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病房,压抑的哭声和痛苦的哀嚎依旧回荡。越是寂静,那些声音越清晰。
付令尘盯着手机看了好久,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我治过很多病人,有的可能十年二十年不会复发,有的可能运气没那么好,半年,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治病就像开车,所有的手段不过是延缓汽车下坡的速度,并不能改变最终结果。当结果已成事实,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治疗过程能舒服一点,少一点痛苦,多一点体面。
我自己也会看医生,学着面临生老病死,好好享受每一天。
姜楷仪,如果有一天,结果真的无法挽回了,学着接受,选择安宁,也是对她最大的守候。”
他放下手机,捂住了眼睛。
他知道她痛苦难过,她这样的人,这样善良的一个人,怎么接受得了那个孩子离开。
小羽还没有信之大。
楷仪是个母亲,由己及人,他能想象,能感知,但永远体会不到她的难过。
好久之后,他的手机响了两声。
深夜两点半,姜楷仪说:“谢谢你付医生。”
“你在值班吗?早点休息吧。”
她这时候给他回信?
他心像被揪着,不上不下。他做了很多努力,可已经图穷匕见。从前很容易说服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冷硬心肠,但现在,他好像没办法面对姜楷仪。
病房里布置着彩色气球和彩带。
安余生真是个全能高手,他会把气球折成各种小动物形状,信之和小羽一直开心地鼓掌。
等到点的时候,他又摇身一变成了送蛋糕过来的外卖员。
“潘晓羽!”
“请问谁是潘晓羽?”
“我是!”
“她是潘晓羽!”
小羽开心地举手,信之也兴奋地指着她:“她是潘晓羽,她就是潘晓羽!”
安余生把蛋糕捧在小羽跟前,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只说:“潘晓羽小朋友,祝你生日快乐,开开心心。”
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这句最常见不过的祝福,他说不出口。
大人们脸上带着笑,拼命把眼泪忍回去,只有两个孩子嘻嘻哈哈,信之又蹦又跳。
五周岁的潘晓羽,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有赵阿姨安余生哥哥,有姜阿姨有信之哥哥,还有付医生,还有看着她长大的医生和护士们。
她吃了第一块蛋糕,床上堆满了大家送的礼物。
她跟每个人都合了影。
她礼貌地微微鞠躬:“谢谢大家。”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手机屏幕亮起来,姜楷仪收到付令尘的短信:“小羽刚刚走了,呼吸衰竭。”
短短一句话,如重锤锤击她的胸口。
她握紧手机,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理性地接受了死亡这件事,可真听到消息的这一刻,心痛还是排山倒海袭来,席卷她的理智。
“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你怎么哭了?”
信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爬起来趴在她背上,姜楷仪擦了擦眼泪,把他抱进怀里,嘴唇温柔地贴在他的头上:“没事,妈妈没事......”
今天的天气跟昨天一样,是个晴天。
小羽也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太伤心吧。
姜楷仪到医院的时候,莫晓晓和潘杨正在跟医护人员道别。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小羽的关怀和照顾,感谢你们的努力。”莫晓晓流着泪,拉着匡医生的手,“谢谢你们,谢谢付医生,匡医生,谢谢梁医生,谢谢柯护士长,谢谢小妍谢谢圆圆,谢谢大家。”
“别这样,不要哭,小羽不喜欢你们哭。”匡栗园抱住她哽咽,“你们好好保重。”
再次跟大家道了谢,潘杨牵着莫晓晓往外走。
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的时候依旧如此。
他们在走廊拐角处跟姜楷仪碰了面。
看见她,莫晓晓才收回去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姜小姐,呜呜呜......姜小姐......”
姜楷仪心堵得难受,看着面前面容枯槁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出现太残忍了。
她张开双臂把莫晓晓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她的背,像在安慰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莫晓晓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姜小姐,谢谢你。”
“谢谢你对小羽的关爱。”
“我们要走了,带她回家。”
一直未说话的潘杨此刻偏过头,红着眼睛抽泣。
姜楷仪忍住眼泪,红着眼眶点头:“好好保重。”
她目送他们进了电梯,再转身之后犹疑了片刻,还要不要见付令尘?
但他早就看见了姜楷仪,没去打扰,等她跟莫晓晓告别之后,他才终止跟病人的谈话,向她走来。
姜楷仪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昨天小羽的生日会,付令尘就站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他必然是经历了很多事,才慢慢领悟,接受并直面这样的情景。
“她并没有多痛苦,一直用着止痛药,走得很平静。”付令尘望着她哀伤的眼睛,希望自己的话能让她好受些。
姜楷仪撇过头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谢谢你。”
“走吧,送你下去。”
她又点点头,跟着付令尘往楼下走。
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温热,阳光透过指缝落下点点光斑,随风在青石板上跳舞。
他们又走到了花园边。
姜楷仪停住脚步,怔怔看着采蜜的蜂,光照在她脸上,眉间的哀伤止不住。
付令尘后知后觉,转身回到她旁边,陪她一起看这幅生机勃勃。
良久,她微微企口:“如果信之看见蜜蜂采花蜜,他会很开心,他会告诉你蝴蝶也喜欢采花蜜。”
“他会告诉你蜻蜓是肉食动物,会问什么时候去找小羽玩,找崔云光玩,他想跟她们一起看。”
“小羽不在了,牛崇义走了,还有覃思,她离开了很多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不好,是不是因为他们认识我,人生才这么短。”
“如果当初我多一嘴,让牛叔叔去检查身体就好了,说不定他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
“每一回看见许阿姨,或者听见她的声音,我就觉得愧疚,是我做得不够好。如果当初我能多关心牛叔叔一些,现在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眼睛无神望着前方,这副模样让付令尘心痛。
她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这样能让那些家属们好受些。
“姜楷仪。”他出声打断她,“不要美化没走过的路。”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我没有。”她忽然转头,眼神里都是痛苦,“我对不起信之,我不知道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是对是错。”
“比起别的自闭症孩子,他已经很好了。”
“可是,他还是会被欺负被霸凌,被人叫傻子!”
“我把他放在学校里,我不知道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还受过多少欺负。”
“而他的爸爸,为了升官发财,不愿意替他讨个公道。”
“我呢?我不配做个母亲,我甚至为了该死的表面上的家庭和睦原谅他的父亲!”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我想弥补,我要带他走,我想带他去个对自闭症孩子友好的地方,设施健全的地方。”
“我要带他走。”
她忽然语气坚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可在付令尘听来,那语气却像一道缓缓合上的门,让他无比痛苦。
她还是要走。
他努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忍住心酸,抬手抓住姜楷仪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很难,因为你面临很多选择。你做了决定,或许过一段时间后发现不合适。”
“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你呢?付医生?”她反问他。
苦涩在嘴里蔓延,他落寞地松开她的胳膊,沉默良久,他说:“我试着过一种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后悔的生活。”
他无法告诉她他爱她。
如潮水一般涌上的情绪如今变成了地壳下黏稠的岩浆,他为自己哀伤。
气氛有些沉闷。
姜楷仪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他生出了特别的情绪,张了张口,又轻声喊他:“付医生,你很了不起,救过这么多人的命。”
付令尘低下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延长线。
心里那个声音同样落寞:“我连跟喜欢的人表白都不敢。”
彼此都无法忽略这场谈话。
付令尘后知后觉她那句“甚至为了该死的表面上的家庭和睦原谅他的父亲”。
他不在意最终姜楷仪因为什么离了婚。
她的前夫,他打探过,是一家支行的行长,从小镇做题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那样的作为,只能说成功不会让人改变什么,只会放大一个人固有的本性。
他在意姜楷仪,可姜楷仪为了信之,要走。
他从来没有理由没有立场让她为他停留。
那些难宣于口的遗憾像一根深埋的刺,长在了肉里,早已于血肉相融,成为他的一部分。
偶尔生出一些希冀,在跟遗憾抗衡的时候,那根刺被牵扯而产生的痛楚,让他觉得委屈。
而姜楷仪,长久被低落情绪萦绕,她时常思索付令尘说的话。
她不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好了,但不要美化没走过的那条路,确实让她能在情绪生起波澜的时候安定下来。
她决定去慕尼黑和柏林看看。
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慕尼黑的天格外晴朗,朋友的热情,让她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而那些为了特殊儿童设立的学校与机构,更让她意识到,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样。
她知道,是时候为了信之,更是为了自己,勇敢一次了。未知的世界,或许遥远,但值得探索。
她并不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
好友大笑着拍她肩膀:“这算什么,这年头离婚不稀奇,谁还没点故事。”
随即挤眉弄眼,笑嘻嘻补了一句:“等你过来,考虑发展一段新感情的时候,可以试试金发蓝眼睛的。”
她摆手直据,嘴上说着“算了吧”,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个人的名字——付令尘。
一个月后,她回到熟悉的城市。
那天傍晚,手机响起,是赵静云的来电:“晓晓过来收拾东西,退了房。她明天就要回老家了。姜小姐,晚上来吃顿饭吧。”
这章付令尘的小情绪,我感觉写得不错,哈哈,厚脸皮自夸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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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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