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楷仪对林乔的话只信三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
眼下,最重要的是弥补这段时间对信之的忽略。
她计划带信之和刘杏群母女出去旅游。
庄宁高考考得很好,稳定发挥。刘杏群尊重她的想法,同意她去江城警察学校念书。
楷仪很佩服庄宁,觉得孩子能吃苦是件难得的事。更何况,念警校,将来工作也踏实。
她呢,自觉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庸俗地给庄宁转了八万八千八,讨个好彩头。
她本犹豫着要不要再请刘杏群回来照顾信之,但一路观察下来,最终没开口。
或许是当初庄宁自杀对刘杏群打击太大,这两年,她将全部的心力倾注在女儿身上,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姜楷仪打趣她:“要不你跟宁宁一起去江城吧。”
“正有这个打算。”篝火映红她的瞳孔,刘杏群慈爱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去陪着她,找份钟点工的活儿,这样她回来就能吃上我做的饭。”
她轻轻捣了捣姜楷仪的胳膊:“你跟信之也要来,看看我们。南城离江城也不远。”
“那当然,我们要去蹭饭。”姜楷仪笑眯眯,视线转回到不远处由庄宁带着玩的信之身上。
刘杏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问:“心情好些了?”
姜楷仪不讶异她能察觉,只微微摇头:“总会想起那些朋友。离开的人走了,留下的人不知道还要困在原地多久。”
她顿了顿:“或许是我太闲了吧,总陷在低落的情绪里。可又不敢多问许阿姨、莫晓晓她们好不好。”
“人家都会说‘挺好’,说‘谢谢关心’,可我总觉得,我的关心像是在揭他们的伤口。”
“还有,我以前的同事,黄璇,她离婚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说等哪天能坦然告诉大家了,她才算真正走出来。”
“几个月前,她请大家吃饭,说她离婚了。大家都祝福她。”
“可我呢?我跟她关系那么好,却从没告诉她我也离婚了。”
“包括信之的情况,我也从未对他们讲起。”
刘杏群忽然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是沉静温和的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你和信之好好的就行。”
“留在父母身边也好,出国也好,再谈恋爱也好,享受单身也好,都没错。”
“楷仪,让自己忙起来,别老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信之不喜欢你这样。”
信之不喜欢......她心中一震。
愣了片刻,才慢慢笑起来:“知道了。”
她站起身,双手拢成喇叭状,朝孩子们喊:“宁宁,信之,回去休息啦!明天还要爬山呢!”
其实她这副模样涂画和姜砚行也看在眼里,不同于姜丛昕和薛蘅的嘴上开解,涂画挑了个周末,约姜楷仪带着孩子们去山里住两天。
夏日的浓绿经过阳光一番熏染,越发得动人。
姜楷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浸在凉沁沁的碧波中。
“怎么样?是个好地方吧?”涂画把水递给她,“之前我跟你大哥来过一回。先替大家探探路。”
她想笑,怎么好像甜蜜的二人世界是为大家过的一样。
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越笑声越大。
涂画望着她:“这样多好,心放宽些。学会接受。”
学会接受。
其实付令尘也这样跟她说过。
小羽离开后不久的某个清晨,她翻到付令尘凌晨四点的留言,他说:“命运的遗憾是一根肉刺扎在身上,是人生的一部分,好坏都是恩赐。”
缘于她失眠后在朋友圈的emo:“生命宏大与渺小的反差,像一记重锤,很疼,但只引起了泪腺阻塞。”
他看见了,然后给她发了那样一条消息。
后来他们再也没联系过。
她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忙碌于各个病患中间,那些人带着希望找到他,不知又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及云山脚有个放云湖,湖边就是高尔夫球场。
他们驱车过来的时候,已近九点。
孩子们在车上叽叽喳喳,信长已经想着傍晚要去小溪摸鱼,信之听见激动地嚷嚷现在就要去。
姜楷仪无奈,捂住耳朵屏蔽掉孩子们尖锐的声音,任由兄弟俩一人一边吊着她的胳膊撒娇。
夏日里开球最好的时间是在早上五到七点,不过,这回是以带孩子为主,只要孩子们开心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姜砚行想得好,让三个孩子放放电,回去吃个饭洗个澡,刚好午睡。
不过,在距离南城两百多公里的及云山,姜楷仪遇到了付令尘。
他坐在椅子上,草地上搁着一杯咖啡,他正与旁人低声交谈。
她的心跳有些不受控,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没想到只是收起了。
在姜楷仪眼里,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付令尘。
他还戴着镂空的遮阳帽,休闲的衣着,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白色POLO衫。
他也看见了她,被孩子们的玩闹声吸引了目光,一转头,彼此都微张了嘴。
他知道自己心跳得有多快,下意识地微笑点头,又快速跟同行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起身往姜楷仪那边去。
“姜楷仪。”
“付医生,你好。”
“真巧。”
“姜总你好,涂老师你好。”他伸手跟姜砚行涂画握了握,旁边信之也喊他,“付医生,你好。”
他蹲下身,朝信之伸出手:“姜信之,你好。”
信之小小的手掌努力想把他的手掌包住,兴奋地又喊了一遍:“付医生,原来是你呀。”
小大人的模样把大家都逗乐了。
互相打了招呼,信长跟信之迫不及待要去打球,姜砚行和涂画便带着孩子们上车继续往前去。
姜楷仪留在了这里。
他有些语塞,惊喜和酸涩在心中交杂,面上依旧是绅士般恰到好处的表情。
他给她介绍同行的朋友,他的研究生校友,来海城出差,他有假期,便陪着过来挥两杆。
趁姜楷仪跟朋友互相问候的时候,他打量着她。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略微晒黑了些,有种健康的美。
他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她!
他没想过能再见到她。
八十五个日夜,他游走在忙碌的医院和安静得要被黑洞吞没的家里,刻意摒除她的消息。
甚至告诉自己,她已经带信之出国了。
堆积如山的思念聚成浪一股脑拍过来,他被一股力量摁进海中,有窒息的感觉。
“我接个电话。”手臂被朋友拍了两下,他回过神,又对上姜楷仪微笑的眼睛:“付医生,你坐。”
“最近还好吗?”
“我以为你去了德国。”
话语在唇齿间粘滚,终究没有讲出口。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信之他们身上,还是姜楷仪先开了口:“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他轻轻点头,心中微微一动,俯身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姜楷仪:“最近还好吗?”
“谢谢。还好。比较空闲。”她在他跟前毫无保留,他们一起经历过生离死别,“前段时间做什么都感觉不得劲,还忽略了信之。”
付令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轻声开口:“出来走走,找些事让自己忙起来。”
姜楷仪点点头,转过头看他,话语很轻但无比认真:“付医生,谢谢你。”
他没出声,也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搭在膝上的双手,在她说“谢谢你”的时候,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
远处信之还是惦记妈妈,撒丫子往他们这边跑。
“妈妈,妈妈......”
姜楷仪站起身,脸上扬起笑,蹲在地上张开双臂,牢牢把信之抱在了怀里。
她温柔地替信之擦汗,接过付令尘拧开的水喂信之喝了两口。
信之望着付令尘:“付医生,我在这里,妈妈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我们三角形坐标成立了。”
姜楷仪也看着付令尘:“不好意思,他喜欢这样讲话,希望你不会觉得奇怪。”
“不会。”付令尘仔细看信之,孩子望了他一眼,避开了目光又自顾自讲关于狮子的纪录片,跟背台词一样,声情并茂,一字不漏。
“信之有眼球震颤?”
他开口,姜楷仪惊讶地抬起头,随即又点头:“你知道眼球震颤?你看出来了?”
付令尘心中缓缓舒了口气,她很不容易。
姜楷仪调整了情绪:“信之六个月大的时候做儿保,医生看出来的。当时我很害怕,从来没听说过眼球震颤这个病。”
“不过他很幸运,眼睛只有水平震颤,没有先天性白内障、青光眼之类的。”
“我很感谢老天爷了,他的眼球震颤不算严重,他的谱系障碍也不算严重。”
付令尘静静听她说,他没发表任何看法,等姜楷仪说完,他朝信之招了招手:“信之,过来。”
“你画的蝴蝶和蜻蜓都很好看,网球打得好,球也踢得好。”
“姜信之,你很厉害啊。”
信之自来熟,身子靠在他的腿上,得意地有节奏地跺着脚:“我是最出色的中后卫。”
姜楷仪哈哈笑,付令尘弯着嘴角,朝信之竖起大拇指。
他转头看着姜楷仪:“长得慢的苹果都甜。”
长得慢的苹果都甜。
姜楷仪直起脊背,把他的话在唇齿间咀嚼。
“谢谢你。”笑容映在她明媚的脸上,她仰起脸看着付令尘,“他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小时候他问我什么花这么香,我说是桂花,结果他扑通跪在了桂花树前。”
“哈哈哈哈......”
她笑得那样明亮,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不必再在夜里醒来,反复确认那个空荡荡的梦是不是现实。
笑声穿过浓绿与水光,他怔怔看着她,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生长缓慢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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