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倒回十年前。
南城一中在南城的名号响当当，这些年考入清北一度突破两位数。
罗明达押着罗毅在南城一中办了入学手续，在宿舍放了行李，又带着他往南城最大的酒楼赶。
罗明达从不带他参加饭局，只是这次请南城一中的老师，必须要让他露个脸：“等会儿给老子表现好点，不然你一个月零花钱扣掉五百！”
罗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扣钱这招威胁不了他，罗明达不给钱，黄玲就会背着罗明达偷塞钱给他。
更何况他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随便哼一哼就是钱。
罗明达似乎也知道这一招不管用，沉默了会儿，说：“你敢给老子搞砸了，老子就把你宿舍退了，你住家里去。你妈反正想你走读，绝对不会帮你。”
姜还是老的辣，罗毅好不容易逮着个住宿舍的机会奔向自由，肯定是不愿意回家里住的，“我知道啦！”
到了包厢，罗毅摆出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跟着他爸喊这个叔叔那个阿姨。
罗明达是电力局的领导，学校很多事都要找他，因此对罗毅客气得很，许诺了罗毅进高一的重点班，还答应高中期间一定好好照顾罗毅。
罗毅靠座椅上，看着罗明达喝酒喝得满脸通红，觉得没意思透了。
那年他十六岁，初中因为逃学留了一级，成绩要多烂有多烂，他进南城一中就是个笑话。
酒席过后，罗明达给在场一人塞了一个红袋子。罗毅知道里面装着一对五粮液两条和天下。
人走了，罗明达红光满面，心情舒畅，在他眼里，把罗毅塞进了南城一中，等于让罗毅一只脚踏进了大学。
罗毅十六年前所有的荒唐事，随着南城一中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罗毅摇身一变，成了个好学生。
毕竟，在南城人心目中，能进南城一中的都是好学生。
二
罗毅很快用行动证明了什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半个学期不到，罗毅学会了抽烟，生活费都在宿舍打扑克牌输光了，他把校花追到了手，教导主任在密林里抓到他们谈恋爱，双方请家长，闹得全校皆知。
罗明达暴跳如雷，把他打了一顿死的，皮带都抽断了。
黄玲给气病了。
罗毅胡闹归胡闹，但不敢闹到父母底线去，因而答应罗明达改正。
和校花分了手，戒了烟，也不打扑克牌了。
他一身牛劲儿没处使，干起来了老本行，打架。
南城一中没几个打架的，他就和隔壁职高的人干起来。南城一中谁被欺负了，就找毅哥出马。
毅哥胆儿大，拳头硬，不怕事。
常年被欺压的南城一中的弱鸡们终于翻身做主人，不用再看到职高的人就躲。
给罗毅写小情书的人多了，还有一帮男孩子认他当老大。
罗毅的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到了期末，他把成绩单拿回家，罗明达双眼一翻，差点见祖宗。
“考得怎么样？”黄玲问。
罗明达没说话，转身到卧室里拿了条新皮带出来，“看老子不抽死他！！！”
罗毅已经做好了斗争的准备，他躲在桌子后面，说道：“爸，又不是没考过倒数第一，这么较真干嘛。”
罗明达脸气成了猪肝色，破口大骂：“你知道老子花了多少钱把你送到城南一中吗！！！”
罗毅蛇形走位，绕着桌子躲罗明达的皮带，“爸，爸，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把我打死了，你可就没儿子了！”
罗明达追逐儿子，围着沙发茶几餐桌转了几圈，渐渐有点体力不支。当了领导后，他每天不是开会就是应酬，缺少锻炼，啤酒肚越来越大。
罗毅身手敏捷，躲罗明达完全不在话下，他嘴里求饶叫得凶，实际只是装样子。
“你….你这个逆子！”罗明达吼道：“你给老子站住！”
黄玲着急道：“罗毅，你爸有高血压，你给他气出个好歹试下看！！！”
罗毅虽然叛逆，但没有到大逆不道的地步，闻言还真乖乖站着。
罗明达如同一头狂怒的狮子冲了过去。
“爸，轻点儿～～”罗毅闭着眼求饶。
罗明达冲到儿子面前，“啪啪啪”地抽下去。
罗毅疼得跳脚，“嘶——”
“哎哟喂！”
“我的妈呀！”
“疼死了！！！”
黄玲心疼得不得了。
罗毅瞥见黄玲要掉泪，于是越喊越凶：“妈，妈妈！疼啊！”
黄玲哪里受得了，一把拦住了罗明达，“别打了！”
罗明达气结：“你…他就是故意叫给你听的，你怎么还真上当。”
黄玲说：“打了这么多回，哪回起作用了？”
罗明达气恼地说：“你就惯着他！”
黄玲指着罗毅说：“他都比你高了，你还能打他多久？！”
彼时罗毅窜了个子，一身健硕肌肉，真论打架，其实比大腹便便的罗明达厉害得多。
罗明达把皮带摔在地上，骂道：“妈的，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二
罗明达再也没有打过罗毅。
鸡飞狗跳的寒假过后，罗明达给罗毅买了辆单车，让他每天骑单车回家走读。
在学校，班主任给他换了同桌，南城一中高一年级第一名徐元嘉。
徐元嘉的名号，罗毅老早就听过，电力局宿舍楼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两人是邻居，小学同校，初中同校，罗毅比本来他高一届，留级之后到了高中，成了同班。
而到了高一下学期两人成了同桌。
罗毅并不喜欢这个人，成天端着一副好学生的架子，娇里娇气的。
张胖子觉得还行，体育课上八百米跑，胖子说：“起码抄作业有个地方，而且徐元嘉在老师眼里可信度极高，有什么事儿扯着他打掩护也方便。”
罗毅嗤之以鼻说：“你觉得他会给你打掩护，他不告你状就不错了。”
张胖子跑了一百米就是开始喘，“徐元嘉不是那种人，他人挺好的，毅哥你对人家有成见。”
罗毅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脚，加速跑到了第一个。他回头望去，刚好看见徐元嘉超过了张胖子。
徐元嘉乖乖地穿着南城一中的藏青色棉衣校服，白色运动鞋干净得发亮，即使是跑步，也是非常认真的样子，下巴紧绷，面色沉静，目不斜视。
真是够装的。
罗毅跑得起飞，肆意地张开手臂，像是在迎接冬天的风，喊：“张胖子，哈哈哈，来追我呀！”
张胖子跑得喘不上来气，罗毅回过头露出个鬼脸，“张胖子，你这不行呀！”
从徐元嘉的角度看，少年在冬日的暖阳里笑得恣意昂扬，像是蓝天白云间自由的风筝，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嚣张意气。
三
体育课后是政治课，政治老师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支撑经济增长、促进创新、扩大就业、增加税收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罗毅本来就跑累了，这会儿听政治老师咿咿呀呀的声音，困意来袭，他趴在桌上没两秒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香，再睁眼看到的是班主任何立那张扭曲的脸。
罗毅坐第一组的窗边，何立大概是来看课堂纪律的，站在走廊里往里看，赫然看见一个睡大觉的。
罗毅醒了醒神，也不知道何立盯着他多久了。总之，那张扭曲的脸露出一个讥讽的笑，随后恶狠狠地小声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随后他露出个姨母般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显然这个表情不是给罗毅，而是给旁边被影响到的徐元嘉的。
徐元嘉转过头，继续在政治书上写笔记。
罗毅擦掉嘴边的口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地道！看到何立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徐元嘉偏头，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听课。
到了罗毅眼里，那眼神带着点学霸对学渣的轻视，简直就是看不起他。
罗毅气哼哼地朝着徐元嘉比了一个中指，被政治老师看见，他又吃了一个粉笔头。
“罗毅！你自己不读书就算了，不要影响好同学读书！”
好同学徐元嘉抬头，政治老师和颜悦色地说：“元嘉，你听课，不要管别人，老师知道你将来多半是学理科，但政治这门学科以后读大学考研考博都要学的，你先打好基础。”
徐元嘉点了点头。
罗毅被区别对待了两轮，青春期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少年的脑筋如同草履虫般还没进化好，他并不能很好地明白别人的敌意，表达愤怒的方式也简单粗暴。
罗毅彻底讨厌上了徐元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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