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寒假更先到来的是寒潮。
南城的降温总是伴随着绵细的雨,这些雨一下就是一整天、一整周,好像要下到整个人都发霉。
这样的时间,万晓安最喜欢和施情画挤一把伞,两个人紧紧凑在一块儿,好像这样就风雨无阻了。
实际上还是冷的,下课的时候万晓安都不愿再走出教室,有同学进出开门,她都要被外面的冷风打个哆嗦。
以此为理由,万晓安提出放学后就在教室里学习,等施情画从楼上下来,再一起去食堂。
沈潇潇偶尔不和她们吃饭,万晓安盯着她斜后方,就看到大冬天还要穿单件卫衣耍帅的周路成,沈潇潇最近也会向她们提起他的事情。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万晓安凭借数学和文综的优势杀进年级前100名,再次成为最佳进步奖。与高二所不同的是,这次她还要拿到年级优秀奖。
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周围的人透过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都在讨论着越来越近的未来——成人礼准备穿什么,高考后要做什么,选什么专业。
万晓安通常都是默默地听着。容千乐问她成人礼打算穿什么,她先说没想好,又说反正时间长呢慢慢想。
容千乐很急切地给她分析:“哪还有时间呀!下周放寒假,再下周春节,春节快递还要停运的,等下学期回来肯定又要先考试,现在不想就没时间想啦!”
没时间想更好,她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沈潇潇很兴奋地盘算着成人礼大家一起拍照的事情,也问万晓安说到时候咱们仨也要拍的,她买了拍立得,说拍下来人手一张。
万晓安只是嗯嗯啊啊地往嘴巴里塞饭,施情画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她也看回去:“干嘛?”
施情画摇摇头。
施情画其实想说:万晓安你的反应很奇怪噢——应该是这样吧。万晓安知道,换做过去,自己一定会很兴奋地加入这些话题,但她现在没有这些心思,她甚至没有心思去装作自己感兴趣。
她甚至没办法对学长学姐的大学宣讲感兴趣。
寒假前的倒数第二个周末,泉中总会邀请已经毕业的优秀学子回校,给高三加油鼓励。打扮得靓丽帅气的大学生,描绘着令人憧憬的大学生活,再分享一些自己的学习经验,末了问“学妹学弟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这样的时候,台下的高三生们好奇而兴奋的脸庞,台上的大学生诚恳、热情的满足和骄傲,万晓安觉得自己哪边都不属于。
班里有同学提问:“不想学习的时候该怎么办?”
学姐想了想,说:“那就不学吧。”
周路成立刻把书抛在半空中发出“呜呼”的嚎叫声,大家笑作一团,台上另一个学姐也作势要打刚刚回答问题的人,于是只好等大家笑得声音小了,班长喊“安静”,学姐才接着说:“我话没说完呢,这也不是让你现在就放弃的意思。我的经验是,六月前说要放弃都太早了,六月后要放弃又太亏了。但中间,现在应该还有一百多天吧,这段时间当然很难熬:会有学了但是没什么用的时候,有会了但是考得很差的时候,尤其我们文科还要讲究一点玄学(万晓安听到容千乐和沈潇潇异口同声地说就是就是)。”
“所以,要留给自己喘息的时刻,真的不想学习的时候,可以给自己设定10分钟的放松时间,呼吸新鲜空气,和朋友聊聊天,都可以,但时间一到还是要继续学。”学姐笑眯眯地,“顺带一提,我当时的放松方式是找人接龙背书。”
“变态啊……”容千乐在后面很夸张地惊叹,不止是她,学姐非常满意地感受了一会儿她们的惊叹,又接着说:“是有点变态了,但大家想一想,你想要的未来就近在眼前呀。”
于是又获得大家热烈的掌声。
活动的结果是很显然地。
万晓安看着沈潇潇即刻抽出她最讨厌的历史开始刷题。来宣讲的学姐们是走了,但留下的鸡血足够成功,连周路成都在那儿背他的英语作文。
未来吗?
万晓安想不到未来。
她不记得,上一次是不是这两个学姐来,或者来的人说了什么,但也许当时自己是很受鼓舞的。
可是她没办法再回到那个时候。
但她也没办法忘记那个时候。
她甚至没办法逃脱陈泽锐的影响。
万晓安忍不住想到刚回来的时候,她和陈泽锐一起去图书馆,被困在雨中的对话。
那时候她非常地忐忑,害怕自己的某个举动就会让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改变,舍不得自己回忆里拥有的很多东西,但就因为他说的话,她下定决心要为了一些而舍弃一些。
舍弃那些是需要勇气的。
大学的舍友曾经说过,万晓安也太令人羡慕了。家庭美满,父母把所有的爱和关心都给了她。充沛的爱意没有使万晓安变得骄纵,而是给予了她爱和被爱的勇气。活泼开朗的性格让她在与人的交往里一往无前,有特别好的朋友,也在普通的交友圈里游刃有余地生活着,放松的心态也使她高考超常发挥,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甚至略带艳羡的这一句话,会立即有另外的舍友替她辩驳:“别这样说呀,晓安讨人喜欢是因为她自己做得很好。”
万晓安没觉得有什么,别人的喜欢和别人的艳羡她全盘接收。她深切地明白自己的幸运和美好,也因为要珍惜这一切,才更加自在地按照心意生活。
她的大学生活也很快乐。学校就在南城本地,省去了适应环境的烦恼,主动担起东道主的热情使她很快和舍友熟络起来。因为是参考了父母老师、尤其是施情画的建议后选择的专业,虽然学起来比较辛苦,但万晓安尤其擅长得过且过——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几乎”,是因为她自寻烦恼地纠结在过去的恋情里。万晓安在学校社团里结识了特别聊得来的朋友,对方和男朋友高中的时候暧昧过,考到一个大学后又重新有了交集,现在情感稳定。羡慕之余,万晓安也忍不住和对方诉说自己的烦恼和不解,把那些在深夜里拆解的或浪漫或可疑或伤心的细节,犹犹豫豫地讲给不知过往的何雨欣听。
新朋友何雨欣问她:“讲了这么多,你还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吗?万晓安也不明白。她的生活顺风顺水,只有初恋结束得仓促又不尽人意,以至于她一直在想“本可以”,想得久了,喜欢他好像也成了一种习惯,可是习惯能算喜欢吗?
“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万晓安这回没有立即回答,施情画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答不上来。
就好像喜欢陈泽锐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长相帅气、成绩优异,脾气好性格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校篮球队的主力。
但万晓安了解的陈泽锐不止这些,他很容易吃醋,但又别扭地不愿意说,每次闹脾气都会主动与她和好,能够轻松地接应上她的脑回路,明明很在意自己取得的成果,但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非要说的话,她和他认识得太巧了,分手后也因为朋友圈的交叉没有办法完全将对方剥离,她与他总是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导致对他的喜欢也没办法消失。
朋友很尖锐地指出:“那其实他也没什么你特别喜欢的。只是因为结束得太仓促,又在同一个圈子里,才让你一直念念不忘。总之,多谈几个就好啦!”
但万晓安感觉不是这样。
那已经是高中快毕业的时候。万晓安夏天感冒升级为发烧,从办公室请假出来的路上碰到了陈泽锐。
他主动朝她打招呼,注意到她和往日不太一样后停下了脚步:“发烧了呀,这么可怜。”
她不想说话,不止是因为发烧,更是因为成绩和施情画吵架了。
但陈泽锐就是能看出来,不仅看出来,还能一针见血地告诉她:“没事的,施情画今天也挺烦的呀,她都在班里生气了。你回去给她发个消息快和好吧,好好休息。”
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好像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这能算什么呀!”朋友和施情画听到的时候一样无语。
但她想说的其实不是发烧。
万晓安回想过去,站得最靠近自己的是施情画、容千乐这些朋友,而一直在对面看着自己的,就是陈泽锐。她坚信陈泽锐也是如此,否则不可能分手之后还保持联系。比起始终站在你身旁鼓励和安慰你的朋友,陈泽锐在她珍爱的中学时光里更像是亲密的旁观者。旁观者很少说什么,但只要他在场,万晓安就能够获得平静和勇气。
万晓安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她撞见了陈泽锐哭。
也在高三的晚自习,她受老张之托,给两个实验班送卷子,顺便又和认识的朋友聊了会儿,将要下楼的时候撞上了陈泽锐。
那时候他和她早就不在人前有来往了,但是像这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泽锐还是会过来调侃她两句,她都做好准备了——但陈泽锐只是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将头扭走了。
万晓安原本就想要这样路过了,但她被陈泽锐拉住了。
陈泽锐什么也没说,于是万晓安也只是生硬地站着,被他扯着衣袖也勉强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她实在听不下他一直吸鼻子了!
“这么皱。”陈泽锐边用边嫌弃。两张纸皱巴巴的,万晓安都忘了自己扯这两张纸是要做什么了,她嘴上不饶人:“有就不错了。”
那天晚上只发生了这些,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万晓安没有问陈泽锐为什么哭,陈泽锐第二天视线和万晓安撞上也没有打招呼,似乎这个晚上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万晓安抽屉里总归又出现了陈泽锐最爱送的椰汁。
如果放在现在,万晓安能够和何雨欣、和那时的施情画讲清楚了——她到底喜欢陈泽锐什么。
对万晓安来说,“喜欢什么”本身就不成命题,她从来都是凭着感觉走的直觉动物。她没办法具体地描述,对陈泽锐的喜欢的起源、特征和其他,她单纯觉得和陈泽锐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很舒服,她和他很聊得来,她想要进一步地去触碰他。
父母的爱不在赛道上,和朋友们的喜欢和关心也有微妙的不同,万晓安对陈泽锐的喜欢又带着和他的较劲,认识时间长、相处过程愉快,她和他莫名其妙就拥有的默契使她满足和安心,而这份满足和安心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要求。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能够站在她的角度上宽慰她、支持她。
对她说“首先得向前走吧”的是他,分给她葡萄味水果糖的是他,给她喊加油的也是他,万晓安从来不怀疑,陈泽锐本应该永远站在她这边的。
他怎么能用那份喜欢要挟她?
这让她如何面对教室里的熊猫抱枕,怎么去看元旦晚会那张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的照片——万晓安没有办法再用“向前走”来鼓励自己,因为说要她向前走的那个人留在了原地。
本该给万晓安勇气的人没有给她持续的勇气,而因为陈泽锐而舍弃的东西也可能无法再回来。害怕、惊异、愤怒——全都发泄给了陈泽锐。
因为她不知道未来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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