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路上,过了江再往上山的路上拐,路越来越靜,夜越来越深。
临近深夜十一点半,整条道上前后没一点人烟灯火,全靠两盏车灯照出几丈远一片亮堂。车灯划破暗夜,恍如一苇孤舟漂在海上。
大概是这样的车内环境,让人与人之间天然生出几分想要接近的**。
奚斐右手搁在腿上,盯着车窗外黑黝黝的树影看了一会儿:“你当真看我的画?”
“啊。”覃川往左打死方向盘,拐向奚家老宅的方向。他的手指细长,指尖缀着一层薄薄的茧,这会儿似笑非笑的:“怎么,还要我验明正身自证粉籍?”
奚斐温声道:“刚一回国就在三次元遇上粉丝,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难免有点意外。”
“我最早看的是你的那本《七日谭》。”越往山上走,车道越来越窄而弯,车速也随着放缓:“没记错的话,这本是你的成名作。”
奚斐扭头去看旁边的人,脸上神情真有十二分的意外。这确实是他的第一本长篇漫画集,志怪灵异恐怖漫,由七个短篇故事组成。这本书让山奎这个笔名开始在业内崭露头角,确实称得上是奚斐的处女作。
他很幸运,第一本画集就有一些水花。但这本书远没有他之后的其他几部作品声量大。又因为是英美灵异背景,有指向性的受众,在国内还没有刊行过。
“怎么样,惊喜吧?出门就遇上一个老粉。”覃川勾了勾嘴角,冲他露出一个无声又幅度夸张的笑。
“是挺意外的。”奚斐眼观鼻口观心:“头一回见你的时候,真看不出来。”
“拜托,稍微体量一下我身为多年粉丝仅存的一点的谨慎克制吧。”覃川有意同他玩笑:“我要一上来就狂热到不行,万一被当作个脑残粉,你不得直接被吓到跑路。”
奚斐没有接话,不知怎的。他有种莫名虚幻的感觉,即便这个人口口声声说着如何喜欢他的画,他只觉得这份喜欢云遮雾绕的,落不到地上。
覃川仍旧盯着路况,半边脸隐在夜色里,有明灭的光影变幻:“你前几年都在国外,美国?”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
奚斐微愣,“华盛顿住了一两年,然后去了旧金山。”
“去那边是旅居?还是……”覃川话说得单刀直入,是在问**,口气倒是稀松平常。
奚斐再转头看身旁的人,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车里,稍一偏身子就能挨上彼此的胳膊,好像真是认识许久的故人了,但他对这个所谓的“粉丝”还一无所知。
“看病。”他的坦诚来得没有征兆,“在华盛顿做了几回手术,医生说需要静养,就搬去了旧金山的乡下。”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变故?”覃川想,当时的情势得多严重,才会让他连大学都没有继续念完。
“车祸。”奚斐声音很淡。
覃川眼角余光瞥了眼奚斐的腿,此刻掩在裤腿下看不出异常。可每当这个人一走路就会让人看出端倪。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奚斐时的情形。——这一点肢体的残缺,让奚斐这个人有了不完满的缺口。就像一件质地上的瓷器有了不容人忽视的瑕疵,叫人难免感叹造物主的不近人情。
“怎么出的车祸?”覃川眼睛仍旧盯着黑漆漆的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方向盘。
说是漫不经心吧,声音沾染了某种兴味。
怎么出的车祸?车祸过后的这几年里鲜少有人问过奚斐这个问题。
以至于他有点神情恍惚,当真顺着话头陷入沉思,试图捋清那段埋进时间里的前尘织就的网。网的背后是不愿提及的满目疮痍。
十八岁对很多人来说或许都是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望奚斐十八岁的开头。结束了独自在国外五年的寄宿中学生活,刚刚考上江大的王牌专业建筑系。
回到江城的生活是新奇又充满生命力的,大学才刚刚开了个头,剧情铺陈的后续应当也是让人心生向往的。
然而,正所谓人生无常。在十八岁的这一年的十二月,奚斐才头一回切切实实体认了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威力。“无常”突然而至,不给人丝毫转圜的余地。
“那时候你是一个人吗?”覃川的声音响在耳朵边,“我是说,出车祸的时候。”
奚斐捋了捋衣服的下摆,像是整理纷乱的思绪那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回到了现实空间:“四个人在车里,车子侧翻冲破了护栏。活下来的……就我一个。”
“活下来”三个字真是有如千斤重。
“那你还挺幸运。”覃川声音低沉,像是真为他的幸运感怀。
奚斐不得不赞同:“是啊,当时主治医生都说从那个高度摔下去还能活下来算是个奇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眉心一动,是真有些动容了吧,“那天我爸就坐在我旁边。后来现场勘察的警察和救援队推测说,车子翻下去的瞬间,是他抱着我拿身体缓冲了大部分的冲撞。”
覃川转头,身旁的人被夜色笼罩上一层摇摇欲坠的落败和破碎,他听见他风中残烛一样摇曳的声音:“我得谢谢他,让我活了下来。”
那声音里浸着点不容忽视的痛,真叫人心碎啊。可生老病死飞来横祸,若不是身在现场同样经历一场,就难能感同身受。
覃川胃里有些灼热,有恶心往他脑门冲,身体不大舒服,却还强撑着,“车祸那么突然,一瞬间的事,想必你爸 ……他们都走得没有那么痛苦吧。”
“大概吧。反正能感知到痛觉的也就我了。”奚斐顿了顿,“还有那些人的遗属。”
是啊,他的痛是身体上的,而死去那些人遗留在这世上的亲人,感觉到的全都是心里的痛。失去至亲的苦痛,岁岁年年,教人断肠。
一个急刹,车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几声尖锐的声响,车子摆动几下停在了路边。
“我不大舒服。离你家不远了,辛苦走一段。”意思很明白了,是要他下车,声音浸在疲倦里,脸色真不大好。
“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我家歇一会儿。”或者,干脆住一晚上,也不是没住过。
覃川的声音有些油盐不进的冷漠,“我明早有课,还得赶回去。”
这人的态度急转直下得有些莫名其妙。
奚斐不明就里,但他拉开了车门,站在微凉的夜风里,像是一片枯叶转眼隐匿进泥土,眼看着那辆骚包的蓝色保时捷消失在夜色里。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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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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