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洒出来的光像铺天盖地的红绸,映得两人的脸红艳艳的。
驰遇走在前面,林绪跟在后边。
驰遇先起了话头:“你嚼那两粒儿米,管饱吗?”
这话他老早就想问了。
高中生脑力消耗大,食量也大得不得了。
别看周琴她们那群女孩儿嘴上嚷嚷着要减肥,实际上还没到饭点就开始喊饿,一盘饭吃得干干净净。
街上飘来阵阵饭香,混着锅勺敲打的乒乓声,将走过这条路的时间拉得格外悠长。
“……不饿,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个人想适应某个地方,最先要适应的应该是胃。吃惯了这个地方的东西,困难就少了大半。
林绪显然还没到这个阶段。
“咱们巷尾那家小饭馆的宫保鸡丁和炒虾仁特香,下次带你去尝尝。”
带他去尝尝?
林绪心里的那杆天平微微倾斜,竟然拿不准这是一句客套话还是真心实意的邀请。
所以那个“好”字被他压在舌根底下没说出来。
林绪到了家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
家里就外婆和钱姨两个人,看见他这从头到脚连汤带水的,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驰遇翻出裤兜的钥匙打开门,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你就这么回去?来我家,我家没人。”
林绪艰难地权衡了两秒,转头跟着驰遇走了。
他的脚步在岁月痕迹明显的门槛上微微一顿,仿佛越过这道坎,就越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走进驰遇的世界。
他匆匆朝边上扫了一眼,看见一堆刨出来的新土,还有一个方方长长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泥坑。
“都是我爸在瞎忙活。”驰遇解释道,“弄好几天了都。”
他脚下踩着粉笔画的一角,线条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大致轮廓。
林绪视线在那上面停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挺好的,看起来能砌个小花坛。”
“说不定还真是,种点风信子秋海棠这种隔季开的花,热闹,只是招蚊子。”
驰遇说完,就示意林绪跟他进屋。
他过得随心所欲,床上窝着乱糟糟的被子,书桌上堆着摊开的教辅资料,椅背上还搭了几件衣服,断了两根弦的吉他混着凌乱的乐队海靠在桌角。
这就是董娴不愿进他房间的原因——看见这狗窝就心烦。
房间里的味道却不难闻,林绪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驰遇丝毫没有维护形象的自觉,他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抽出一件蓝白条校服短袖。
“这件是新的,我还没来得及穿。”驰遇扔床上,手上不停,“你先等会儿,我记得裤子也放这的呢……”
林绪觉得心尖被人轻轻点了点,泛起一阵微痒,攥得死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驰遇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压箱底的新裤子,拿起床上的短袖往前递,很自然地说道:“行了,去洗澡吧。”
他房间就带了一个卫生间,径直走过去推开了门。
洗澡……是要洗的。
林绪风轻云淡的表情出现了裂痕,望着驰遇那张“什么你不打算洗澡那你怎么这么不爱卫生”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
“行,洗。”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驰遇笑了声:“让你洗个澡还委屈你了。”
林绪矜持地点点头:“其实是怕太麻烦了。”
麻烦个屁。
驰遇宽以待己严于律人,自己翻出一本漫画看了起来。
林绪打开花洒,试了半天还是冷的。
他重新打开卫生间的门:“没有热水。”
天太热,驰遇一直用冷水洗澡,真没想到这一茬。
“嘶,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热得慌。”驰遇试图寻求共鸣。
行吧,林绪把门啪地关上,认命地接受事实。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裸露的皮肤陡然接触到冰凉,还是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每一滴水都像小小的冰晶附着在他身上,甩都甩不掉。
他轻声抽了一口气,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才活动开筋骨。
驰遇在外头扯着嗓子喊:“白的那瓶是沐浴露,黑的是洗发水!”
哗哗啦啦的水声削了一半的音量,林绪也高着嗓子:“知道了!”
林绪洗澡不磨蹭,再加上不想泡在冷水里,很快就换好干净衣服走出来。
驰遇的沐浴露也是柑橘调的,林绪感觉自己也成了这个空间的一角,浑身冒着柑橘味的热气。
“洗好了?”驰遇放下手上的漫画站起身,“你倒了多少沐浴露啊,腌入味儿了都。”
他开了个玩笑,好奇地凑近闻了闻。
明明是一样的沐浴露,林绪身上的味道就是浓了好几倍。
林绪慌得后退两步,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装在驰遇给他的旧书包里:“两泵。”
这句话又不知道怎么触发了驰遇的笑点,靠在墙上乐个不停。
“两泵就两泵吧,是我误会你了。”他忍俊不禁道。
等他们原路溜回去,刚好碰到下课,可以混在同学里头回教室而不用担心引起巡课老师的注意。
王昊一看他们回来就松了口气。
“你们终于回来了,再晚点回来,我只能把你们送医务室去了。”
他说话时小心打量着林绪的脸色。
今天林绪那么冲,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会儿生怕林绪恨乌及乌来揪他的衣领子。
“哪会,掐着点回来的。”驰遇显然对这种事情很有心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谢了,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吧。”林绪迟疑着,生硬地说。
今天这场闹剧追根溯源起来很没必要,他有气当场就撒完了。
要是驰遇和王昊不管他,他逃不了被众人围观甚至要背个处分的命运。
他之前不大有机会欠下人情,但并非全然不懂,只能按曾经见过的那样拙劣地模仿。
王昊眼睛亮了亮,忙不迭点头,明天放假,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们去哪儿吃!”
林绪松了一口气,笑了笑:“你们定吧。”
这种友好的关系维持到了晚上放学。
王昊在和他们两个分道扬镳之前还不忘热情洋溢地跟林绪拜拜。
林绪身后的包鼓鼓囊囊,塞了几件衣服还有两套试卷,他和驰遇并行着走了一段。
“我找李静怡说过了,她不会来找你了。”
林绪半晌没说话,这事也怪不到人姑娘身上,她总共就找过来了一次,自己的态度也不见得有多绅士礼貌。
他踢飞了一颗脚边的石子儿,飞快嘟囔道:“我这算帮你挡了一个桃花劫吧。”
“算啊,先欠着,以后我补偿回来。”
驰遇向来鬼话连篇,说出来的话除了好听屁用没有。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林绪猛然停下来:“你先走吧,我要回教室一趟。”
“手机忘拿了?明天再去呗。”驰遇也不走了。
“我真要回去。”林绪话里难得的带了两分焦急。
驰遇见他这样,点了点头没再劝:“等会儿天晚了,注意安全。”
林绪飞快地跑起来,耳边尽是呼呼而过的风声。
他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口,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余杰一个人,正在收拾书包准备走。
“我关灯。”林绪说。
余杰看出来他很急,没多寒暄,说了声好就走了。
林绪翻出抵在最里面的手机,按亮看了看,果然有一个张潇的未接来电,再打过去,对面却占线没接。
他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半天才慢慢去关灯、断电,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
快到家的时候,一团灰扑扑的球滚到了他的鞋边。
速度快点的话就直接到他脚下了。
林绪绕开它,步子迈得更大了点。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他又重新折返回去。
这只小猫还没他巴掌大,大小还不及一只仓鼠,萎靡地蜷在他手心,小猫一只眼睛没睁开,另一只已经化了脓,偏凉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了。
林绪不懂猫,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小猫刚出生不久,健康状况很差,就算被人领回家也活不了几天。
他放下猫,环顾周围找大猫的身影。
那只灰白纹的小猫却以为他要走,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林绪连忙重新捧起它,敷衍安慰道:“没丢下你,带你找妈妈。”
他来回走了两遍,才在砖缝里看到了一个大红色塑料袋,外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林绪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取了下来。
袋子沉甸甸的,有一定重量。
里面还有一只毛都没长全的幼猫,全身冰凉,已经死去多时了。
要是没人管的话,他手上这只也会很快迎来这样的结局。
他捡了两根树枝,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土坑,把那只死掉的小猫放进去,培上了厚厚一层土。
与此同时,手上这只的小猫给他一种已经停止心跳的错觉。
林绪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何况他现在也无心负担一条生命。
他冷下心肠,把小猫重新装回去,拎着袋子绕了好大一个圈,走到了一家小小的宠物医院前,然后果断转身走了。
这怪不到我,他淡漠地想。
夜色渐晚,天边亮起了两颗星。
一个少年快步走到破旧的宠物医院前,拎起了那个无人问津的红袋子,闷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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