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五点半,年意站在宿舍阳台上搓着手。天气预报说今晚云量会减少,适合观测流星雨,但此刻天空还被薄薄的云层覆盖着。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南风一小时前发来的信息:“观测点设在操场东南角,七点开始。记得穿厚些,夜间气温零下五度。”
林小满推开阳台门,递来一件驼色羊毛外套:“我刚从洗衣房取回来的,已经烘干了。”她歪头看着年意正在整理的书包,“天文社的活动要持续到几点?”
“说是到十点左右。”年意把保温杯塞进书包侧袋,“文学社要写篇观测记录。”
“少来这套。”林小满笑着拉开年意的书包,露出里面精心包裹的姜茶保温瓶和崭新的素描本,“你连星图模板都准备好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知道南风学长放弃北大保送的事吗?”
年意正在系鞋带的手指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天教务处贴出的保送名单。”林小满递给她一副毛线手套,“全校都在议论,说他明明物理竞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去北大更合适。”
操场上的观测点已经布置妥当。天文社的同学们支起了三台反射式望远镜,周围铺着防潮垫,几个社员正在架设专业相机。年意环顾四周,没看到南风的身影。
“找社长?”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走过来,眼镜上结着淡淡的白霜,“他去器材室找赤道仪配件了,应该快回来了。”
年意点点头,选了张边缘的防潮垫坐下。她从书包里取出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本子里夹着那张黑色存储卡,这两天她已经看完了里面所有的照片和观测笔记。
人群突然传来小声的骚动。年意抬头,看见南风抱着一个纸箱走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派克大衣,头发有些蓬乱,左脸颊还沾着一道灰痕。在操场惨白的灯光下,他的嘴唇显得没什么血色。
“配件找齐了。”南风放下箱子,声音比平时低沉,“根据气象台最新数据,流星雨高峰期在九点二十到十点四十之间。”他说完轻轻吸了吸鼻子。
年意注意到他说话时眉头微蹙,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像是在强忍咳嗽。
“感冒了?”等其他人都散开后,年意走上前问道。
南风摇摇头,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双筒望远镜调试着:“没事,可能有点过敏。”他指向东北方的天空,“今晚月光干扰小,仙女座方向能见度很好,用这个可以看到6等星。”
观测开始后,操场渐渐安静下来。年意盘腿坐在防潮垫上,透过望远镜看着那片缀满星辰的夜空。耳边不时传来快门声和低低的惊叹,有人捕捉到了第一颗流星。
“许愿了吗?”南风在她身旁蹲下,手里拿着记录板。
年意摇摇头:“看得太专注,错过了。”
南风在记录板上写下时间:“象限仪座流星雨,速度41km/s,亮度约2.1等。”他抬头看向年意,“知道为什么叫象限仪座吗?”
“因为辐射点位于废弃的象限仪座区域?”年意调整着望远镜焦距。
“嗯,虽然这个星座已经被现代天文学废除。”南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就像有些东西明明不存在了,但人们还是...”他突然偏过头去,用手肘挡住了一阵咳嗽。
年意从包里取出不锈钢保温杯:“喝点热的?”
南风道谢接过,拧开盖子时热气腾起,他愣了一下:“姜枣茶?”
“听说你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年意低头检查相机参数,“林小满非让我带的。”
其实是她自己熬的,从中午就开始准备,还特意去校医室问了配方。但此刻说出口却觉得太过刻意,像是暴露了什么。
南风小心地喝了一口,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谢谢,很暖和。”
一颗带着绿色光晕的流星划过天际,引得周围一阵轻呼。年意急忙抬头,却只看到夜空中的一道淡淡余迹。
“这种带颜色的流星含有镁元素。”南风指向天空,“高峰期还没到,后面会更多。”
他们安静地观测了一会儿,轮流记录流星的数量和轨迹。年意在素描本上画下简单的星图,标注出几颗特别明亮的恒星。铅笔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北方大学的天文台新建了光谱分析仪。”南风突然说,“他们的天文系虽然排名不是最高,但观测条件很好。”
年意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嗯,我看过他们的招生简章。”
“你...有比较倾向的学校吗?”
“可能是南方的几所。”年意望着天顶,“我妈关节不太好,希望我离家近些。”
一颗火流星突然炸开,在夜空中留下长达数秒的余迹。年意想起手机里那篇未完成的文字。她悄悄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命名为“观测笔记”的文档:
“如果你此刻看向我,我就...”
她删掉这行字,重新输入:“流星是宇宙的尘埃,而人类是...”
又删掉。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在记观测数据?”南风问。
年意锁上屏幕:“嗯,突然想到的句子。”
南风没有追问。他起身去检查其他组的设备,留下年意一个人坐在防潮垫上。操场上的交谈声和笑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十点左右,年意注意到南风的咳嗽频率增加了。他去操场边缘接了通电话,回来时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你应该回去休息。”年意忍不住说。
南风摇摇头:“再等半小时,高峰期马上到了。”
九点四十,流星数量明显增多。同学们纷纷躺倒在防潮垫上,仰望着满天星斗。年意也躺下来,呼出的白气在零下的空气中凝结。南风躺在离她约六十公分的地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呼吸声比平时粗重。
“看那边。”他指向天顶,“北斗七星的勺柄。”
年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七颗明亮的星辰在夜空中清晰可辨。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古代水手靠它们辨别方向。
“北方大学在北斗指着的方向吗?”她轻声问。
南风沉默了几秒:“沿着勺柄延长五倍距离,那颗是北极星。再往北三百公里。”
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突然爆发,将半个天空映成蓝白色。周围响起一片惊叹,但年意只是静静看着那道渐渐消散的光痕。在光芒消失的刹那,她感觉到南风的小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短暂得像是一次无意的触碰。
观测会结束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同学们收拾着器材,三三两两地离开。南风把最后一批目镜装进防震箱,转身对年意说:“我送你回宿舍。”
“你先回去吃药吧。”年意看着他泛红的眼睑,“器材我帮你送回社团办公室。”
南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最终他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年意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深蓝色大衣渐渐融入夜色。她抱起器材箱,发现侧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存储卡里有今晚的延时摄影,密码是你《猎户座停电时》发表的日期。”
社团办公室在实验楼三楼,这个时间已经空无一人。年意把器材箱放在指定位置,正准备离开时,注意到南风的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墨绿色笔记本——边缘已经有些卷边,右下角还沾着一点墨水渍。
她不该看的。但笔记本正好翻在中间一页,上面是整齐的表格:
“年意作品天文细节对照表(2012-2013)”
“《猎户座停电时》特刊分析”
下面贴着她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剪报,旁边是南风工整的笔记:
“3月15日18:07分观测证实,文中描写的天台视角完全准确。唯一未被记录的细节:观测者(本人)在17:23分曾回头看向生物实验室西侧窗户,发现作者正在记录。这一互动未被写入文本,证明作者有意隐去现实交集。”
年意的心跳加快了。她小心地往后翻,发现附录页打印着她所有发表作品的目录,其中十七篇被红笔做了标记。页脚有一行小字:
“这些作品中的天文现象描写,与我的私人观测记录误差不超过5%。概率计算显示,巧合可能性低于0.3%。”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年意连忙合上笔记本。她的指尖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是那支总是漏墨的钢笔,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笔记本旁,笔帽上还刻着小小的“NF”字样。
回宿舍的路上,年意又点开了那个未完成的备忘录。这一次,她完整地写下了那句话:
“如果此刻你看向我,我就告诉你,我所有的文字都是写给你的星光。但流星太短暂,而我的勇气比流星更短暂。”
她没有点击发送,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向已经恢复寂静的夜空。那些转瞬即逝的光芒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永恒的星辰静静闪烁。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像是落在地面的星子,其中有一盏,或许正照在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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