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传闻里的神女这么轻飘飘将闹剧揭过去就走了，那名唤玉真的粉衫少年撇了撇嘴角，又瞧了瞧这风波中满脸写着不在乎的照野，便气闷得拉着玉和便要离开。
脚步挪出几尺，又退了回来，咬牙笑了一声：“缘以为照野公子因着这副皮囊颇得云姑娘偏爱，如今一瞧，公子在云姑娘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早先便听闻，南金岛附近的鲛人族群里，出了尾克亲克长的小怪物，侥幸才从族群里活了下来，这般看来，传闻所言非虚。”
云时在屋内听着这玉真的言语越发过分难听，在这寂静一片的院子里显得莫名刺耳嘲哳。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将窗棂半开，视线停在那玉真身上，又沉声道：“在旁人家做客，不管是人，还是外族，始终得遵循地主之谊才好。照野，你且进来，膳食丰盛，与我一同用膳。”
说罢，便将窗户关上了。
有脚步声接近，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怎么，照野公子是让浆糊黏住嘴了么，那玉真说什么话，都不还口么？”“还当是云姑娘见识了岸上的五彩斑斓，将旧情忘到一边了。”
云时倏忽转身，四目相对之时，仿佛要擦出火星子。
不知谁先败下阵来，言语清泠，声线缓和，低声软语间似是情人间暧昧耳语：“云时，毕竟你我之间的承诺，只你我两个知晓，眼下离我家乡已经万里之遥，若姑娘失了信，叫我这孤身一人，在此处如何安身立命？”
只见眼前这姑娘一副堪称清心寡欲，自律清醒的模样，倒不知她脑海里似是炸了烟花一般。
系统在脑海里激动的好像是要化成实体一样，恨不得把“磕到了”三个字打在公屏上。
“宿主！快哄他！怪不得凡间话本子总爱写什么救风尘，诚不欺我！宿主，宿主，当然是选择心疼他，抱抱他，扑倒他！”
云时不堪其扰，咬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伸手便将这甜言蜜语的嘴紧紧捂住。
她咬牙切齿，逐字逐句，道：“吴照野，别用你这张漂亮的脸，做出这种虚伪的表情。”
那本来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瞧着她的青年，轻轻勾上她小指的手颤了颤，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瞬。
而后他将这带了几分温软的表情收了回去，略带上一分失落，二分强撑，三分难堪，四分受伤破碎的眼神，转身捧着云时的汤碗盛了鲜美的菌子汤，往云时手边放下，这便静立在一旁。
脑海里系统哇声一片。
“宿主，宿主！还是得让男人产生危机感，您方才院中恩威并施那一招，真是精彩漂亮！”
云时头疼得将筷子放下，仰头看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叫我来，不是为了伺候用膳么……”照野低头对上她，不解问。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原书中，这鲛人曾经受过的嗟磨，眼下这情节何其相似。
“所以，你刚才……是因为这个意思，所以才？”云时想起方才那一眼当做是伪装的表情，此刻有点分不清是真是假。
她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船上的承诺，纵然旁人不知道，我也不会背诺。”
身旁那鲛人过了半晌，才低声应了句，也分不清是信还是不信。
“照野。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你我的初遇对你而言也并非什么高兴的事。只是不管怎样，如今我们因利而聚，好歹也算有几分交情，可以交付短暂的信任，是不是？”
鲛人低眸望着她，瞳孔略微收缩，而后呢喃问她，似乎也是在问自己：“可是，对于鲛人一族来说，信任一旦交了出去，便是永恒，若是随意将它收回，海神会降下惩罚的。”
他说着，收好的耳鳍不知何时显现，发尾的霁蓝色泽攀着乌黑的发丝覆盖而上。
鲛人看着眼前的年轻神女露出惊诧又怪异的眼神，从她眼中看见自己此刻的失控模样，他仓皇回神，而后捂住耳鳍退到门口。
“抱歉，云姑娘。我、我有点不舒服，我得回去了。”他稳住自己的声线，逃也似的离开。
这下，早膳自然是没有半点胃口了。
云时收回目瞪口呆的表情，好久才问系统：“……他这是，怎么了？我有说什么吓人的话么？”
系统的心跟着许久不动忽然暴涨波动的数值起起落落，吸气道：“宿主，胜利就在眼前了！看来是他情绪波动才引起的外表失控的。请宿主再接再厉！”
回到自己客房的鲛人呼吸急促，似是忽然失水般两腿失力，脚踝上霁蓝鳞片若隐若现。
他冲到墙角的铜镜前，放下遮住耳鳍的手掌，快速生长的指甲尖锐可怖，指尖与铜镜相触的瞬间，所碰的铜镜处听见碎裂的刺耳声音。
镜中的鲛人神情慌乱，胸膛下本是缓慢跳动得心脏，似是放在火中炙烤一般，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热得发烫。
有什么失控了，他想。
那位名叫云时的女郎，她的言行，对他的影响不受控了。
他想起许久之前族中长寿的老人给他讲的故事。
鲛人注定要一辈子待在大海里，岸上的一切，美丽且危险，标榜着价值与代价。
将真心托付人类的鲛人，将会失去海神的庇护，所拥有的庞大神秘的海洋力量将会被收回，当鲛人开始长出人心之时，也将开启不幸与灾难。
……
双腿剧痛，跌落在地，镜中的鲛人鱼尾泛着霁蓝近黑的颜色，鱼尾色泽黯淡，有血丝在其中丝丝缕缕渗出来。
照野失神注视着镜中鲛人模样的自己，耳边的海涛声掺杂着鲛人族群的悲鸣，似乎要叫他承受背叛族群亲近人族的代价……
脱水的感觉越发强烈，眼前的铜镜昏黄，意识渐渐模糊。
真可悲啊，身为配角的异族，总是对人类抱有期待。
……
“系统，他刚刚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虽说是任务对象，他也算是我在这里接触最久的了。我想，还是要去看看他，才能放心。”
云时看着系统提供的数据，明明进度向好，却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压在心上，她骤然起身，奔向院落的另一处客房。
“照野！照野？我方才说的话，可能让你不高兴了，我不是别的意思，想进去跟你解释一下！照野，别生气了，我可以进去吗？”
房内一片静谧，隔壁的窗棂被挑开，玉和温柔笑问：“云姑娘，是找照野公子有事？”
“你可见到他出去？”
那玉和摇摇头，又看向院门铺了一层的落英，“看起来，照野公子是在房里，许是闹脾气不肯出来呢。”
“多谢！”云时退后几步，深呼口气，扬腿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门啪的一声踹开。
她朝屋内看了个遍，视线停在一处变得凝重，而后疾步走到门前，对那仍在窗下看向这的玉和，还有一脸好奇探头出来的玉真，沉声道：“我与照野公子有些私事处理，还望二位回避。”
说着，见那玉和极有眼色地关了窗，她将房门关紧，快步走向铜镜前鲜血淋漓的鲛人。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照野，照野？”
她瞥见那条鳞片干枯的鱼尾，用茶水将巾帕打湿擦拭上面，而后急声道：“似乎是缺水昏厥了，这府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海水，系统，替我看看有没有法子调水。”
她说着，一边想着从前学到的急救知识，掐着他的人中，一边快速想着办法。
这鲛人本就缺水，不知为何衣衫汗淋淋的，身上更是热得发烫，短短的一刻钟，快把命折腾没了。
“宿主，怕是要从南金岛隔空取水，不过这需要大量积分。”
“可以！我带他去浴桶！”
云时当机立断，见鲛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心知哪怕是纸片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她用床单包裹住鱼尾，又吃力将他半拖半拽拉扯进屏风内。
面对半人高的浴桶，这时，却有些犯难。
“想来……他是海里长大的，应该不会溺水吧……”
浴桶里刚取来的海水翻着一个浪头溅在靠着浴桶外侧的鲛人脸上，顺着下颌流淌，脖颈处的皮肤泛红，霁蓝的鳞片微微翻起，似乎连这水花都能将他击溃一般。
云时沉默一瞬，喃喃道：“对不住了……”
她在一把将鲛人甩进浴桶任其自身自灭，与救鲛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中艰难选择。
而后将裙摆扎紧，两边袖子挽起跳进浴桶里，将鲛人连带着鱼尾一同拖了进去。
“还好这程姑娘家中富裕，这鱼缸……浴桶也够宽敞。”
眼见着鲛人的呼吸恢复正常，云时不作他想，准备从浴桶里出去。
却见那鲛人难受地蹙眉，眼尾的水泽落在海水里的瞬间，化成一颗圆润莹白的珍珠。
“？”她睁大眼睛，本能地伸手想将那珍珠捞出来瞧个真切。
一只湿漉漉的手掌在她伸向水中之时猛得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那鲛人的声音响起：“云姑娘，你在做什么？”
鲛人眼中总是一副狡黠虚伪的姑娘，在此刻眼睛里蕴着光，茫然地慢半拍，问：“唔，第一次见到鲛人眼泪化作的珍珠，想拿近点看看。”
她说完又忽得敲了下脑袋，起身狼狈得跳出浴桶，背过身摇头道：“唔，情急之下，冒犯了冒犯了。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云姑娘，等等。”
那鲛人的声线平稳，似乎经历过大风大浪般平静沉稳。
云时平地绊了一下，摆手道：“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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