
小师姐，你竟然真的勾结西岐！
他本以为这只是师父的算计，没想到，竟被他眼见为实！
他正艰难地捡起地上的化血神刀，手指就快要碰到刀面。
他要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教内，要代替她的位置…
他如是想着，嘴角咧开一个微笑，竟恢复了些精气。
银亮的刀面上是一张半死半僵的青年脸，蛊虫从他的泛起血丝的绿眼里爬出来，他甚至看见刀面上的倒影仍然在笑。
“小…师…姐”。他的嘴角鲜血淋漓。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回到教内告信的那副场景，他被众人簇绒着，而绿裙少女正求饶地跪在他的脚边。
他不笑了。
银光刀面上出现一个红衣玉貌少年的身影。
哪吒的靴底碾碎地上弯弯曲曲的蛊虫。
紫焰尖枪燃起的火把虫尸烧得干干净净，他用一种看着魍魉的嫌恶神情开口：
“你们截教，就是这些腌臜手段？”
余元瞳孔剧烈地瞪大。
“你是…哪吒。”
方才少年救走师姐的时候他还在想来人是谁，如今再次看见这尖枪就全记起了。
——阐教灵珠子，西岐先锋官
——三百年前屠龙的杀星！
哪吒恶劣地勾起一个笑，用尖枪挑起余元的下颚。
“怎么，截教阴沟里的老鼠也认识小爷？”
他像玩弄猎物于掌心的猫，少年漂亮的眼睛明明带着杀气，却又故意不让猎物痛快死去。
他看见余元旁边那把刀就想起少女脖颈上的溃伤。
漫不经心地，紫焰尖枪把余元的喉咙烧起来，三昧真火的痛感入骨烧心。他登时痛苦地大叫，一点体面也无地像条虫一样扭动着挣扎。
“你…你若杀了我！教内…不会放过师姐！”
余元苍白的面容流着冷汗，他布满红血丝的绿眼幽幽地看着哪吒。
“师姐？原来你叫她师姐。”哪吒轻轻咬着字念出来，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三昧真火却愈发旺，烧得余元痛不欲生。数百年修为，他浑身的毒血都要被烧干了。
他不想死！
穿心烧肺的炙热下，头顶巨树仿佛都旋转起来。
“让我活着，我愿意…和你交换”
他咬牙切齿地起咒发愿。满嘴鲜红，像个疯子。
哪吒当他痴人说梦。
“啪嗒”
血，滴在了树根上。咒立生效。
周围突生巨变！
哪吒皱着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红绫迅速飞出！
地底所有的树根突然伸长了枝条，仿佛无数个触手，百年老树竟然比混天绫的速度更快，率先一步缠住了余元的身体。
然后，哪吒眼睁睁看着那些树木的枝条，紧紧地缩起来，余元…如果在那些树木挤压下还能称作是一个人形的余元，似乎被巨树一口吞噬下。
竟不见了……
*
这密林有古怪，哪吒担心师妹出事。便没有再把余元放在心上，心急火燎地往山洞赶。
山洞内空空荡荡。哪有绿裙少女的身影？
哪吒的心空白一瞬。
“师妹！”哪吒往山洞深处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喊“师妹！”，还是没见人影。
他正焦急着，欲出去寻人。
昏暗暗的洞口处忽然站着一个少女。她站在那里，似乎在暗处看了很久,绿裙幽幽沾着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水意。哪吒觉得满洞口的清辉都透进来了。
“哪吒，你真是蠢。救我做什么？”
哪吒听见少女轻灵地问他，她似乎真心困惑。
少年想也没想便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是我小师妹啊！我当然要救你！”
他看见少女的眉头轻蹙，一副不满意他回答的神情，“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不是你师妹！不是你师妹！你也不必救我。现在好了！我又要欠你一个人情。”
她扶着山洞的石头慢慢蹲下来，仰头看着哪吒。
“哪吒，我身无所长，只有卦术是拿得出手的，可是偏偏算不出你要求的卦。这份人情，你要我怎么还呢？”
她蹲下来牵扯到腹部的时候身躯被疼得轻颤，眉头紧锁。
哪吒急急走近她，“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伤势又重了！”手指“哧”得燃起三昧真火，要去看她的伤势。
少女脸色苍白，伤势重得流出冷汗涔涔，可她眸底还带着笑意，开玩笑般缓慢开口道：
“去…杀人放火了。”
说完便双目一闭，支撑不住得昏死过去，手还紧紧扣着洞壁的石头。
哪吒被她气笑了，少年无奈又着急得把她抱起来。
他给她输灵气，大有一种江河滔滔的灌溉之势。
少年怨忿地捏起她的脸颊，轻语道，
“真是欠了你的。”
他轻轻替她把带着水意的衣裙用三昧真火烘干，
“真想就这样把你带回乾元山，三千年都不出来。”
少女还在昏睡，哪怕有了哪吒灵力的灌输，她重伤的身体也要慢慢吸收才能恢复。
“截教怎么教你的？怎么就把你教成这幅杀人不要命的样子？”
他把她被汗湿的粘在脸上的头发抚到耳边，轻轻碰到了少女冰凉的耳朵，哪吒看见上面有一个耳洞，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指触碰。
这个耳洞是他给她穿的。那时候她贪漂亮，不听劝要去穿耳洞。乾元山就师徒三人一只鹤，除了折腾他答应，她别无他法。
他被磨得没办法，拿叶子试了好多回。才小心翼翼用火针得给她穿耳，尽管如此，她还是被痛得眼泪汪汪，
“我不穿了！我不要了！”少女娇蛮起来，无论如何不肯穿第二只耳朵。
还逼迫他要有难同当，拿过火针就说要给他也穿耳。两人都穿的是右耳，那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火针穿过耳朵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和心里隐约酥麻的快意。
他的耳边从此多了一点红印，为此，金霞那蠢鹤嘲笑了他好久。都当他是迫于歧灵的胁迫，不得已如此。
没有人知道他甘之如饴。
*
少女转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洞内的火光晃动着，可以听见底下薪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乌发红绫的少年漫不经心靠在山洞外面的一侧轻寐，他放松地闭上眼睛，极为放心她这个外人似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分为的柔和。
“诶…”她轻轻唤出声。
发现自己浑身的伤势都痊愈了大半，灵脉通畅地涌过四肢百骸。少女长睫垂下去，遮住了复杂的眸光。
“你看我做什么？”
绿裙少女忽然听见醒来的哪吒带着笑意问她。
少女被问也不恼，反驳道：“眼睛长在我脸上，你管我看你做什么？”
“你呢？你一而再再而三救我做什么？先说好，我不是你师妹，不要再用这句话搪塞我。”少女笑盈盈看着他，仿佛只是玩笑话般说出口。
哪吒垂眸，轻笑起来，十分真诚地开口：
“你就当我好心泛滥，不忍见人在西岐受难。”
“好心…泛滥。”少女纠结地看着哪吒，似乎在努力把这个词和面前的人硬凑在一起。
“好吧，那你真是个好人…我下次路过人间的三太子庙要替你烧一百柱香！”
哪吒脸上的神情忽然莫名。
她看不懂，只听见少年清爽地应声答道：“如果是真的，那就多谢你了。”
“那如果是假的呢？”
绿裙少女玩昧起来，轻狡地问道，仿佛在试探他的反应。
哪吒突然倾身逼近，火光照亮他耳垂上若隐若现的红痕。“假的？假的也很好，假话也总能能哄得人高兴半会。”
他对少女歪头露出孩童般顽劣的笑，
"不过你若真烧假香么，"
“我是无所谓啊，三太子庙里的金身怕是要气裂了。"
少女刚要发笑，就见哪吒收起了玩笑神色，眼睛深处似有熔化的金液在流转，正定定地看着她。
哪吒凝目望来时，少女说不清那一刻心中的感受，就像是被香火熏了千年的金身像突然活过来。
那双眼睛透着少年人的傲气，又带着几分神佛垂目的寂寥。
他忽然极慢地眨了下眼
"看够了？"
又变回西岐军营里那个懒散桀骜的先锋官，尾音带着刻意拖长的调子。
少女被抓到后，一点惭愧也无，狡黠地点点头，“看够了，下次去人间就不会进错庙了。”
她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真的打算去学那凡人在庙前烧香祈福。
“上了香以后呢，三太子就不要再把你的香客认成是师妹了。”
少女眼睛眯起来，笑意盈盈，话里却含沙射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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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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