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划过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窗棂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年意站在三楼自然科学区最末端的书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墨绿色封面的笔记本。
南风刚才离开得太匆忙,笔记里夹着的几张观测记录散落了一角,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橡木窗台上,被雨水打湿的边缘微微卷曲,皱着。
她盯着笔记看了很久。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最终她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扉页。
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和南风校服上的味道真是一模一样,年意轻轻笑了笑。
她记得每次天文社活动时,南风周围总是环绕着这种清爽的气息,与他严谨刻板的形象形成奇妙的对比。
纸张比想象中更柔软,边缘已经泛黄,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扉页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天文观测记录——南风”,日期从三年前开始。但真正让年意屏住呼吸的是扉页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猎户座简笔画,和她作文本扉页上的如出一辙。
她记得自己是在高一那年迷上猎户座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躲在图书馆暖气片旁读完了一本关于星座传说的书,从此便在每个作文本的扉页画上这个图案。
而现在,这个习惯性的涂鸦竟然出现在南风的笔记本上,日期比她开始这个习惯还要早半年。
年意轻轻翻动纸页。每一页顶部都用整齐的日期标注,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天文观测记录,字迹工整得刻板,又带着些南风独有的隽秀。
她注意到每个数字都写得一丝不苟,小数点后的位数清晰可辨,连修改的痕迹都很少。
但很快,年意发现了异常——从第二十页开始,观测记录的间隙开始出现剪报和便签。她的每一篇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都被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边缘修得整整齐齐,像珍贵的标本般贴在对应的日期旁。
「《冬至光》中描写的“长庚星坠入山脊”现象,实际观测时间为2012年11月7日17:43,与作者描述误差±2分钟。考虑到文学创作需要,可以接受。」
「《星骸》中“银河倾斜角度”的描写与当晚实测数据完全吻合,但作者将其形容为“倾倒”,属于文学性修饰。建议参考《天文观测术语规范》第45页。」
年意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字迹。这些批注的日期跨度长达两年,最早可以追溯到她刚加入文学社时发表的稚嫩短文。
自己随手写下的文字会被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待,像对待某种精密实验数据一样被反复验证。
翻到中间部分时,一张泛黄的借书卡从书页间滑落。年意弯腰捡起,发现这是三年前的图书馆借阅记录。
上面并列着十几本相同的天文书籍:《基础天文学》《星座神话》《流星雨观测指南》……
借阅日期显示连续三年都有人几乎与她同时借阅这些书。她认出自己略显飘逸的随性签名,而旁边那个工整得像印刷体般的签名分明是南风的。
“原来那时候就......”年意喃喃自语。她记得每次去借这些书时,管理员总是笑着说“刚有人还回来”,没想到竟然是南风。
三年来,他们借阅相同的书籍,却从未在图书馆相遇,这种错位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受。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年意回过神来,继续往后翻。在最新的一页,她看到了昨天刚张贴的《猎户座停电时》剪报,旁边贴着一张便签:
「作者对望远镜结构的描写准确度惊人,连调节钮的阻尼感都分毫不差。但结尾处的悲观假设不符合天文事实——星光不会因为观测者的缺席而消失。建议重读《恒星物理学基础》第七章。另:文中描写的“深蓝色背影数螺丝”场景,发生于每周三、五17:15-17:22,作者观察得很仔细。」
年意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人,连小说都要用学术论文的标准来评判吗?但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却有些发热了。南风记录下的这些细节,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那篇《猎户座停电时》写于半年前,描写的是她偶然看到天文社成员在黄昏时分调试望远镜的场景。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注意到文中那个模糊的背影是南风,更没想到他会精确记录下她观察的时间段。
她的目光落在下一页,那里贴着她半年前写的一篇关于黄昏的短文,文中有一句“天边的云像被揉皱的草稿纸”。南风在旁边写道:
「当天18:30观测到层积云,高度约2000米,形态确实符合描述。但作者未提及风向(实际为西北风3级),导致云的动态变化未被完整呈现。建议增加对云层移动速度的描写,可参考附页的气象数据。」
便签下方果然粘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天的风速、云量和能见度数据。
年意突然想起那天写完文章后,确实在操场多停留了十分钟,只为看清云层的走向。那是个寒冷的傍晚,她冻得手指发红,却固执地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边的教学楼后。
一滴雨水从窗缝渗入,落在纸页边缘。年意慌忙用袖口去擦,却在此时听到了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南风抱着一摞厚重的天文年鉴站在书架尽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南风的眼镜片上还沾着雨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校服外套已经湿透,深蓝色变成了近乎黑色,贴在肩膀上。年意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能是刚才跑上楼梯的缘故。
“抱歉,”年意合上笔记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我只是......想帮你整理好。”
“没关系。”南风走过来接过笔记,声音很轻。他的发梢还挂着细小的雨珠,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深蓝色校服的肩头有一片明显的雨渍,看来是冒雨去还了那些年鉴。
他低头整理散落的纸页时,年意注意到他的指尖有些粗糙,指腹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大概是常年摆弄望远镜调节钮留下的痕迹。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右手食指的指甲边缘有一道小小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南风将借书卡重新夹回原处,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年意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早就知道她会看到这些。这个念头让她的耳尖微微发热。
“你......”她斟酌着词句,“为什么收集这些?”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问问。”
南风的手指在笔记封面上停顿了一下。窗外的雨声填满了沉默的间隙。远处有学生推着图书车经过,车轮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因为很准确。”他终于开口,目光落在贴满剪报的那一页,“你写的东西,总是和实际观测对得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偶尔的文学性夸张。”
年意眨了眨眼。这个答案太过理性,完全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可能。
“所以......你是在做实验吗?验证文学作品的可信度?”
南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透明感。“开始是的。”他的声音很轻,“后来发现,你的文字比星图更能准确记录某些......”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某些转瞬即逝的天象。”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年意突然想起自己那篇被剪下来的《猎户座停电时》,不知道南风有没有在笔记里为它写下更多的批注。
“星空诗会,”南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会去吗?”
“会。”年意点头,“我是记文稿的。”
南风“嗯”了一声,将笔记小心地收进书包。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年意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到时候见。”南风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楼梯。
年意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间。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
她低头看向窗台,发现那里还留着一张南风遗漏的纸条:
「《猎户座停电时》中描写的天台场景,与2013年3月15日的观测记录完全吻合。唯一误差是:那天我其实看到了躲在生物实验室窗边的你。——南风」
年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雨后的阳光正温柔地笼罩着整个校园。在远处的天台上,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正倚着栏杆,手里似乎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望远镜,还是一本墨绿色的笔记?
她眯起眼睛,却看不清那么远的细节。但没关系,下周的星空诗会上,她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确认。
年意小心地将纸条夹进自己的笔记本,指尖触到了包里另一个硬物——是那支总是漏墨的钢笔。她突然想起什么,匆匆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那里记录着上周文学社收到的投稿名单,南风的名字赫然在列,作品标题是《恒星的光年情书》。
窗外的云层完全散开了,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年意合上笔记本,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她决定现在就去天文社的活动公告栏看看,星空诗会的具体安排应该已经贴出来了。
走到楼梯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自然科学区的书架。阳光正好落在刚才南风站立的位置,地板上有一小摊未干的水渍,形状像极了猎户座的腰带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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