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七月七,自平旦于黄昏,未见得一丝光从压城的乌云中泄下,风中透着阵阵凉意。
只是彤云依旧似拨纱扯网般,散下氤氲水雾于蜿蜒而行的峻岭之间,使得那被群山环绕,点缀了山峦沼泽的诡秘城池覆上隐隐雾霭。
不同于其他仙郡所管辖的城镇,也或许是日子特殊,今日守城之人寥寥无几,城中也不见更夫拉着嗓子敲梆子,也无商户行人从城门进出,只是能越过高耸的城墙瞧见青蓝如鬼火的漫漫异光。
城门是打不开的,更别提他们并非受邀来此地,兴许还会被称为是不速之客。
但如何,也拦不住有心人行过城外奇林异木,跨过沼泽水汽中大片瘴气,借所予之的入城要领,故而晓得此城上元节时方有机可乘,得以外乡人入城。
用巧劲,抄近道,寻所漏,念诀避开护城巫,进城中偏僻角,最后于狭窄崎岖之地,皆不见踪影。
……
巷子里,所见为青石乌木琉璃瓦,花木扶疏虚掩楼。
别有风趣的异域屋舍坐落巷子之中,其间路径偏铺就了各类碎石,难走不说,看着也十分崎岖逶迤。且巷子路又是四通八达,三丈以外就看不分明。
巫术当头,罗盘是用不得的,城内此刻于他们二人而言,实是方位难辨。
可恨的是,所给那丝帛之人并不送佛到西,只教他们进城,说城中地形从未有人探明,其奇异诡变,所以多的,奸商闭口不言。
还说他们除了那纸,还必须买一首诗才行,不然一切白搭。
白蝶衣内心常如湖如兰,平静淡泊,此刻却思绪波动,心中万分可惜。
她冷静地想。
真的好贵啊…
但没有,又是万万不行的。
水南巫域拒不见外,除了部分来人可被奉为座上宾,入城的就很少见回来的。
上池仙君是去过的,但她与巫立下誓言,任何有关水南巫域的信息,她不能以任何方法透露。
而众所周知,上池仙君一诺千金,从不会违背所立誓言。
所以还是需要找人买消息才行。
但二人运气好,所落之地里离巷口很近,此刻黄昏逢魔,夜将入,阴云遮玉沙。
此刻他们入了城,也不能太过显眼了。
奸商虽然绝不吃亏,但行有行规,总体还很有职业操守的,给的提示诗所言曰:
“水南天通城,外乡人难入。
鬼节有时祀,褚巫祭大典。
只巷中觅路,奇光遇诡物。
若见摘星辰,可寻水中人。”
白蝶衣心中默念后,同莫峤对视一眼,收起锦绣丝帛,站定住,又一同看巷口弥漫开的魑魅灯光。
“其所言,虽不需全信,但确要警惕。”莫峤长身玉立,望向巷口,传声于白蝶衣,“你我与上池仙君分头行动,师叔许已入城,但……”
“入城见褚巫者,不只有千岳宗。”白蝶衣心领神会,接过话。
来水南巫域前,他们到了瘴林中时,上池仙君还在。仙君总时不时停下步子,左瞧瞧右看看,像是看什么热闹,神态自若,气定神闲。
却在某一刻,眼中鸦黑,神色平静。但白蝶衣莫名觉得,仙君似乎有些不耐烦,只是这种感觉如错觉一般,仙君又懒懒笑了。
“来客不少,稀罕。”随漪收回目光,笑道,“身份不小,难得。”
“见改玉一面,如今确难上加难。”她笑声浅浅,一身藏青长袍,衣袂翩飞,其间点了几簇兰花如墨,踏在这热衷于以暗为底色的水南巫域林中,衬得是芝兰玉树。
她笑意盈盈地挤兑自己,眉梢却挂上一丝愁意,转瞬即逝便消,之后又是无可奈何。
“快刀斩乱麻也行,先斩后奏也罢,褚改玉今日我非见不可。”
白蝶衣与莫峤似有所知,齐声道:“仙君,此不便。”
“得。”随漪微抬脸,阴影打在她脸上,只露出如笔墨勾出的下颌。
水南就位于南域,族中人好桑养蚕,林中桑树是不难找的。随漪抬袖,扫过一棵桑树。
桑树茂盛,颤动不止,诀如厉风,引得树枝簌簌落下,桑叶落如叶雨。
她拣起一枝,递给白蝶衣:“接好。”又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莫峤。
白蝶衣愣住,看那树枝心中不解,却敏锐地见随漪这一眼,隐隐有所感,只得把树枝攥在手中。
而莫峤心中忧愁,想和随漪同去被拦下后,只得道:“仙君万分注重身体。”
随漪含笑摸了摸他们二人的头。
白蝶衣还没反应过来,莫峤已将头偏开了。
“那几张纸要是中途发现有什么不对……我是认识那奸商的,不要瞒着,切记告知。”随漪长袍垂立,衣袂委地,向前踏去:“我去开路,你们切莫逞强,城中祭坛见。”
她身一转,变成一只黑豹,黄瞳暗暗竖起,过草别枝,分花而入,隐入丛中。
接着,不见了。
……
莫峤先去探路巷中,树枝被白蝶衣拿在手中。
她回忆先前之事,手中捏着那细绿枝条,理了理思绪。
上池仙君本不无离开之意,但看到某处眼神一凝,笑意淡了几分,还痕迹不显地看了一眼莫峤。
而她一直偷看仙君,才得以发现。
之后仙君行径对他们即有保护之意,她想,也有避开之实。
随漪折下那枝,让白蝶衣接着。这树枝上面施的是收枝诀,高阶护身法术,可随时升起一高级结界。
但收枝诀并不常用,所识之人很少。
前些时日莫不是因为仙君为她讲解法诀时提了一嘴,白蝶衣也未必知晓。
所以,仙君在保护他们的同时,也在告诉她:莫节外生枝,戒之。
仙君为什么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说?她看见了谁?所来之人中有谁,莫峤不得见,或者说他们皆不得见,需仙君前去引开?仙君到底看见谁呢?
莫峤一定认得,她见了许能知道什么,知道有关什么?
她想了想,探手向随漪之前抓那树枝地方摸去,又是复刻随漪的动作。
抓着……不,是扶起来,扶,桑树枝?灵光乍现,白蝶衣睁大眼。
扶桑树……莫峤……
扶桑莫家!
她年纪尚轻,不懂隐藏,但也知莫峤就在不远处,就又急忙恢复表情。
莫峤可就是扶桑莫家的人。
来的人不是扶桑莫家,就是与之有关联还与随漪有关系的。
扶桑莫家……莫峤就是莫家家主第四子,而门中刑豸殿的殿主莫越,是扶桑莫家家主其三弟,也就是莫峤的亲小叔,还是莫峤的师尊。
当年,莫峤刚入门时,还因为这层关系还被门中弟子或巴结或看不起他走后门,持续好一段时间。
当年……
这么一想,居然过了这么久了。
白蝶衣看向莫峤形单影只的瘦削背影,回想起这一年,觉得他沉默了不少,瘦了不少。
只有上池仙君回来后,忙于日夜修炼的莫峤眼中才多了几分神采。
作为朋友,白蝶衣心中叹了口气。她是早莫峤一年入宗的。
原本作为一凡间医女,白蝶衣却被闻名修真界的上池仙君随漪带入宗门,引起一时轰动,都以为她会是随漪第一位弟子。
但因与上池仙君所修菩提道极为不合,修不了菩提道,随漪收不了她。
那时天六地五林新林主上任,主动纳她于门下,她才真正入了修真的大门。
白蝶衣那时极为遗憾做不了上池仙君的弟子,就忍不住到处打探消息,对上池仙君及她身边的人都十分在意。
也就单方面知道了上池仙君的二师弟、掌门之子百橋峰主未靡,还有三师弟刑豸殿主、身为莫家家主胞弟的莫越。
怎么就上池仙君没有什么峰啊殿啊府啊林啊之类的?
白蝶衣当时幽怨地想。
但有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时宗门弟子间很是…堪称神经质地对莫峤轻慢不已。
不是,那是管宗门刑罚的莫越的亲侄子,是有背景的……这合理吗?
这令白蝶衣很在意,打探消息后,大概知道莫峤本性并非纨绔或膏粱,就更不明白了。
纨绔子弟宗门又不是没有,怎么逮着有身世有背景大概率人品也不烂的莫峤一人欺辱?
为此,她就暗中帮莫峤几次,但用处不大,所以此事又被她悄悄告知上池仙君随漪。
仙君当时很奇怪地上下打量她,黑眸中是看不明白的情绪。
仙君问道:“你认识莫峤?”
她老实答,不认识。
仙君更好奇了:“既不认识,为何帮他?”
她再答,同仙君当年告我一般,如今也是我所想的。我要帮他,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和我认识他又有什么关系?
仙君愣住,站起来就是对镜子上下打量起自己,看得白蝶衣满脸疑惑。
但仙君随后一笑,摸了摸白蝶衣的头,说着买糖给她吃,就不再问了。
之后很快,欺辱莫峤的都受了该有的惩罚,此事引起一小波影响,就此揭过了。
半月不到,随漪要去刑豸殿,竟然兴致盎然地把她叫去,说是带小朋友见见世面。白蝶衣当然是点头点头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天六地五林林主,也就是她的师尊敲了一下她的头,才放了人。
刑豸殿内,白蝶衣见到了殿主莫越,也见到了在莫越身后看书的莫峤。
她就看一眼就不在意了,但莫峤转过来行礼后,看着她目光不转,眼中似有疑惑。
随漪笑问这位莫宝玉:“认识这位姐姐?”
莫峤摇头,却从莫越身后跑出,抱住了随漪,黏糊糊地喊着仙君仙君,潋之仙君。
白蝶衣和莫越同时脸黑了。莫越把莫峤拉开,欠身道歉,随漪大笑着摆手,完全不在意。
白蝶衣……白蝶衣从此和莫峤结下了梁子。
又是数年,他们却多次成为搭档,时间久了,也就成了朋友。
直到去年丁癸事变,扶桑莫家元气大伤,曲穹仙郡大乱,修真界因此一时轰动。
毕竟,要不是当时莫越和随漪都在曲穹仙郡,莫家所受灾厄恐怕远不止于此。
之后,莫越就回到莫家,暂代受伤较重的兄长行家主事宜。
莫峤也回去一月,回来时衣带渐宽,眼中黯然,只是日夜不停地修炼。
而她最为敬仰的上池仙君也为此事奔波至今。
她有心帮忙,但原汐真君未靡坚决不许他们介入,直到随漪去月回了宗,调走他们随她同行,白蝶衣才真正有机会介入此事。
此前暗中铺下却不便使用的信息源,像蜘蛛先网罗好的蛛网,在蝴蝶振翅时有了用处。
白蝶衣心绪翻飞,垂下眼,羽睫覆下小片阴影。想起自己一直在暗暗查探莫家一事,这恐怕也是师叔在告诫她,点到为止。看来师叔早已知道她的小九九了。
但这也是上池师叔在变相提醒她。
今日和她与莫峤关心的事有关系,大有关系,但她要引开之人,他们目前接触不得。她与莫峤今日不可擅自行动。
不过这就要再问一个,随漪为什么选择告诉她?
白蝶衣脑中立刻浮出一词:多事之秋。
随漪会告诉她,恐怕是需要白蝶衣在随漪顾不到的关键时刻拦住莫峤。
收枝诀是保护,也是她困住莫峤的助力。她不可擅自行动,更要拦住莫峤心神大乱。
那么,再看那首藏头露尾的诗,再想那藏头露尾的奸商,今日看来必会发生什么大事。
水南巫域的首城天通城,在鬼节时祀之日,会发生什么?那位大祭司褚巫,于祭坛祭祀之时,和上池仙君又到底会发生什么?那些人,又是为什么而来?
“姚女,你来。”
白蝶衣猛然惊醒,她一时心绪不稳,但很快平静下来。
莫峤叫她了——姚女是她的字,他们早已成为好友,常以表字称呼彼此。
白蝶衣收回思绪。
她逼迫自己不去再想,表情几番变化,露出往常神色,把注意落回到寻路之事上。
此刻,她必须把这件事烂在肚子了。
天不时地难利,此刻视线所见极为受限,白蝶衣只能看见莫峤在前探路的一片衣角。
但她只看了这么一眼,就从巷中向外看去,靠前两步,巷口见浮光泛进,更为清晰。她去莫峤那处之前,看向了巷口。
只见那青蓝异光攀附于巷口乌木瓦舍,向内蔓延。由远及近,其光淡淡如月色苍凉,轻散于巷口几棵亭亭如盖的花树上,落满于那繁茂的素雅瓣、有枝木。
莹莹青蓝,似水泛滥。
白蝶衣转开眼,走到莫峤身侧,此刻莫峤神色莫测。
“姚女,你看。”他所指,为巷子中一处青蓝色光下,一滩凝固的暗色血迹。
莫峤说此话并不看她,微微低着脸,手搁在身侧,握向身侧剑柄。
他的声音有些冷清,更多的是警惕。
“还有那里。”他又指向一处。
一只赖皮蛙就在那里趴着,见白蝶衣靠近,跳向一旁,正好是接近有青蓝色光的地方,口囊还咕噜咕噜地响。
直到这赖皮蛙不过半只脚跳入光所覆盖的青石板上。
青蓝诡光处,一只晦暗枯槁的手从中伸出,一股腐烂气味一瞬弥漫开。
那鬼一般的手,还覆着青黑色的尸斑,却是猛地攥住那只赖皮蛙,用力极大,几乎将赖皮蛙捏爆!
赖皮蛙口中咯咯作响,它的内脏碎块同血丝溅到四处,逼得他们急忙侧身避开。
还未结束,那手像是听到他们的动静,扒着碎石就往上爬,从中爬出一个上半个头烂了的“鬼”,在四处张望。
腐臭味还在空中弥漫,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下,白蝶衣和莫峤拔出了剑。
此地到处碎石,他们不敢打草惊蛇,只与其在寂静中对峙。
他们几乎呼吸都屏住了,却见那“鬼”朝着一处虚空嘿嘿直笑,尖着嗓子叫:“小姐,公子,算一挂吧!算一卦吧!求您给我条命!”
“算算算!谁给我条命,奴才就给您半条备用的!”
“算一卦吧,水南的鬼通啊,嘿嘿,奴才要得,可不多……”
它一边说着,一边扒着碎石又爬了回去,于青蓝色光所照处,钻入碎石间,又不见了。
白蝶衣和莫峤久未说话,只是同时想起那首诗的一句。
“只巷中觅路,奇光遇诡物。”
此刻,白蝶衣背后已被冷汗打湿……
白蝶衣和莫峤就是原著女主男主。
原著是古早虐恋文,恨海情天,爱恨交织。
原著里,结局是白蝶衣疯疯癫癫地离开宗门,跑下山,倒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莫峤三年后也废了自己的修为,断了自己的筋骨,一瘸一拐地来到白蝶衣的墓前,吊死在白蝶衣墓前的一棵枯树枝上。
但是在原著里,其实是单元形式的剧情发展,所以这一章有一种打怪的既视感。
不过这次他们不会相爱,只会是朋友,老实说他们原著里他们本来也不适合在一起,就是被硬凑一起的。
具体就不剧透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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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仙道魁首死而复生了(水南巫域·白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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