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渐渐清晰,谢唯山适时放开蓝无瑕。他找到住持,亮出令牌,告知情况。而后托林嘉平携带尚书令牌快马加鞭回城,通知府尹及刑部两处,前者速速关闭城门,配合后者搜查匪寇。
并贴榜告示:今一伙贼寇流窜京城,行不法之事,劣迹斑斑,刑部及京兆尹联合捉拿匪帮,敢于窝藏侵钦犯者,视同其党,不论身份,一律捉拿归案。
真禅寺已经驱散信众,封锁起来。
刑部官差一到达,谢唯山提出送蓝无瑕回家。
蓝无瑕自己这情况,也没办法拒绝。
只是她好似黏在石凳子上一样,要起不起的。寺院前空地上铺就青石板,大树底下放置一排排石凳子。从后边出来,蓝无瑕坐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谢唯山凝思片刻,恍然大悟,当即向寺庙住持借了一件干净直裰给蓝无瑕披上。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善举。
蓝无瑕披着直裰,跟随谢唯山从众人面前走过,突然有种感觉:谢尚书貌似没有想象中道貌岸然。从前在霞州驻扎,常常从赵灵意口中听到他名字,后缀必定是伪善、虚伪、狂妄、无知小儿……诸如此类形容词。
“蓝统领,请上马车。”谢唯山将她领到马车前。
“谢谢,劳烦谢尚书。”蓝无瑕唇边掠过一丝微笑,表情没多大改变,然而眼神却像融化的冰山。
谢唯山有一瞬间的呆愣,眼前人影一晃,她已经上了车厢里。
当时有个家仆负责驾车,就侍立一旁等待。
经过能工巧匠巧妙合理的设计,车厢宽敞明亮,同时又很注重**。
两人隔着一方矮桌分两侧坐下,沉默使得空气有重量感,那种凝滞的氛围压迫心脏,催逼人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谢唯山的视线从蓝无瑕眼睛滑走,顿了一顿,打开话题:“蓝统领眼睛有无大碍?”
他指的是流进血液的那只眼睛,他发觉眼球通红可怖,而且她总是频繁眨眼,猜测应该不舒服。
故而虽是问她,并不待对方应答再计较,当即就着矮桌上冷茶水打湿手帕,递到蓝无瑕面前。
“多谢。”蓝无瑕脸色不太自然,接了帕子擦摸半天。
谢唯山观察她的反应,最后得出结论:蓝统领不喜欢别人过于主动。
可是他不明白,都已经当上统领了,人情社交总得谙熟吧?否则如何坐稳这位置。
其实他这样想并无道理,但蓝无瑕偏偏是个例外,纯粹靠军功叠加硬爬上去。倘若毫无军功傍身,万万袭不了她阿耶的位置,谁让她是女人身。
车轮子碾压泥地噗嗤噗嗤响,离城还有段路程,得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静默了一会儿,谢唯山又启声:“蓝统领今日来,为祈福还是无意为之?”
蓝无瑕攥着已经沾染血污的手帕,犹豫着是否直接还给他,后面一想,不太合适,决定先拿回家洗干净,日后找个机会再还也一样。
她暗自思忖,同时敷衍谢唯山:“嗯,是的。”
谢唯山发觉蓝无瑕根本没认真听,当下微笑着追问:“是什么呢?”
蓝无瑕虚空地望了望他:“随便转转。”
一阵无言。
“说来可能没人信,我为许愿而来。一愿边疆平靖、二愿百姓安居乐业,三愿大宁繁荣昌盛。”谢唯山倏地自言自语。
声音不大不小,能够使人听明白。
蓝无瑕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呆了半晌,方然应声:“谢尚书忧国忧民,无瑕敬仰。”
她竟在车座底下摸出一把酒壶及杯子,斟了酒遥敬谢唯山:“敬尚书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
谢唯山居然还能分出一缕心思想:谁放的酒?
“怎么,据蓝统领语气,难道我们想法不谋而合?”他是明知故问,实际上谢唯山向来不信鬼神,是个彻头彻尾的务实派,将“人定胜天”奉为圭臬。
所谓愿望全部来源于蓝无瑕那条红布。
忽听蓝无瑕轻轻一叹:“说实话,我确实许过愿,且与谢尚书的大同小异。”
又倒了一杯,“难得满朝文武遇到想法一致的同僚,可谓喜事一桩。”
待要仰脖猛灌,忽听谢唯山出声,言下之意也想来一杯。蓝无瑕笑笑,弯腰掏摸,却是再也没有了。
她想了一想,饮尽杯中酒,再斟满递向谢唯山。蓝无瑕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类似事情军营司空见惯了的。
谢唯山沉静的面孔泛起一丝异样神色,似乎被这堪称大胆的举动惊着,打量几次蓝无瑕,欲言又止,可是她的表情那样坦荡,所以他最终却还是接过了喝进去。
蓝无瑕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又陷入沉默。
这无名酒酒性不低,再加上蓝无瑕是那种沾酒必红脸的体质,不一会儿红霞上脸,冷峻如山的脸庞生动鲜活,依依可人。
她知道自己是这种情状,故而倚靠车厢壁闭目养神。
谢唯山笑道:“蓝统领醉了?”
蓝无瑕黏黏糊糊嗯了一声。
车子平稳行驶。
他有些无聊的拨开帘子,官道两侧高高低低的田垄延伸至远处群山之下,时已暮色,鸟儿回巢,牧童晚归,橘红色晚霞涂抹着深蓝天空,十分可爱。
当窗外的风景再次更换时,马车已经停在蓝府大门口。
谢唯山低声唤了几遍,才将这位蓝统领从周公那儿叫回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起初眼底有些迷蒙,旋即恢复清明:“抱歉,我睡着了。”
蓝无瑕那本来淡却颜色的脸颊,此刻又添红晕。谢唯山当然没错过,并且清楚蓝统领因为尴尬方如此。
当下故作不知。
二人都下了车,谢唯山道:“统领急着用马不急?”
他指的是她骑去真禅寺那匹马,当时因事借了林嘉平。
蓝无瑕回不急,顿了一顿,补充说:“尽管用,何时还我都行。”
谢唯山笑着应下。
二人分手。
当是时,云京处于戒严状态。京兆府衙役和刑部捕快联手,分成几路挨家挨户搜查,闹得人人自危。
此时,谢唯山、京兆府尹上官贤及刑部尚书王云楼在刑部府衙会面。
三人聚集在后堂待客厅,茗品飘香,烟雾袅袅。
谢唯山浏览的几份供词来自真禅寺和尚,事发后几位主事长老被请到刑部。这句话里面毫无讽刺成分,盖因真禅寺与各大世家乃至皇室成员私交甚笃。即使那地盘上出了事情,刑部也不敢明着得罪他们,乃是客客气气请求下山做笔录。
谢唯山看得很仔细,两位同僚也不觉得枯燥,自顾品茶,要等他阅完再交谈。
过了好一会儿,谢唯山终于放下供词,先喝了一杯茶缓解疲惫。
“王尚书,这么说几位长老具否认同那伙匪徒有牵连?”谢唯山放下茶杯,皱眉道。
那么新面孔同一时间出现在寺庙,竟然不曾惊动任何人!是和尚欺世人愚昧,还是那伙贼寇果有偷天换日的本事?
谢唯山不赞同后者,世间没有神迹!分明是老秃贼有恃无恐罢了。明白这点,但他同时清醒的知道,一旦在这方面彻查下去,必定把多方势力牵扯进来。王云楼人精似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定然另辟蹊径,尽量不碰真禅寺这枚硬茬。
就见老狐狸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几位神态,据某观察,不似作伪。”
上官府尹适时接口:“目前为止,我这边没有新进展。”
沉默一瞬,谢唯山捏出那枚红耳珰交给王云楼:“歹徒身上搜来的,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王尚书欣然接受。
过后又转交给下面捕头,由他们跑腿去。
但它并未给案件带来突破口,办案捕头们由此断定,这是外地来的。
那范围可就广了,如此一来王尚书不得不往州府郡县下达搜捕文书,配有这耳珰的画图。
管它成不成,横竖做到分内事了。
五天后,捕头在安乐坊一家伎馆捉住那伙匪徒中的一员,而且这是他自己酒醉后大肆宣扬的。直讲得陪侍歌伎张大嘴巴,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报官,遂招手唤小丫头,二人交颈咬耳,随后小丫头借故出门,再次出现身后多了老鸨子及一帮官差。
这架势,那恶徒一个激灵酒醒了,后来没多久又被刑部的拶刑箍得晕懵懵。
“啊啊啊啊……”
一阵阵惨叫声冲破天穹,闻之心惊胆战。
十根手指血肉模糊,不忍卒看。
王尚书一拍惊堂木:“速速报出同党,饶你不死。”
那匪徒有几分血性,死活不招。
不招是吧?
王尚书大怒:“左右,请夹棍!”
两名如狼似虎的官差抬起夹棍扑向恶徒,刹那间凄厉的惨叫声伴随鲜血喷薄而出。
“啊啊……老爷饶命,饶命老爷,我招我招!”
夹棍威力非比寻常。
王云楼得意地翘起胡须:“快讲!”
恶徒脸色惨白,汗湿重衫,哆哆嗦嗦地把藏身地点供出来,以及犯案理由。
王云楼一听,愕然良久。
他妈的,这伙罪犯竟是直接躲在真禅寺后山密洞,昼伏夜出,像只老鼠。
不用说,内部有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故而才如此胆大包天。
王云楼抚着胡须陷入沉思,要是别人就好办了,偏偏发生在谢唯山和蓝统领两位重量级身上,后者其次,蓝家三流门第,不足为虑。唯独谢唯山可是出自顶级世家谢氏,其家族人兴丁旺,族中子弟分散各部担任官职,可谓是盘根错节。他既不能得罪真禅寺,同时要把案子办得漂亮,至少明面上混过谢尚书。
如此一想,王云楼打发衙役将犯人压入大牢,同时亲自捉笔修书一封,着人速速送往真禅寺住持长老处。
收到刑部尚书信函,真禅寺住持长老端详了一阵,当下回信尚书郎。
那天晚上,真禅寺人迹罕至的后山森林里一处密洞,正在篝火炙豚,饮酒狂欢的几名江湖刀客突然遭到官兵包围。接着,刑部又在真禅寺提走三位高僧,据说就是这三位给那伙罪犯提供便利。
陈述案情,签字画押等走完一系列流程,灰衣僧人混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刀客中间由官差押赴刑场。
沿街观看的百姓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越发的迷惘了,三位僧人面容慈祥,目光温和,怎么都不像干坏事的呀!
王尚书可不管这个,能结案才是正经。
蓝无瑕和谢唯山受邀观刑,到达现场不由得大失所望,那少年不在此列,他才是案件主谋!
他们身居要职,没空天天跑刑部,便是这个纰漏弄丢了关键人物。不过,在谢唯山看来这也没什么,他若再来,打回去就是。
眼看即将接近午时,不知为何太阳好似失去光芒,黯淡的球体溜进云层,天空黑压压一片,云中雷电闪烁。
站在场外围观的群众之间便忽然兴起一种论调:天现异象,一定是有人含冤屈死。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简直如同洪水般泛滥。
王尚书开始有点慌了,眼珠子不安的转动。就在这时,谢唯山出声道:“王尚书,某观此案有隐情,不如收监,容后再审?”
个球隐情,合着不用你操心,动动嘴巴谁不会!
不容分说,当即往犯人面前丢掷亡命牌。
俄顷,七八颗人头均落刽子手刀下,骨碌碌满地滚,好似一颗颗西瓜。
与此同时,瓢泼大雨和一道雷电同时降下,那白晃晃的雷电夭矫而至,劈坏王尚书头顶上的瓦棚。
雨水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汇聚成一汪鲜红的血溪四处流淌,现场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腥味。
蓝无瑕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抿着唇向谢唯山略作点头告辞,随即冒雨直奔骏马扬鞭而去。
谢唯山站了起来,视线里是蓝无瑕渐渐模糊的背影。
他静默了会儿,方然看向王尚书,此时那儿简直叫兵荒马乱。众衙役手忙脚乱把他从瓦片底下掘出来,尊贵无比的紫衣高官在迅猛的雨势中,俨然变成落汤鸡。
谢唯山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绷着面皮作担忧状:“快搀扶尚书到此避雨。”
这刑场原有两座瓦棚,分主客设置,他和蓝无瑕居旁位,王尚书身为监斩官占主位。
王尚书显然给那道雷劈傻了,来了以后嘴里反复念叨“时运不济”。谢唯山没什么话安慰他,敷衍几句,就也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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