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绿意盎然。
御花园内,一只雏鸟扑到绿草坪里,浓密的杂草淹没它的弱小身躯,也成了雏鸟振翅的阻碍,细弱地鸣声从杂草深处传出来。随后,被一只苍白伶仃的手掌托起来。
刘辞忧凝视雏鸟,面孔浮起物伤其类的悲凉神色。他自己譬如这雏鸟,困在华美的牢笼,然而雏鸟还能等到长大,远走高飞这一天。
那么他呢?小皇帝内心一片迷茫。
他仰面看着头顶上那密匝匝地浓绿树冠,思索着怎样把它放回鸟窝,光秃秃的树干着实教人犯难。
身后老太监躬身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鸟儿沾了人气再送回去,母鸟必定丢弃。”
皇帝面露诧异之色:“王公公,这是怎么说?”
“据说乃是因为母鸟靠气味识别幼雏,如此沾了人气会被视作异类。”
闻言,刘辞忧呆了一呆,正不知作何计较,蓦然听见蓝无暇声音传了过来:“王公公说岔了,鸟类并不这样,只有野兽才是。”
两人均是一愣,齐齐朝声源处望去,只见蓝无暇大步流星从抄手游廊尽头行来。王公公尖着嗓子娇滴滴道:“哎哟,蓝统领,咱家丢丑了。”
蓝无暇也不言语,越过王公公面对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让末将把它放上去,如何?”
皇帝眼前一亮,喜道:“再好不过。”
蓝无暇接过雏鸟,当即提气一跃,整个人稳稳当当站在一根枝桠上,黄褐色的制式武官袍不时从厚实的树荫里闪现。
刘辞忧不错眼的盯着上方,几片叶子飘飘忽忽坠落,树梢沙沙抖动。俄顷,眼前一花,蓝无暇已经回到地面。
“蓝统领好身手,厉害厉害。”刘辞忧不由得发出一声喝彩。
王公公趁人不注意,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撇撇嘴,无声冷嗤。
蓝无暇唇角扯起一抹淡淡地微笑,不待人发觉,马上恢复那副板正表情。
“蓝统领打哪来?”刘辞忧知道她性情冷淡,所以并未计较,此时他兴致甚高,也就不忙着回去侍奉佛祖。
蓝无暇一丝不苟地回答:“公廨,刚处理完军中事务。”
刘辞忧点头唔了一声,敷衍着几句,随后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就借口回紫宸殿。
太极殿内,文武分两班而立,户部尚书白道静出班奏事:“陛下,现又有一股数量庞大的北方流民等待渡江,应该怎么应对?”
刘辞忧捻动佛珠,不假思索道:“分流收入各州郡县,由地方主事划分田地宅舍以稳定民众,继而统计人数上报户部登籍造册。”
珠帘后面飘出一声清咳,刘辞忧顿时感到一阵烦躁,却不得不摆出低姿态询问。
林太后威严的声音隔着珠帘,清晰地传彻在宏伟的大殿之中:“流民成分复杂,一旦夷狄蛮子混夹在我胞族中进入大宁,寻衅破坏,扰乱治安尚且事小。最怕来者不善,窃取情报传回本国,里应外合瓦解我朝。故此,皇帝之策不可取。”
刘辞忧额上冒出一片虚汗,有些急促的转动佛珠,只觉得喉咙干涩黏连,半晌发不出一声。
林太后鹰眸通过珠子间隙钉住皇帝,只是停留一瞬又转到文武百官所在,在他们脸上流转一遍,沉声道:“这个问题迫在眉睫,不能置之不理,谢尚书可有对策?”
紫袍青年手执笏板出班,温声说道:“臣认为太后所言极是,却不能硬着赶回原籍,万一把这群亡命徒逼到绝路,起事造反,也足够让人头疼。就让他们止步于北面,打散分入凤栖郡、安民郡、伏波郡等三郡。”
太后皱眉道:“此我江北三郡,连年接纳流民,早已臃肿不堪,此计恐怕不妥?”
谢唯山白皙俊秀的面孔泛出一丝狡黠笑容,不以为意道:“这就是他们的问题了,朝廷已给出解决方法,倘若嫌弃地方拥挤,朝廷鼓励他们北伐,夺回领土。”
太后愕然半晌,原来还能这样?看似解决问题又没解决问题,可细细想来却隐含智慧,若能推行下去,应该很奏效。
“就依谢尚书去办吧!翰林院,速速起草诏书。”
接着陆续又有好些大臣进疏奏事,不一一言表。
皇帝怀疑自己一定打盹了,如果不是太监提醒,他都不知道快要散朝。他忐忑不安的朝珠帘后望去,不期然对上太后目光,脸色唰的一片惨白,几乎捏碎指尖的佛珠,结果等了半天,一点事都没有。在皇帝宣布散朝时,太后领着宫婢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他的紧张情绪一点都没缓解,额头不断冒出冷汗,也许是一种条件反射,想要站起来,可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有人递上一块手绢,刘辞忧抬起头,发现蓝统领不知何时出现,他只管发呆,那蓝统领也未曾露出不悦之色,竟替他细细擦去脸颊额头上的汗水,接着掏出一块饴糖,眼神含带鼓励的意味。
刘辞忧越发呆滞了,简直哭笑不得,这蓝统领当真有意思,拿他还当小孩子看呢?以为给块饴糖就哄好。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刘辞忧哪能忍心弗了呢。
他从她手指间接过饴糖,剥开纸壳,把一枚黄澄澄的饴糖含在嘴里,微笑着说:“好甜。”
蓝无暇点点头,严肃的面孔掠过一丝波纹,那依稀是个笑容。
“陛下,明天真禅寺有一场法会。”蓝无暇说。
刘辞忧闻言一脸艳羡,言下之意透露出遗憾:“唔,要能出宫我倒是想请一尊药师佛回来。”
他嘴里有颗糖,说话就显得含混不清,那两颗黑眼珠子乌溜溜转了转,就有种少年气扑面而来。
看到他,蓝无暇内心一痛,马上想起远在长乐的阿弟,上次他来信说当上大司马的亲卫队长,字里行间洋溢着的喜悦和骄傲。
可惜那孩子光傻乐,却不知自己被人扣押为质,以牵制身处云京的她。
蓝无暇轻叹一声,就说自己明天休沐,到时候替他跑一趟。
那天晚上散值,蓝无暇骑上马往家奔去。
蓝府在宜兰坊,是座三进宅院。父亲谢世多年,家中现有母亲蓝王氏、寡嫂杨氏及侄子侄女。另外还有几个下人,看门的蓝忠和他担任厨娘的婆娘,蓝夫人房内两个丫头,杨氏房内两个丫头,再两个小厮专门干粗活。
相较于那些世家大族,蓝家人口还是太单薄了。
马儿冲到府门前,惊动了门口打盹的蓝忠,这老仆一见将军回来了,赶紧趋到跟前。蓝无暇跳下来,把缰绳扔给蓝忠,径直踏进大门。
她打算先去蓝王氏院子,这时候天已经擦黑,挂在廊檐下的纸糊灯笼在微风中荡悠悠,那灯光亦忽明忽暗,偌大宅院寂然无声,只有脚底下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蓝无暇是习武之人,脚步轻盈矫健。
昏昧光线下,蓝夫人房里的小桃去厨下打水回来,刚走到院门那里,猛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长廊那端飘过来,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咣当扔掉木盆,赶紧跨进门槛拉上院门死死顶住,旋又想到鬼能穿墙,尖叫一声,冒冒失失闯进屋子里。
蓝夫人和另一个丫头杏儿在窗边软榻绣鞋面,都让小桃吓得不行。
“怎么回事?”蓝夫人被那声尖叫惊得差点刺破指头,当下冷着脸呵斥。
小桃一脸惨白,说了句有鬼,就看到一道阴影从后面覆盖上来,当场背脊发凉,蓦然听见夫人唤将军名字,愣了一愣,僵硬的转过身子。
蓝无暇一副迷蒙的表情,左看右看,甚是不解:“都怎么了?这样看我。”
蓝夫人瞪了小桃一眼,气得不轻,却没什么实质性惩罚,只是不痛不痒骂了两句。
小桃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母女俩有段日子没见,对坐着说了好些话,其实大多都是蓝夫人发言,蓝无暇偶尔捧哏。
蓝夫人小门户出身,父亲是白衣秀才,她做姑娘那会儿读过几本书,为人知书达理,行事慢条斯理。
蓝无暇跟她母亲没什么话说,或者说她那种性格跟谁都聊不来,蓝夫人讲到最后,两人都沉默了。她又多坐一下就表示过阿嫂那边一趟,蓝夫人也没留,起身送到院门口。
女儿离开后,蓝夫人莫名感到轻松,大概寂寞惯了,就连自己的女儿一时也难接纳。
蓝府第三进东厢房,寡嫂杨氏领着一双儿女并两个丫头居住,此时也还亮着灯,主仆三人聚在灯下做针线活。
蓝无暇到了这里,姑嫂除过最初那阵寒暄照样无话题。
两个孩子大的十二小的十岁,至今没分房,就在这房间里另置两张床以屏风隔开,兄妹俩各占一头,此时当然歇下了。
时辰不早了,蓝无暇略坐一坐,当即辞别嫂嫂,终于要回属于自己的院子。这里她不常住,但是家仆每日洒扫,是以洁净如新。
进门左边是一爿武器架,右边置着蓝娘子的牙床,床品花团锦簇,倒也有几分女儿家气息。
蓝无暇解下战刀挂在武器架上,这时家仆也抬了热水进来,便洗了澡安歇。
翌日吃过早饭,蓝无暇换上便服骑马出门。
真禅寺在城郊枫林山,这一向香火鼎盛,因着法会,官道上车马如龙迤逦而行,不见头尾。
大日头底下,朝圣队伍宛如体力不支的老者,慢吞吞推进,动几步就停好长时间。可是蓝无暇脸上不显一丝烦躁,尽管她也热得满头大汗,听着周围别人嗡嗡嗡的咒骂抱怨,她更加不懂,除了增添烦恼能起什么作用?
她和一辆华丽马车并肩,这时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叫住了她。
“蓝统领。”
蓝无暇惊讶的侧过脸,对上谢唯山晶亮的眼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