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将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周砥的骨髓。那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浓重血腥气的阴冷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鼻腔和肺腑。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远处那一点幽绿色的、鬼火般的微光,在死寂中无声地跳跃,勾勒出废弃炸药库粗糙而压抑的轮廓。
那张脸!那张在幽绿光线下猛然抬起、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
不是张永贵那油腻阴鸷的面孔,也不是他手下任何一张熟悉的、带着痞气的脸。
是崔仕正!
柳湾县常务副县长崔仕正!
那张平日里在县府大楼里威严沉稳、甚至在电视新闻里都显得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却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半边脸糊满了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血液,顺着扭曲的下颌线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砸开一朵朵妖异的血花。另一只没有完全被血污覆盖的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瞳孔因极度的惊骇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疯狂而放大、涣散,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周砥!
“嗬……嗬……”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喷在周砥脸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周砥的心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非人的恐怖景象,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铁链锁死,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绝望的巨响,几乎要破膛而出!
“周……周砥?!”崔仕正那只血红的眼睛骤然聚焦,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看到了?!”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散落在地的那一箱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码放整齐的百元大钞,又死死钉在飘落在周砥眼前、那张被鲜血浸透的冯志刚批文复印件上!那张染血的纸,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签名栏上,李卫国的名字旁边,赫然是他的亲笔签名和指印!
“不!不——!”崔仕正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指痉挛般张开,如同枯骨,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周砥的脖颈狠狠掐来!那张扭曲的血脸在幽光下无限放大,狰狞如魔!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叫猛地撕裂了病房死寂的空气!
周砥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回病床!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死死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粗重的、濒死般的喘息。额头上、脖颈上、后背上,瞬间被一层冰冷黏腻的冷汗完全浸透,病号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砥娃子!砥娃子!你咋了?!”周茂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惊醒,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慌失措地扑到床边,粗糙的手掌胡乱地拍打着周砥的脸颊,“做噩梦了?别怕!别怕!爷爷在!爷爷在呢!”
噩梦?是噩梦吗?
那刺骨的冰冷,那浓烈的血腥气,那幽绿的鬼火,崔仕正那张扭曲的血脸,还有那掐向自己咽喉的、沾满血污的枯手……一切都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冰冷的绝望,此刻还残留在身体每一寸神经末梢!
周砥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一时无法言语。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病房——惨白的墙壁,冰冷的仪器,窗外沉沉的夜色,还有周茂林那张写满惊恐和担忧的、沟壑纵横的老脸。这里是医院病房,不是那个阴森恐怖的废弃炸药库。
是噩梦。一定是止痛药和身体极度虚弱带来的噩梦。周砥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那真实的恐惧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水……水……”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周茂林连忙转身,手忙脚乱地去倒水。就在这时,周砥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床头柜!
在惨淡的月光下,在沈清荷留下的那个冰冷的文件夹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纸!
一张边缘被某种暗红色、粘稠的液体浸染、不规则地洇开、已经半干涸的纸!
正是他刚刚在“噩梦”中看到的、飘落在眼前水泥地上的那张——冯志刚的染血批文复印件!
嗡——!
周砥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脏再次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冷汗如同瀑布般再次涌出!
不是梦!那感觉……那染血的纸……不是梦!
“给……给……”周茂林端着水杯转过身,看到周砥如同见鬼般惨白扭曲的脸和死死盯住床头柜的眼神,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啊呀!”周茂林也看到了那张染血的纸,吓得手一抖,水杯差点掉在地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这……这啥东西?!哪来的血?!”
周砥没有回答。巨大的惊骇和混乱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他猛地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右手,不顾身体的剧痛,一把抓向那张染血的纸!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半干涸的血迹,冰冷、粘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颤抖着,将纸页翻到背面。
没有文字。只有一片被血污浸染的模糊。但在那暗红发黑的血迹边缘,靠近纸张角落的地方,有一个极其模糊、仿佛是用沾血的指尖匆忙按下的、不完整的印痕——像是半个扭曲的指纹,又像是一个……残缺的、无法辨认的符号!
这到底是什么?!是谁?!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那个“梦”……到底是幻觉,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预兆?!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电子蜂鸣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惊骇和死寂!声音来自走廊深处——是ICU的方向!
周砥和周茂林的身体同时僵住!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惊疑!母亲!
“娘——!”周砥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下床!周茂林也慌了神,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手忙脚乱地想扶住周砥,又想去开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不是护士,而是林峰!
他脸色铁青,步伐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促,眼神锐利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刀锋,直接无视了地上的狼藉和周砥疯狂的挣扎,一步跨到床边,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凝重:
“周砥同志!沈副主任急电!”
周砥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峰。沈清荷!在这个时刻!
林峰没有废话,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石场!陈默带人突袭石场后山废弃炸药库!遭遇武装抵抗!交火!现场发现大量现金!但……未发现核心原始账册!张永贵手下拼死抵抗,引爆了预设的炸药!陈默重伤!现场……一片火海!”
轰——!
如同在周砥耳边炸响了一颗惊雷!陈默重伤?!引爆炸药?!火海?!石场源头……最后的堡垒……在爆炸中化为乌有?!那张染血的纸……崔仕正扭曲的血脸……难道……难道那个“梦”……是某种残酷的预演?!
巨大的冲击让周砥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林峰接下来的话,带着更彻骨的寒意,将他瞬间冻结:
“邻省方向!追踪目标车辆信号最后消失地点确认!车辆……在进入邻省边界后不到半小时……坠入了黑水河!打捞正在进行,但……水流湍急,深不见底,找到完整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鹰愁涧脱逃的证据车辆……坠河了?!黑水河……那条以暗流汹涌、吞噬一切闻名的死亡之河?!
两条线!两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石场源头和脱逃的证据!几乎在同时……断绝了!被暴力摧毁!被自然吞噬!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对方在沈清荷和调查组的重压下,在可能的证据暴露前,发动的、雷霆万钧的毁灭性反扑!狠辣!果决!不计代价!
周砥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喷出血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而剧烈颤抖,左臂石膏撞击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完了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冯志刚的血,母亲的命,还有陈默的重伤……难道就这样被付之一炬,被黑水河彻底吞没?!
林峰看着周砥濒临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迷雾的、石破天惊的力量:
“沈副主任让我告诉你——”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同宣告着风暴的真正核心: “省委的博弈,刚刚开始。” “石场和黑水河的烟,迷惑不了真正的猎人。” “‘石头’的作用,不在冲锋陷阵,而在……” 林峰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猛地射向周砥依旧紧紧攥在右手中的那张染血的批文复印件! “……在它本身的分量,和它指向的地方!”
石头的作用……在它本身的分量,和它指向的地方!
如同醍醐灌顶!一道冰冷的电光瞬间劈开了周砥被绝望和愤怒充斥的脑海!沈清荷在省委!她在更高层面的战场!石场炸了,黑水河吞了表面的证据,但这张染血的批文还在!这张盖着鲜红公章、签着李卫国和崔仕正大名的原始罪证还在!这张纸本身,就是无法被爆炸和河水抹去的铁证!它指向的,就是那些签名盖章的人!就是盘踞在柳湾县、甚至可能更高处的毒瘤!
对方毁掉石场,毁掉转移的账册,恰恰说明他们怕了!怕这张最原始、最无法抵赖的纸!怕它被摆上更高层面的台面!
力量!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坚硬的力量,如同地底涌出的岩浆,瞬间灌注了周砥被伤痛和绝望掏空的躯壳!他眼中的混乱和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不再颤抖,攥着那张染血批文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纸张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身后跟着一个推着小车的护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里凝重的气氛,落在周砥身上。
“周砥同志,该换药了。”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周茂林连忙让开位置。林峰也收敛了眼中的锐利,微微侧身。
医生走到床边,熟练地拿起托盘里的镊子和消毒棉球,准备处理周砥额角绷带下渗血的伤口。他的动作看起来很专业,手指稳定。然而,就在他微微俯身,镊子尖端即将触碰到绷带的刹那——
周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极其微弱、却绝对无法忽视的、混合着廉价香皂和淡淡烟草味道的气息,伴随着医生俯身的动作,钻入了周砥的鼻腔!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他记得!就在那个“噩梦”中,在那个废弃的炸药库里,在那个拖着装满钞票的箱子、发出沉重喘息和滴血声响的佝偻身影靠近时,他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一模一样!
不是噩梦!那冰冷的触感,那血腥的气息,那幽绿的光,那染血的纸……还有此刻这股廉价香皂和烟草的味道!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定了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看似温和无害的“医生”!
就在医生手中镊子尖端即将挑开绷带的瞬间,周砥那只一直紧攥着染血批文的右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以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上挥出!
目标不是医生,而是医生胸前白大褂口袋上方别着的那支——看似普通的银色钢笔!
啪!
一声脆响!钢笔被周砥的手背狠狠击中,打着旋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墙壁上,金属外壳瞬间变形!
“你干什么?!”医生发出一声惊怒的低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锐利!那绝不是医生该有的眼神!
“林峰!”周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身体猛地向床内侧翻滚,用打着石膏的左臂作为笨拙的盾牌!
林峰的反应快如闪电!在钢笔被击飞的瞬间,在周砥嘶吼出声的刹那,他眼中的寒光已经爆射而出!身体如同猎豹般前扑,目标直指那个惊怒后退的“医生”!右手如铁钳般抓向对方的手腕!
那“医生”的反应也快得惊人!他猛地甩开林峰抓来的手,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入白大褂内侧!寒光一闪!一柄细长、锋锐的手术刀已然握在手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林峰咽喉!动作狠辣精准,绝非普通医生!
电光火石之间!林峰侧身急闪,刀锋擦着脖颈掠过,带起一丝凉意!他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对方小腹!“医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推车上,药品器械哗啦散落一地!
“啊——!”推车的护士吓得尖叫着抱头蹲下。
“抓住他!”林峰厉喝,再次扑上!
那“医生”眼中凶光毕露,知道身份暴露,再无顾忌。他猛地将手中的手术刀掷向林峰面门,逼得林峰侧头闪避,同时身体如同泥鳅般向门口急窜!动作迅捷无比!
“拦住他!”周砥嘶声大喊,挣扎着想下床,却被剧痛死死钉在床上。
周茂林虽然惊恐,但看到有人要伤害周砥,老支书骨子里的血性瞬间爆发!他怒吼一声,抄起地上摔碎的搪瓷杯碎片,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冲向门口的“医生”扑去!
“找死!”假医生眼中戾气一闪,回身一脚狠狠踹在周茂林胸口!
“噗!”周茂林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枯瘦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茂林叔——!”周砥目眦欲裂!
趁此间隙,假医生已冲到门口,拉开门就要夺路而逃!
就在他拉开房门的瞬间,一只穿着黑色作战靴的脚,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假医生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整个人倒飞回来,口中鲜血狂喷,狠狠砸在病房中央的地面上!手中的手术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他眼神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冻土,带着硝烟未散的凌厉杀气。正是本该在石场重伤、甚至葬身火海的——陈默!
他的作战服上沾满泥土和黑色的灼烧痕迹,左臂用简易绷带吊着,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擦伤,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的刀锋!他一步踏入病房,看也没看地上吐血抽搐的假医生,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病床上因震惊和狂喜而剧烈颤抖的周砥,以及周砥手中紧攥的那张染血的批文。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却有着斩断钢铁的决绝:
“石头,找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