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回来后，姜楷仪又恢复了以往那个精力充沛的自己。
在及云山汲足了能量，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连带着看林乔都顺眼了些。
林大海和赵玉芳来南城小住，林乔提出想带信之过去住两天，她也没异议，只是叮嘱他务必注意安全，不要让孩子乱吃东西。
她并不清楚林乔是怎么跟父母解释他们现在的关系。总之，这一回赵玉芳并未再生事，也没有找她的麻烦。
是信之回来后说了两遍“妈妈出差回来了”，她才意识到，林乔或许告诉赵玉芳，她只是出差了而已。
她没有深究赵玉芳和林大海究竟信不信。也许母子俩为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相信。
毕竟林霜早已知道他们离婚的事，经过几个月的消化，赵玉芳跟林大海或许也逐渐接受了现实。
送庄宁去学校回来后，她取关了莫晓晓的抖音。
其实莫晓晓已经很久没更新了。她只是害怕，怕看到莫晓晓的近况，怕重新被那些沉痛的情绪裹挟。
就像当初牛崇义走的时候，有一阵子，她迟迟不敢去探望许艾琴。
不是不惦记，而是下意识地回避。
怕被许艾琴看穿，怕她因此更加难过。她只能斟酌着，隔着文字送上问候。
可莫晓晓又跟许艾琴不一样。她是个母亲，失去的是如珍似宝的女儿。那是刻骨铭心的痛，是永无止息的哀悼。
而付令尘，与姜楷仪在及云山的偶遇，仿佛给了他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
中秋节，哥嫂一家回来团聚，他也回了许久未归的老宅。
秉承着“食不言”的老规矩，他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假装没看见大哥的挤眉弄眼。
谁料古灵精怪的小侄女开门见山：“小叔叔，小婶婶离婚了吗？”
大哥一口水差点呛出，父母和大嫂笑得前仰后合。他照例保持平静，语气平平回了一句：“离婚了。”
没料到他会正面回答，嫂子当场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那还不给我们引见？”
他心中一阵懊恼，怎么就告诉他们了。
又闭紧嘴巴，三两口吃完饭，起身回了房。
这次倒是没人追上来。他不在意家人有多好奇、怎么笑他，回到自己的小窝，像往常一样，只留了一盏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四壁，朦胧又温暖。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散落在桌上的笔筒上，眼睛没聚焦。
他仿佛看见了姜楷仪，她在做什么？
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显示有好多条微信消息。
大多是工作群的消息。他随意滑动，指间不经意划过置顶聊天，瞳孔倏然一缩，是姜楷仪发来的消息。
“付医生，中秋节快乐。”
隔了三分钟，又是两条语音信息。
“付医生快乐。”
“付医生你好。”
信之稚嫩的童声在耳边响起，他嘴角不自觉弯起，下意识打字回复，又立刻删除。重新按下语音键，轻声说道：“信之，你好。”
放下手机，他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懒散地靠躺在椅背上，不再理会那些未读信息。
胸腔里是久违的温柔和期待。
如果她不走了，如果她和信之留在南城，他会不会有机会和她在一起？
他想问问她的打算。
姜楷仪站在门口，看着信之专注地拿着她的手机，一条条录着语音。
“付医生快乐。”
“付医生你好。”
她原本只是去倒杯水，却不想撞见了这一幕。她没有打断，只是悄悄地站在那里，心里起了一阵轻轻的波澜。
信之的语气认真又礼貌，像是在模仿她跟人打招呼的样子，学得一板一眼。
她忽然意识到，信之的确是在模仿，但不是无意识地模仿，是对某种关系的敏锐感知。
他知道这个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眼神柔了一瞬，却也轻轻叹了口气。
信之不是一个会随便向外人示好的孩子，只有对那些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人，才会主动释放善意。
就像现在。
她把水放下，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给付医生发信息呀？”
信之没抬头：“他是好人。我喜欢他，你也喜欢他。”
姜楷仪怔了一瞬，心跳猛地一顿。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心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住了，又有点难以承受。
她没回答，只伸手揉了揉信之的发顶。
眨眼深秋，落叶飘黄，总带着几分寂寥。
当然，如果行走在阳光下，金灿灿的稻谷会热烈地告诉你，这是收获，是奔赴未来的时光。
姜楷仪载着父母和信之从果园回家，信之玩累了，已经在安全座椅上睡熟，父母也在打盹。
她专心开车，电话响的时候，扫了一眼，是许久未联系的赵静云。
略感讶异，她戴上蓝牙耳机，接通后便听见赵静云说：“楷仪，你帮帮我。”
一个月前，安余生兴奋地告诉赵静云，他找到了亲生父母的线索，要去临阳寻亲。
盛夏未尽，秋老虎还在发威。跑外卖的安余生晒得黢黑，汗水淌下脸颊都顾不得擦，眼睛亮得吓人。
“赵阿姨，我有消息了，我要去找我妈妈了！”
“真的吗？”赵静云脱下围裙，眼眶发红，“太好了小安，阿姨真替你高兴。走，咱们出去吃顿饭庆祝，你慢慢讲给我听。”
安余生经常在网络上发布自己的寻亲消息。
不过，他的账号没什么流量，倒是一位寻亲大V做得很成熟。
在一条庆祝旁人寻亲成功的视频里，博主只是顺带提了一嘴照片里其他几位也是寻亲的，便有网友在下面评论，说安余生眼熟，像他的远房表哥。
把他圈了出来。
那位网友说自己表姑的儿子两岁多被拐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
在其他网友的建议下，他附上了旧照片。
照片里那个婴儿的眉眼的确跟安余生有相似之处。评论区众人纷纷化身“福尔摩斯”，说他们像，鼓励安余生联系。
这是安余生多年来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他买好车票，后天就要出发去临阳。
“恭喜你小安。”赵静云慈爱地看着他，“你的妈妈你的爸爸，他们肯定很开心。”
“小安，他们一定也在找你，冥冥之中天注定的，你会跟他们重逢。”
“阿姨真替你高兴。”
安余生发现她眼中有泪，努力藏在笑容里不让泪珠滴落。
他喉咙哽咽：“阿姨谢谢你。”
“阿姨，你也会得偿所愿的。”
来回不过一周，赵静云接到交警的电话：“请问你是赵静云女士吗？”
她很惊诧，应答了之后对方说：“安余生跟车发生了碰撞，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她连连答应，人没缓过来。
巨大的信息量像雷把她砸懵了。
小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出了车祸！
她急匆匆往医院去，慌乱中穿错了鞋，好心人提醒她，她才发现一只脚套着球鞋，一只脚穿着棉布鞋，连脚面的搭扣掉下来都不知道。
“警察同志，我是赵静云，医生，安余生怎么样？他没事吧？”
“赵女士你先别着急。”是一位辅警在医院等的她，“安余生驾驶两轮电动车闯红灯，对方车辆闯黄灯导致碰撞，目前在抢救，稍后医生会跟你讲他的情况。”
“这边我跟你讲一下车祸具体情况，以及后续你们需要做的事情。”
赵静云脑袋发蒙，心跳得飞快，就听见辅警说：“据现场群众说，安余生本来静止着等红灯，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了出去。”
突然冲了出去？
她心跳到嗓子眼，他去了临阳究竟遇到了什么？回来了也不告诉她。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感谢了辅警，由医生叫去了会议室谈话。
“病人全身六根肋骨、骨盆骶骨、肩胛骨骨折，锁骨关节错位，左腿神经受损。”
“好的是，他戴着头盔，目前来看头部没多大问题，不过后面两天会进一步观察。”
“你是他的家人？”
“对。”她身体发抖。
“来，这边这边签字，还有这里。”
她跟着医生走，脑中完全没了方向。
四天后，安余生从ICU出来，她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焦躁、担忧害怕让她整个人在短短几天内瘦了一圈。
“阿姨，对不起。”
床上的安余生身上缠着绷带，黝黑的脸上胡子拉碴，声音嘶哑。
赵静云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姨，你别哭。”她落泪，安余生着急。
赵静云忙擦眼泪，轻轻拍他的手臂：“别动，躺好。”
她没问他怎么悄悄从临阳回来了，也没问他怎么撞了车。
等晚上，安余生吊完最后一瓶水后，病房里静谧，他才轻轻开口：“阿姨，对不起。”
“我没找到父母，临阳的那对夫妻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赵静云想安抚，嘴唇嗫喏半晌，却不知道说什么。
病房里的灯亮着正白色的光，刺得人有些恍惚。
安余生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赵静云的目光就落在他手上。
“没关系阿姨，只是这次比以往更失望一点。”安余生瘦黄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我回来没告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跟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再继续找就是了。”
“可是我总想起在临阳的那几天，那对夫妻，他们很好，也很苍老，他们抱着我哭了好久，但是，我们都不是彼此要找的人。”
“我想快点恢复正常生活，我送外卖，等红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走了神。”
“明明我停在那里等绿灯亮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冲了出去。”
“阿姨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别乱说！”赵静云打断他，“傻孩子，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不要往肚子里咽。”
“我还不了解你吗？”
“小安，不要钻死胡同。你心里的难过、失落，你跟我讲。”
“就算不跟我说，你可以告诉游磊，告诉小桑。”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她双手合十，作了好几个揖，“福大命大，福大命大，往后平平安安。”
后面几天，安余生又被推着做各种检查。
一开始，赵静云没当回事，还想着检查得仔细才好，毕竟是被车撞，别遗漏了哪里，将来出现后遗症就不好了。
但医生又找她谈话，她看见对方凝重的表情时，心中一个咯噔。
“安余生胃部有个肿瘤，并且有了远处转移。”
她张着嘴巴，脑中轰隆一声，惊雷炸开。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胃癌晚期？
“这跟病人长久的生活习惯有关。这么多年饥一顿饱一顿，吃饭都是随便对付，身体垮了。”
她听不见医生的话，哆嗦着问：“能治吗？”
医生认真地看着她：“肯定要治。”
她陪着安余生手术，辞退掉了钟点工的工作，尽心尽力照顾他，花光了两个人的积蓄。
在出租屋里沉思了一夜，她拨通了姜楷仪的电话：“楷仪，你帮帮我。”
“小安出车祸，又查出了胃癌，我想跟你借十万块钱。”
“楷仪，我找到他了，安余生，他是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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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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