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毅在家里呆了一天,罗明达骂累了又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黄玲话不多,她看着罗毅,就像看着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说了什么,罗毅就不回家了。
无论罗明达说什么,罗毅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末了,罗毅听到罗明达安慰黄玲:“孩子还小,让他玩两年,等长大了成熟了,自然就知道要结婚了。”
黄玲勉强“嗯”了声。
两人把罗毅送到楼下,黄玲叮嘱:“明天还回家来吃饭。”
罗明达补了一句:“不要带那个人。”
罗毅答应了,说:“妈,注意身体。”
黄玲露出一个笑,摸了摸罗毅的头,“今年回家过年,听到了吗?”
罗毅“嗯”了声。
罗明达又补了一句:“过年回家就住家里,不要带其他人回。”
罗毅又答应了。
罗明达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叮嘱道:“这几天在南城,可以和以前的老朋友老同学走动走动。别老一个人。”
黄玲接着说:“小嘉毕业后留在了南城,你们俩高中关系好,有空约他玩一玩。他是个好孩子。”
二
小嘉自小就是个好孩子。
电力局宿舍楼里,提到罗家那孩子,人人都要摇头,提到徐家那孩子,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罗毅是闯祸圣体。砸过东家的玻璃,打过西家的娃,把南边爷爷种的葡萄藤拆了,还把北边家的狗毛全拔了。
徐元嘉呢?长得好看,有礼貌,成绩一骑绝尘。暑假帮这个邻居弟弟补补课,寒假帮隔壁爷爷修手机。学生时代他在电力局子弟里鹤立鸡群,简直是罗毅的翻版。
罗毅开车,与徐元嘉有关的事一遍一遍在脑子里过。
他起初是非常讨厌徐乐嘉的,觉得这个人太能装了。
后来怎么又喜欢上了?
罗毅不记得了。
反正就是喜欢,到高三毕业那会儿,喜欢到兜不住了,巴巴地给他写情书,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最原始的感情。
只是白天匆匆一面,罗毅绝望地意识到,青春时期还只是喜欢悸动,经年的发酵下,变成了成年后滚烫的爱意。
简直要命了。
冬天天黑得快,七点左右路已经看不太清。电力局宿舍楼周围都是老路,路灯也不太亮。丰田不会自动亮灯,罗毅把速度降下来,摸索着把大灯打开。
谁知灯还没开,后头就听得“砰”的一声。
罗毅偏过头看后视镜,只见一辆摩托车倒在车左后方。
路其实挺宽的,有两个车道,车也就罗毅这一辆,速度还非常慢,这样都能撞上来,黑灯瞎火的僻静路段,实属有些让人怀疑…是碰瓷的。
罗毅没下车,等着人自己过来。
他等了会儿,却见那人还被电动车压着,衣服穿得太厚,路又滑,那人好几次试图站起来都失败了,折腾半天,连个头盔都没取下来。
罗毅于是把车灯都打开了,推开车门的同时拨通了122。
他穿着灰色呢子大衣,在距离电动车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他亮着的屏幕给对方看,冷冷说:“我已经报警了。”
那头闷闷地喊:“罗毅,你先把我扶起来。”
罗毅心里瞬间漏了一拍,电话接通,他忙说:“没事了,不好意思。”
罗毅几步上前,帮着把电动车往上抬。
不怪徐元嘉抬不起,天气太冷,白天下了会儿小雨,现在路面结了层薄薄的冰,太滑了。
徐元嘉一条腿还压在车下面,罗毅不敢太用力,万一电动车没一次性抬起来,他的腿就会被砸。
“我把车子往上移,你试着把腿点挪出来。”
罗毅说着蹲下,一手扶着轮胎,一手使出全力抬动车子。
幸而他蛮力大,车子还真被抬起一点儿,徐乐嘉立马把腿抽了出来。
罗毅松了手,担心地问:“没事儿吧?”
徐元嘉坐在地上,把头盔摘了,气喘吁吁地说:“没事儿。”
他满头大汗,脸通红通红的,罗毅心脏仿佛被人给揪了起来。
天知道这么多年这张脸出现在梦里多少次了。
徐元嘉手抓着罗毅衣服,罗毅会意,扶着徐乐嘉手臂,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走两步看看,腿疼不疼?”
徐元嘉在路灯下跳了跳,说:“没事儿,衣服穿得厚。”
罗毅说:“我送你到医院看看,你穿了这么多衣服,受伤了也看不出来。”
徐元嘉说:“真没事儿,你帮我把车扶到一边,挡道儿了。”
说话间有车子绕过他们过去。
罗毅点头,两人一起,罗毅在前扶车头,徐元嘉在后,一齐把车挪到了路边。
徐元嘉低着头,在路灯下说:“车钥匙找不到了。”
罗毅说:“我帮你找找。”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见徐元嘉也把手电筒打开了,脱口而出:“天气这么冷,你到车里去等我。”
这话说得那么自然而然,语气瞬间把人拉回了高中时代,罗毅在徐元嘉面前,总带十足的保护欲保护欲。
罗毅觉得有些尴尬,徐元嘉却没察觉,说:“我不冷,我跟你一起找。”
两个人一人举着一个手机低着头,灯光太弱,路面黑漆漆的一片,罗毅找了会儿感觉眼睛都要瞎了。
“你钥匙长什么样儿?”罗毅问,一抬头才发现徐元嘉后背破了个好大的口子,白色绒毛一片片往外飘。
“上面挂着路飞的那个毛绒玩偶,你知道的。”徐元嘉显得有些着急。
罗毅却说:“你不冷吗?”
徐元嘉头也不抬:“我不冷。”
罗毅靠近他,戳了戳他后背:“羽绒都快跑光了。”
徐元嘉扭身去看。
他不动扭身还好,一扭身羽绒服鼓进的风全吹了出来,羽绒一片片撒了欢地往外跑,喷了罗毅一身。
徐元嘉皱巴巴地说:“我的波司登呀。”
罗毅说:“挺贵呀?”
“昂,花了三千,小一个月工资了。”
罗毅边拍掉身上的羽绒边说:“估计是废了。”
徐元嘉脱了外套,露出里面一件泥土黄的毛衣,他看着仅剩的几块破布,说:“废了。”
罗毅忍着脱外套给徐元嘉的冲动,说:“你到车里等会儿,我再找一会儿,没找到就算了。”
“不找了。”
“不找了?”
徐乐嘉说:“不找了。”
罗毅的脸冷了冷,很不喜欢这个回答。
路飞毛绒玩具是罗毅送给徐元嘉的。
徐元嘉也许以为罗毅不记得,但罗毅记得。
罗毅说:“那是你的事。”
徐元嘉察觉到罗毅的语气陡然冷了,他愣了愣,随即看到丰田车被他的电动车砸出了一个大坑,“你的车——”
罗毅说:“我报保险。”
一阵冷风刮来,徐元嘉冷得一个激灵:“别,这是我全责,我骑车的时候走神了。你送去修,多少钱我来出。”
罗毅冷冷地说:“行,回头我修好了把发票发给你。”
徐元嘉想起白天罗毅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儿,有点懵:“哦,那...抱歉了。”
一时间,又好像没了话说。
徐元嘉心里没来由地生起气来,刚刚还挺好的,怎么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刚刚是自己的幻觉,可他明明问了自己冷不冷。
罗毅说:“那我先送你回去吧。”
徐元嘉赌气道:“不用麻烦了。”
谁知道罗毅说:“那行,我先走了。”
说着,罗毅还真转身回车里去了。
徐元嘉瞪大了眼,心里的火一阵阵往上冒,他真想吼一嗓子,大声质问,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就喊了出来:“罗毅——!”
一嗓子吼得徐元嘉自己都吓了一跳。
罗毅转过身,车灯照在他身上,他处在明暗之间,眼神淡漠而冰冷。
徐元嘉一瞬间没了底气,他在罗毅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温度。
他是谁?他凭什么撞了人家的车,又理直气壮地怪人家?
是啊,他是罗毅的谁呀?
朋友不是夫妻,不受法律保护,朋友不是恋人,没有道德的捆绑。朋友只是朋友,脱离了一个特定的空间和时间,他们就只是路人。
罗毅一动不动地盯着徐元嘉,他期望着徐元嘉能说什么,一个道歉,一个解释,一个番无理取闹的争吵。
什么都可以。
但徐元嘉低下头去,复又抬头,裹上一层温润的外衣,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罗毅冷笑一声,他最讨厌徐元嘉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罗毅头也不回地回到车内,像是要急切证明自己不在乎一般,发泄似地猛踩油门,“轰”的一声开出老远。
徐元嘉在后视镜里一动不动,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点。
罗毅在这一刻忽然就受不了了,血液里沸腾起难以名状的怒意。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难以忍耐,他爆裂地想要撕毁一切。
花了八年的时间学会了忍耐,然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罗毅痛恨徐元嘉毁了自己的人生,可他更痛恨自己仍旧深深地爱着徐元嘉。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三
没过几秒徐元嘉就看不到丰田车的尾灯了,他还不死心地等了会儿,直到风把他吹得打摆子,他才推着电驴哆哆嗦嗦地往回走。
用了十多年的路飞毛绒玩偶丢了,骑了三年多的电驴坏了,花了三千多买的波司登也破了。
徐元嘉走着走着就生出一股悲凉感。
妈的,罗毅可真是会翻脸不认人。
想当年,可是他巴巴地要和自己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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