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楷仪被自己吓到,她跟付令尘,他们只是朋友,她怎么会往那个方面想。
即使听莫晓晓说过小羽祝福付令尘早日找到女朋友,她也是当笑话听。
他那样的人,起初在她脑子里挂上号的时候,是非常冷漠的“医学机器”。
她还记得自己陪牛崇义去过安宁病房后付令尘的反应。
他怎么说?
他直言不讳让她看清楚,牛崇义活不了那么久,能延长生存期,治疗就是成功的。
可这样理智到近乎无情的人,会去给穷人化缘。
他值得她尊敬。
至于喜欢,从前的她有了苗头后,不会考虑对方对她是什么感觉,追就是了,当初对林乔就是这么来的。
但现在,或许对旁人依旧如此,但对付令尘,她不会。
他不属于她,他不应该被琐事缠身,那么多人需要他。
她呢?指不定哪天就要走,带着信之去迎接新生活。或许在高山环抱的国王湖畔忘了付令尘。
但这样的情绪萦绕了自己好一段日子。
林乔带信之去了S市,她有大把时间“挥霍”,跟黄璇吃了顿饭,去了刘杏群那里给庄宁送了些东西,高考还有四十来天,她怕刘杏群紧张。
还带上许艾琴一起去给牛崇义扫了墓。
崔云光那里也没忘,又捐赠了一笔善款给福利院。
大家都很好,沿着既定的轨道往前行。
她也过得充实,可夜晚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端着酒杯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付令尘。
她怔了一下,自己竟然是被前夫点破的!
但初夏越来越温柔地风并没有送来付令尘的消息。
她知道他很忙,自己也没有立场要求一个普通朋友来对自己的生活关心。
归根到底,是她不在他的计划内。
然而患得患失让自己被悬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时候也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好像并不希望自己被救下来。
就在彼此失联了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付令尘的消息。
“小羽不太好,前天入院了。”
脑中的弦被指甲弹了一下,她脑袋嗡嗡。
明明上周莫晓晓还告诉她小羽情况稳定!
小羽前天入院,他今天才告诉她,不用想,肯定是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付令尘有了最终的诊断。
她匆匆赶到医院,没直接找付令尘,先去了病房。
小羽躺在病床上吊着水,面色有些黄。
莫晓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光从窗户照进来,她背着光,身影藏在昏暗里,佝偻着身子,看不清情绪。
“姜阿姨。”小羽先发现了她,虚弱地叫了她一声。
莫晓晓闻声抬头,有些惊讶她怎么会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看见亲人了。
这两天赵静云和安余生出去寻亲了,她没告诉他们小羽入院的事。
潘杨今早才赶过来,她让他回出租屋做饭去了。
“姜小姐。”她捂住嘴,眼睛里都是害怕和心痛。
姜楷仪让她别哭,随后轻轻拍了拍小羽的被子,她不敢碰孩子,也戴着口罩。
“信之哥哥呢?”小羽还记挂着信之,她心下酸痛,一个孩子躺在病床上随时能走向生命的终点,另一个孩子正在乐园里享受童年。
她告诉小羽:“信之哥哥上课去了,过两天我带她来看你,你要好好的,听付医生的话,好不好?”
小羽点了点头,姜楷仪温柔地看着她,孩子精神状态没有特别萎靡,只是看上去有些累。
莫晓晓调整了情绪,问她:“是付医生告诉你的吗?”
姜楷仪点点头,又听她说:“我们很感激付医生,是他让我们有机会多陪伴了小羽这么久。”
“到这里三年多,他从来没放弃我们。”
“我还记得,第一回过来的时候,很不巧潘杨摔断了腿没法陪我们,我带小羽下了火车,打车去酒店。”
“那天雨下得好大,堵了很久,司机只好把车停在离出站口一两百米远的地方。我背着小雨,一手撑伞,一手拿行李。”
“风很大,地上都是水洼,我驮着她,不敢直起背。那条路好漫长啊。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一声声喊‘妈妈’。”
“‘妈妈,我是不是太重了’,‘妈妈,我害怕’,‘妈妈,妈妈’......”
“这几年,有过心酸和无力,但大部分时候是快乐和满足。”
“我的宝贝,她好好啊,给了我那么多爱和感动。”
她像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姜楷仪看着没有头发的母子俩,早已泣不成声。
她咬紧牙,试图放轻自己的呼吸,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敢抬起头。
“姜阿姨,你不要哭。”小羽忽然喊她,她不敢看孩子,只拼命地点头。
“妈妈。”
“妈妈,也别哭。”
“妈妈,我知道我要死了。”
“妈妈,你别忘了给我烧手机,这样你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就能接到了。”
“呜呜......啊......”姜楷仪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
她哭着往楼下奔,泪水沾湿了衣袖,怎么都擦不完。
孩子纯真的话让她的心像被剜掉一块,但对晓晓和潘杨,那是一刀一刀的凌迟。
她蹲在花园里哭了好久,太阳晒在背上,并未觉得温暖。
她哭什么,是对小羽的不舍,是对莫晓晓的心疼,是对牛崇义的思念。
付令尘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蹲在花坛边上流泪。
芭蕉树的影子斜打在她身上,遮盖住一部分悲伤。
他好久没见她了,也没有跟她说过话。
周倜说她要去德国看看。
她还是要走。
他隔着几步远,他静静地看着她,她捂住了眼睛,肩膀颤抖着,光照在她的黑发上,人像悲悯的天使,但无助。
他收到她的讯息,知道她来了,人走不开,找去病房的时候,莫晓晓哭着说不出话,旁边病人的家属告诉他姜楷仪跑出去了。
哭着跑着去的。
隔壁床的病人家属也抹着泪告诉他,她听见的姜楷仪她们的说话。
他喉咙发干,她这样的人听见孩子说这些话,该多难受。
“姜楷仪。”
姜楷仪抬起头,站在面前的付令尘平静地望着她。
她眼睛胀痛,好在他替她挡住了一点阳光。
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付令尘微微使了一点力,让她站了起来。
她被他带到走廊坐下,头依靠着栏杆,默不作声。
付令尘心像被一只手揪着。
作为肿瘤医生,从医这么多年,他治过的病人数不清,但痊愈的还生存着的没有离开得多。
他也是人,离开的牛崇义和现在的小羽,对他来说,意义并不一样。
快三年了,他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
他舍不得她。
小羽还祝他早日找到女朋友,可面对心爱之人,那些无力的话他要怎么说出口?
“姜楷仪,小羽的情况不太好。”
思忖良久,他还是要说,他知道她坚强,知道她要听真相。
“她肺内有转移,位置不太好,身体也不适合再动手术。”
“可能会心衰,喘不上气,有腹水,可能会胸闷,甚至窒息。”
“现在用不了药了,只能止痛。”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不敢去看姜楷仪的眼睛。
讲出这几句话心情更沉重,沉默地望向远方。
姜楷仪也沉默着,她无法想象这么小的孩子要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承受这样的痛苦。
良久,她听见付令尘说:“她很厉害,坚持了这么久,熬过了化疗,手术,放疗,再化疗......”
这一回,他没再跟她说“通过治疗能够延长时间,那么治疗就是成功的”。
姜楷仪吸了吸鼻子,转头望向他:“付医生,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努力。”
她怕自己再掉眼泪,讲完话又撇过头。
付令尘长久地看着她,讲不出一句话。
他能做到的如此有限,读书时课本上白纸黑字的知识以一种悲痛的方式重现,手像握不住沙。
“付医生,谢谢你。”
“我要走了。”
姜楷仪站起身,眼睛依旧红肿。
付令尘依旧无言,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跟着她的脚步往外走,听见她说:“谢谢你一直照顾他们,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望着她的背影流进人海,人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终究轻轻吐了一口气,也往病房去。
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后,林乔沉着脸皱着眉走了出来。
客户住院,他来探病,没想到在花园里看见了姜楷仪和一个男人。
他对那个男医生有印象,之前在食堂碰见过。
他好像跟姜楷仪很熟。
他搜过他,叫付令尘,以前是楷仪的客户牛崇义的主治医生。
他没上前,放缓了脚步,躲在不远处观察。
他们在说什么?楷仪眼睛红肿,那个付令尘也神色沉郁。
心里有些不安,直觉让他认为楷仪跟平常不一样。
她在那个医生面前哭,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不是一向冷静自持吗?怎么在付令尘跟前哭成这样?
手指掐进掌心,心中情绪翻腾,她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失态过了?
呵!
在跟他吵架,把婚戒砸在他脸上的时候。
她凭什么这样对另一个男人展露从来不曾给过他的情绪?
他好想冲上去质问她,可万一得到令他无法接受的答案怎么办?
她骗他!
她说她只想离婚,可实际上已经有了别人?
她根本不是对他死心对婚姻死心,她是移情别恋!
劝他向前看?
她是有了新感情才这么“好心”地劝他吧?
她走了,那个男人是什么意思?还盯着她挪不开眼!
怎么,还依依不舍吗?
他恨不得冲上去对付令尘的脸来两拳!
极度愤怒之下残存的理智让他牢牢钉在原地。
等他们都走了,他才从树后面挪出来,浑身没了力气。
人瘫坐在路牙子上,缓缓拿出了一支烟。
点了好几趟,才点燃,夹在指间,任由它燃烧。
脑子里混沌一片,甚至不由地笑出声,自己就像个傻瓜。
直到烟头灼烧到手指,人蓦然惊醒,摁灭了烟头,缓缓起身,往医院门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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