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专注着架子上面的地图,眯起眼睛一下一下抚摸胡须。
既然桑州沦陷,霜州也不远了,还有江北三郡等广袤地域。
崔越敢断定纵是王处彦再有手段也支撑不了多久,毕竟孤掌难鸣呐。
可是就让他多抵挡一阵子吧。
崔先生回过身来:“明公,依学生之见,不动为妙。”
赵灵泽皱起眉头:“哦?先生请讲。”
崔先生轻抚胡须,面孔泛起一丝笑容:“慕容烈南侵必定到处寻找主力军消灭掉,咱们就在云州恭候大驾,趁他渡江首尾不能相连,击其半渡!”
一时间帐内不闻声响。
终于,长久的沉默结束,赵灵泽抬起头来,两人对视,同时轻轻点头。
前线打得轰轰烈烈,丝毫不影响士族之间倾轧、内斗。
远离战线的云京虽处于戒严状态,可是人民脸上不见忧愁,原来怎样就还怎样。
谢唯山往万福楼安插卧底,经过一段时日发展,取得了些成果。
接到任务的是名少年,叫柳五郎,人聪明机警,滑头滑脑。
他混进万福楼当龟奴,依靠左右逢源的性格很快跟楼里的打成一片。
每天楼上楼下迎来送往,东聊聊西问问,插科打诨,再加上芸娘从中协助,马上套出不少信息。
白天大家伙睡觉,柳五郎趁这空当溜回自己处于贫民窟的房子,洋洋洒洒写下一份人员名单再交给谢燕山,以换取酬金。
那份名单辗转到谢唯山手上。
原来老鸨子并非万福楼老板娘,内中二十八女郎,丫鬟龟奴三十六,加上后厨四个厨娘,便是万福楼全部人员结构。
这些人只做皮肉生意,其他一概不理。
惟有第三层楼左边最后一间卧房显出神秘性,据传楼主就在那里。
不过柳五郎来了这么久,一次也没见过他。
倒是经常发现一些可疑人物,或男或女的进到万福楼跟谁也不客套,端着冷冰冰的脸庞径直上三楼,关起房门不知道密谋什么。
密函上,柳五郎断定他已经接近任务核心。
此时书房并无二人,谢唯山看完信函就放在书案上,先喝了口茶润嗓。
发了会儿呆,蓦地笑出声,觉得这柳五郎很有意思。
过段时间可以调到身边任用。
他悬腕运笔在洁白的纸张书写下一步指示,待墨迹凝固随即折好给谢燕山。
谢唯山在信中的说明比较简洁,让柳五郎仔细盯梢,哪天这群人又聚会即刻通报。
可是做暗桩的往往比较谨慎,不知道柳五郎走岔哪步了,竟引起他们怀疑。
无时无刻不在的凝视,走到哪里都感觉到被跟踪,可静下心去探究又什么都没有。
柳五郎具有敏锐洞察力,这天白日他值守门店,接待了一位商人,客套之下偶然得知上门详谈店铺转让事宜,柳五郎心里咯噔一下,捱到下值立刻直奔谢府。
如果按照信中要求去做,是永远等不到这群人聚会了。
因先前得到过家主吩咐,执勤家兵就把他带进去了。
刚巧谢唯山在家。
前线打仗,赵灵泽借此征兵征粮扩大势力。
这一向谢唯山忙着广筹人马,征收粮草事宜。即使在家亦一刻不得闲,自从下达公文以后,各州郡县回传呈子堆满案头。
呈子内激烈的措辞反映出地方长官不满的情绪。
赵灵泽每回嚷着北伐就要大肆征兵收粮,传回朝廷的奏疏把自己描述成缺兵少将,苦哈哈的可怜老头。
全国上下必须无条件支持他、配合他一切行动。
如此霸道行径,是个人都不爽。
谢唯山回复这些呈书总是心力交瘁,一听到门房通传有人求见,他不问是谁,立刻引进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乐。
门槛闪过一名少年,身材纤长伶仃,面孔眉目清秀,自称柳五郎。
虽然是首次见面,谢唯山却丝毫不意外,因为柳五郎简直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五郎,何事通报?”谢唯山微笑看着他。
柳五郎紧紧皱起一双眉毛,神情十分凝重:“郎君,万福楼主要跑路了!”
傍晚,万福楼姑娘们刚刚从沉睡中醒来,此刻还没正式营业,突然间闯进一伙人,统一便服带刀,并不明示身份,上前就摔砸家具,殴打店里人。
大喊一声:“老板赌输还不起钱,还想卖掉门店偷偷跑路,幸亏弟兄们来得快!”
说着,冲到顶楼把万福楼主拖到一楼,在众人惊惶愕然的目光中,直接塞进马车扬长而去。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哪里。
万福楼主也不知道,他此刻尚处于发蒙状态,真是又气又急:“你们是什么人?识相的现在马上送我回去,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事,否则……知道我背后是谁么?”
那两名看押万福楼主的打手看都不看他,窄小车厢内只闻得呼吸声。
万福楼主左看右看,双眼几欲喷火:“好哇好哇,等着瞧,有的是人收拾你们!”
于是他不再试图开口。
天色彻底黯淡,马车始终行驶着,时间如此缓慢,万福楼主再也扛不住瞌睡,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只记得接连做了好几个梦,然后突然被人拍醒,接着双手反剪,两个打手押着他步下马车。
鞋底碾压枯叶树枝发出脆响,四周山林环绕,完全是处陌生地域,万福楼主大怒:“你们这些贱狗,胆敢绑架我!等着吧,大司马不会放过你们!”
依旧无人回应。
这些人蒙住他头脸一直往前拖拽,直到进入一座地下牢狱,才解放了万福楼主的双眼。
将他关进监牢,那些人一声不吭走了。
万福楼主担惊受怕了五六天,这天总算出现送饭以外的人了。
地牢大门推开的时候发出尖锐刺耳的铁器摩擦声,先是一束光射进斜阶上,光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万福楼主眯起眼睛,眼神从茫然过渡到清明,待看清眼前人,霎时瞳孔缩紧。
“谢唯山!”万福楼主朱泉失声叫道。
两名家兵抬了把椅子上来,谢唯山坐在椅子上,隔着铁栅栏同他说话:“朱泉,赵灵泽是你什么人?”
朱泉语气激动:“想知道?叫爹。”
谢唯山拍拍手,立时上来两个抬着夹棍的家兵,轰开牢门大踏步进去,捉住朱泉两条腿就夹得他哭爹喊娘。
现场血腥气冲天,肮脏的地面鲜血横流。
向来养尊处优的人,一身细皮嫩肉,轻轻一碰就跟豆腐似的碎掉。
“谢唯山我草你娘……我儿,你连老子都敢打,啊?反天了你!”
不堪入目的辱骂喷射自朱泉嘴巴。
渐渐的,他再也骂不动了,死狗般瘫软在血污脏泥里,嘴唇偶尔抽搐蠕动,吐出虚弱的骂词。
谢唯山下令撤掉刑具,淡然地说:“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找你吗?因为我这几天去了趟嘉禾郡。”
朱泉的眼皮有眼珠滚动的痕迹,但却一动不动伏在地上。
顿了一顿,谢唯山笑着道:“我看到那几个孩子了,白白胖胖十分可爱。还有那女人,啧啧啧……”
朱泉猛然抬起头,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挪动到前铁栅栏,双手攀着低吼:“别动他们!我警告你!”
谢唯山大笑。
“朱兄此言差矣,在下诚意十足邀请尊夫人及令郎令嫒过京玩耍,怎可用‘动’字呢?”
狠狠闭了闭眼,朱泉心里掠过一丝悲哀。
“求……谢尚书高抬贵手,有事只管吩咐,朱某无不领命。”
谢唯山微笑颔首。
“这就对了,这才是聪明人所为。”
万福楼还没摆脱掉几日前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全员陷入恐慌的低迷氛围中,老鸨子索性关门谢客。
就在这深秋的冷夜,楼主回来了!
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肥胖的身躯缩水一圈,面颊凹陷,突出两颗眼球十分骇人。
老鸨子一身骚骨早就闲得发痒,楼主一句“继续闭门谢客”让她的笑容僵在嘴角。
“楼主……这……”
没等她把话说明白,眼前已经空荡荡,楼主回楼上去了。
老鸨子跺跺脚,垂头丧气回自己屋里。
且说这万福楼主原是负责赵灵泽投放云京的暗桩的头目,所有在云京活动的细作听他号令。
现在得知他回到万福楼消息,那些蛰伏起来的探子早就按耐不住,陆续进楼探望。
他们不清楚朱泉遭遇什么,仅仅知道他被号称催债而来的一帮人带走。
所有人迫切想得到真相,几乎每个进入房间的人第二句话都是问朱泉这几日行踪。
朱泉并未立即回答,耐心坐着喝茶,听手底下的人叽叽喳喳讲话。
当空阔的房间挤满黑压压的人头,朱泉终于放下茶杯,清咳一声,深沉的目光望着场中众人:“诸位同僚,朱某一时糊涂做了不该做的事,令诸位笑话了。那日那群人口中嚷嚷,确有其事。”
场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向朱泉聚集。
朱泉作出羞愧的容色:“今日特地请诸位前来除了解释这失踪的一段时日,另外交代一下新的交接点。”
在他顿住话头的空当,侍立身侧的几个小厮,往人群里挨个倒酒递杯。
延了一阵时间,朱泉再度发表讲话,此时他手里也多了一只酒樽,往前一举:“这杯酒是朱某向各位致歉,往后多多关照。”
因朱泉在众人心中诚信可靠,从不诓骗欺压同僚,再加上很得大司马信任,大家都看在眼里,当下无有他虑,仰头一饮而尽。
接二连三亮出见底的酒樽。
朱泉高兴得脸上泛起笑容,向大家点点头:“承蒙厚爱,请诸位稍坐片刻,朱某进去取大司马手谕宣读。”
原来这房间是间套间,内里还有个小房间。自从进了房间,朱泉迟迟不出,大家百无聊赖坐在那里。
几乎同一时刻,全部人突然感觉到四肢麻软,全部力气只够用来喘息,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嘴唇无声张合,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地面上到处都是试图站起来,却因失力跌倒的男女。
直到此时,众人方然醒悟:酒里有毒!
朱泉始终没有现身。
可是小房间门却打开了,涌出十几条带刀大汉。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面孔清俊,然而处于此情此景看来,却与阎罗无异。
带刀汉子们由青年左右奔出,杀气腾腾冲向人群。
在场这三四十来人如同待宰羔羊,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屠刀在空中划开弧线,转瞬贴着颈子一拉。
血花迸溅,登时了账!
房内同时上演着大同小异的情节。
谢唯山干净的暗青色锦袍染上点点血痕,鞋底也让鲜红的血河漂染出浓郁的颜色。
他毫不在意,静静欣赏这残忍血腥的画面。
直到最后一个活人咽气,谢唯山对小房间说:“朱楼主,出来吧。”
朱泉面上早已惨白一片,眼神痛苦而浑浊:“谢尚书,朱某全部按照你说的去做,没有半分余留,是否放了拙荆与孩儿们。”
谢唯山点了点头,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嗯,确实该践诺了。来人,送朱楼主上路。”
来不及高兴,先抓到一处疑点,朱泉惊恐万分:“什么意思,谢尚书?”
谢唯山理所当然地口吻:“当然是,送你们一家团聚呀。”
轰的一道滚雷在脑顶炸开,朱泉脚步踉跄,身子摇摇晃晃,嘴唇直哆嗦:“你……你……你竟敢……啊……”
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谢唯山背过身,听见身躯重重跌倒发出沉闷声响,他缓缓勾起唇角,笑着打开房门,抬步离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