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和试卷哗啦啦的翻动声中，一天天滑向七月。天气热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太阳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扭曲变形。
教室里，老旧的电扇徒劳地旋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混合着汗味、风油精和无数本摊开的练习册油墨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期末复习季的、焦灼而浓烈的气息。
月考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期末考试的阴影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了头顶。不用老钱再多说，教室里那种“准高三”的紧迫感已经肉眼可见地浓厚起来。课间吵吵闹闹的人少了，趴在桌子上抓紧时间补觉或者埋头刷题的人多了。连江昊这种平时上蹿下跳的活宝也难得安静下来，对着物理卷子抓耳挠腮。
“啊啊啊！杀了我吧！这摩擦力到底向哪边啊？！”江昊第N次发出哀嚎，把头发挠成了鸟窝。
“昊子，你小点声！我脑浆都快被你嚎出来了！”张明远从五班后门探进脑袋，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我们班老刘更变态！发了一套高考模拟卷当期末复习题！这是人做的吗？”
“彼此彼此！我们严老师要求古文默写错一个字抄十遍！”贺让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飘过来。
“化学方程式配平杀我……”王言瘫在五班门口，眼神呆滞。
走廊里，抱着书本疾走的身影多了起来，办公室门口排队问问题的长龙从早到晚都没断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混合着疲惫和拼搏的气息。
“商哥！商哥！救命！这道数学题！看不懂！答案也看不懂！”江昊抱着习题册窜到我旁边，哭丧着脸。
我正对着一道电磁感应题运气，头也没抬：“滚蛋！没看哥自身难保吗？”
“问学神啊！”我没好气地指了指旁边。
江昊立刻转向谢怀意，瞬间切换成谄媚模式：“怀意！意哥！学霸！帮帮忙！就一道！一小道！”
谢怀意被打断思路，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接过习题册，看了一眼，拿起笔，声音清冷简洁：“辅助线作这里，连接这个点，用相似三角形。”
“哦——！！原来如此！茅塞顿开！谢谢意哥！意哥万岁！”江昊恍然大悟，屁颠屁颠地跑了。
我凑过去，下巴几乎搁在谢怀意肩膀上，看着他草稿纸上清晰的辅助线：“啧，学霸就是学霸，一眼看穿本质。”
他身体僵了一下，耳根微红，往旁边挪了挪，低声道：“……你自己做。”
“不会嘛。”我耍无赖，靠得更近，能闻到他颈间淡淡的皂角香和一丝汗味，混合着风油精的清凉，居然不难闻，“老师说了，要互帮互助。”
他抿紧唇，不理我，继续做自己的题，但笔尖明显慢了下来。我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廓，心里那点因为复习而积攒的烦躁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嗯，期末复习的乐趣，大概就在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骚扰”学霸同桌吧？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黑压压地堆满了天空，闷雷滚滚。教室里不得不开了灯，白炽灯的光线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惨白。
“要下暴雨了！”有同学小声说。
果然，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狂风卷着雨水扑打着玻璃，外面天地失色，电闪雷鸣。教室里却显得格外的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闷热被驱散了不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
“哇！爽！凉快多了！”江昊长舒一口气。
“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张明远感叹。
老钱顶着他那锃光瓦亮的脑门走进教室巡视，看到大家都在埋头苦读，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有点临考的样子了。心静自然凉！下雨天，正好安心复习！”
他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走到我们这边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我和谢怀意靠得极近的脑袋上扫过，咳嗽了一声。
我立刻坐直身体，假装认真看题。谢怀意也绷直了背，耳根通红。
老钱没说什么，背着手走了过去。但我感觉他那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我背上停留了好几秒。啧，老钱这雷达，也太灵敏了点儿。
放学铃响的时候，雨还没完全停，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大家挤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外面湿漉漉的世界发愁。
“没带伞！完蛋！”江昊傻眼了。
“我也没带！早上那么大太阳，谁想到会下雨啊！”张明远哀嚎。
“我有伞！昊子！跟我挤挤！”贺让拿出一把折叠伞。
“我跟我伊姐一起打！”柯静小声说，高伊已经利落地撑开了一把漂亮的阳伞，把她拉了进去。
“商哥！怀意！你们呢？”江昊问。
我看了看谢怀意，他摇了摇头，表示也没带。
“跑回去吧！反正不远！淋点雨凉快！”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英雄所见略同！冲啊！”江昊嚎了一嗓子，率先冲进雨幕。张明远、贺让、王言他们也大呼小叫地跟着冲了出去。高伊和柯静共撑一把伞，小心地踩着水洼走。蒋文杨推了推眼镜，淡定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件……雨衣？穿上了！钟薛楼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面无表情地撑开，走进了雨中。
我和谢怀意对视一眼。
“走？”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外面密集的雨丝，轻轻点了点头。
“冲！”我拉起他的手腕，冲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校服，冰冰凉凉的，驱散了残留的暑气。我们在雨中奔跑，踩着积水，水花四溅。
周围是同样在雨中奔跑、嬉笑叫嚷的同学，充满了青春的肆意和活力。谢怀意起初有些拘谨，被我拉着跑，脚步有些踉跄，但慢慢的，也放松下来，跟着我一起在雨中穿梭。雨水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显得格外清亮。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虽然很快消失，但我捕捉到了。
跑到一个公交站台下面躲雨，暂时歇脚。两人都湿透了，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有些狼狈，又有些好笑。
“爽！”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他笑。
他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亮晶晶的。
雨声哗啦，站台下的空间不大，我们靠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湿漉漉的、带着雨水清甜的气息。这一刻，期末考试的紧张、复习的疲惫，好像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干净了。只剩下一种简单的、并肩在雨中奔跑的快乐。
期末考试的几天，气氛空前紧张。考场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和自己咚咚的心跳。每考完一科，教室里就响起一片对答案和哀嚎的声音。
“完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肯定错了！”
“语文作文跑题了没？我感觉我写偏了！”
“英语听力说的啥？语速太快了！根本没听清！”
“物理！又是物理！我跟物理不共戴天！”
我和谢怀意默契地不对答案。考完就扔一边，抓紧时间看下一科。他依旧沉稳，每场考试都提前交卷，然后安静地在座位上看书等我。我则挣扎到最后一刻，能不能及格全看天意。
考最后一科英语前，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谢怀意悄悄塞给我一颗薄荷糖，低声说：“别紧张。”
我愣了一下，接过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奇异地安抚了焦躁的神经。我冲他笑了笑：“谢了，同桌。”
他耳根微红，低下头，没说话。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整个高二教学楼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像监狱放风一样，所有人都在尖叫、拥抱、把复习资料抛向空中！
“解放啦——！！！”
“暑假！暑假万岁！”
“终于活过来了！”
试卷、草稿纸像雪片一样从窗户飘落（当然，没高三那么夸张，毕竟还有暑假作业），老师们也难得地没有阻止，笑着看着这群终于暂时解脱的孩子们。
教室里乱成一团。江昊把书抛得老高，差点砸到灯管。张明远、贺让、王言他们从五班冲过来，和我们班的人混在一起，又叫又跳。高伊和柯静抱在一起笑。连蒋文杨都推了推眼镜，嘴角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钟薛楼靠在墙边，看着我们闹，眼神似乎也柔和了一点点。
我和谢怀意被人群挤在一起。他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意，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涨的，暖暖的。
重生回来，能和他一起经历这种纯粹的、解脱的快乐，真好。
老钱最后走进教室，看着一片狼藉和兴奋过度的我们，难得没有训话，脸上带着笑意：“行了行了！安静！安静！”
底下好不容易才稍微安静下来。
“期末考试结束了！暑假从明天正式开始！”老钱宣布。
“耶——！！！”又是一阵欢呼。
“但是！”老钱提高声音，“别高兴得太早！暑假作业都发下去了吧？各科试卷，复习提纲，社会实践报告……一样都不能少！开学要检查！还有！假期期间，注意安全！防溺水，放触电，注意交通安全！别光顾着玩！抽时间看看书，为高三做准备！听见没有？！”
“听——见——了——！”声音震耳欲聋，充满了即将放假的喜悦。
“好了！放学！祝大家度过一个平安、充实、快乐的暑假！”老钱大手一挥。
“老钱万岁！暑假快乐！”同学们欢呼着，像出笼的小鸟，涌出教室。
暑假作业像小山一样堆在桌上，但此刻没人关心它。大家飞快地收拾着书包，讨论着假期的计划。
“商哥！昊子！暑假怎么安排？开黑啊！必须开黑！白天黑夜地开！”张明远搂着江昊的脖子。
“必须的！峡谷七日游！不见不散！”江昊积极响应。
“要不要组织一波海边露营？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周晴天！”高伊提议。
“好啊好啊！我可以带帐篷和烧烤架！”柯静眼睛一亮。
“带上我们五班F4啊！”贺让喊道。
“还有我们！”王言附和。
“蒋学神！楼哥！一起啊！”张明远招呼。
蒋文杨推了推眼镜：“我需要根据天气、交通、安全系数等因素进行综合评估……”
钟薛楼：“……再看。”
大家吵吵嚷嚷，兴奋地规划着，教室里充满了假期来临前的欢快气氛。
我和谢怀意落在最后，慢慢收拾着东西。暑假……意味着有两个月不能天天见面了。我心里有点莫名的空落。
“暑假……有什么安排？”我状似无意地问。
他拉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轻声说：“……可能……在家看书。写作业。”
“哦……”我有点失望，“不出去玩玩？”
“……再看。”他声音很低。
“那……回头电话联系？”我看着他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说好了啊。”我笑了笑，“要是敢不接我电话……”
他脸颊微红，低下头，没接话，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走出教学楼，夕阳正好，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晚霞绚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校园里到处都是即将离校的学生，欢声笑语，充满了假期开始的活力。
我们在校门口分开，张明远他们勾肩搭背地往网吧方向冲。高伊和柯静商量着去买奶茶。蒋文杨和钟薛楼一前一后，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了啊！商哥！怀意！电话联系！随时峡谷集合！”江昊冲我们挥手。
“走了！”我也挥挥手。
谢怀意轻轻说了声“再见”，低着头，转身走向回家的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那点空落被一种温暖的期待取代。暑假很长，但总会过去的。而且，不是还有电话吗？不是还有……偷偷见面的机会吗？
骑着单车，迎着晚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期末考试的煎熬、复习的疲惫都随着假期的到来烟消云散。前方是长达两个月的充满未知和可能的暑假。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暑假，和他一起的暑假……好像，还挺值得期待的。
——
『2016年7月13日星期三雨转晴
考完了。最后一门是英语。收卷铃响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笔放下的声音，很响。
教室里很吵，大家都在喊。扔卷子，扔书。昊子在叫。张明远他们从五班冲过来。高伊和柯静在笑。很吵，但是不讨厌。
他也在我旁边。没说话，在笑。眼睛很亮。看着外面。楼下的白纸片还在飘。像那天高三的学长学姐一样。明年就是我们了。
他给我糖，薄荷的。考英语前他说别紧张。糖纸是绿色的，很凉。一直甜到心里。糖纸没扔，放在笔袋夹层里了。有点傻。
放学了。暑假开始了。两个月。很长。作业很多，发了一摞。他说电话联系。嗯。记住了。
夏天才过了一半，还有很久。烦。
纸上又写了名字，写全了。商君意三个字并排的。看了很久。用修正带涂掉了。涂得很厚白茫茫一片，像心里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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