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特有甜腥气味的空气猛地涌出,如同无形的冰手扼住了人的咽喉。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毫无温度地洒落,照亮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停尸格栅,也照亮了房间中央不锈钢推车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轮廓僵硬的躯体。
沈清荷站在推车前,深灰色风衣的衣摆垂落,纹丝不动。她脸上长途奔波的疲惫被这极致的低温冻结,只剩下一种玉石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的目光穿透空气的寒意,落在白布勾勒出的轮廓上,专注得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古玩。
陈默站在她侧后方一步之遥,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他换下的便装无法掩盖身上残留的硝烟气息,左臂的吊带在惨白灯光下格外醒目。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推车上的尸体,以及沈清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沈清荷伸出带着薄薄黑色手套的手,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多余。她轻轻掀开了覆盖在尸体头部的白布一角。
一张肿胀、发青、被河水长时间浸泡而变形严重的脸暴露在灯光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泡得发白的牙龈,眼睑浮肿紧闭。正是那张周砥刻骨铭心、油腻阴鸷的脸——张永贵。
沈清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张永贵泡胀变形的五官一寸寸扫过,重点落在耳后、下颌边缘、发际线等不易被水流冲击到的隐蔽部位。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极其轻微地按压着颈部的皮肤,感受着皮下的状态。
突然,她的动作停顿了。
她的目光聚焦在张永贵后颈发际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那里的皮肤颜色似乎与其他地方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尖大小的暗红色小点,在灰白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无声地递上一个强光放大镜和一个特制的紫外线手电筒。
沈清荷接过,俯下身,放大镜的镜片几乎贴上了那个微小的红点。强光聚焦下,红点的形态清晰起来——边缘规则,中心有极其细微的凹陷,周围皮肤没有明显的撕裂或淤青。她切换成紫外线灯,幽蓝的光线照射下,红点周围的皮肤没有任何特殊的荧光反应。
“针孔。”沈清荷的声音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响起,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技术报告,“直径小于0.3毫米,注射器针头型号特殊。穿刺角度接近垂直,入皮深度约1.5厘米,避开了主要血管。无挣扎痕迹,无局部药物灼伤反应。”
她直起身,将工具递还给陈默,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微小的死亡标记上。“手法专业。目标在完全无防备或受控状态下被注射。注射物……”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空气中捕捉残留的信息,“……作用迅速,致死性强,且大概率具有强亲水性,入水后难以残留检测痕迹。”
陈默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冰冷。这印证了他的判断——一场极其专业的灭口!
“死亡时间?”沈清荷问道,目光转向陈默。
“根据尸体僵硬程度、角膜混浊度以及胃内容物初步推断,”陈默的声音同样冰冷精确,“死亡时间在车辆坠入黑水河前约三十分钟至一小时之间。与车辆坠河时间存在明显间隔。”
坠河前!张永贵并非死于溺水,而是在车辆坠河之前,就已经被注射致死!那辆载着核心电脑和保险柜的车,连同张永贵的尸体,被一起沉入河底,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制造意外坠河的假象!
“坠河现场痕迹?”沈清荷追问。
“陡峭悬崖,急弯处。路面有新鲜刹车痕,但痕迹断续,不符合正常紧急制动特征。崖边护栏有撞击破损痕迹,破损处金属撕裂方向异常,疑为外力伪造撞击点。”陈默语速平稳,如同在复述现场勘查录像,“车辆落水点下方河床为深潭区,暗流汹涌,打捞难度极大。张永贵尸体是下游五公里处被渔民网到的。”
伪造现场!毁尸灭迹!干净利落!这绝不是张永贵手下那些地痞流氓能做到的!背后,是一股力量更强、手段更狠、行事更肆无忌惮的势力!崔仕正刚被控制,张永贵立刻就被灭口,这反应速度和执行力,令人不寒而栗!这是在用最暴力的方式,斩断所有可能向上延伸的线索!
沈清荷的目光重新落回张永贵肿胀的脸上,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缓缓将掀开的白布重新盖好,动作一丝不苟。
“通知省厅刑技总队,派最顶尖的法医和毒理专家过来。尸体全面解剖,重点检查心脏、脑组织、脊髓液。注射点周围组织全部取样,做最全面的毒物筛查和微量物证分析。”她的声音恢复了玉石般的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要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闭的嘴。”
“是!”陈默肃然应道。
沈清荷转身,走向太平间门口。她的步伐依旧沉稳无声,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低气压更加沉重了。张永贵的死,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水搅得更浑,将风暴的中心引向了更不可测的深处。
就在沈清荷即将踏出太平间冰冷的大门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以那种低沉而持续的震动模式响起。那震动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节拍,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沈清荷脚步未停,拿出手机,依旧是空白屏幕。她将手机贴在耳边,依旧没有说话。
陈默落后她半步,只能看到她清冷孤寂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一次,通话的时间比上次略长。沈清荷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应。但陈默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几秒钟后,沈清荷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随即,她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迈步,走出了太平间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重新融入外面稍显温暖的走廊空气中。但陈默知道,她带走的,是比太平间更加沉重、更加凶险的谜团。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她朝着周砥病房的方向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沈副主任,”陈默跟上,声音压得极低,“张永贵的死……”
“是弃子。”沈清荷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也是警告。”
“警告?”陈默眼神微凝。
“警告我们,也警告……”沈清荷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眼神深邃难明,“……病房里的那块‘石头’。告诉他们,再追下去,这就是下场。”
陈默默然。张永贵的死,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震慑!震慑调查组,震慑所有知情者,震慑周砥!用最血腥的方式宣告:有些线,碰不得!
“崔仕正那边?”陈默换了个方向。
“他会开口的。”沈清荷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需要时间,和……一点压力。” 她微微侧头,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的含义不言而喻——崔仕正被控制的地点,此刻恐怕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心理风暴。
两人不再交谈,沉默地走向病房。走廊里只剩下他们轻而规律的脚步声。
就在距离病房还有十几米远时,一个穿着保洁制服、推着清洁车的中年女人低着头,迎面走来。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清洁车的一个轮子似乎不太灵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陈默的神经瞬间绷紧,脚步下意识地放慢,锐利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那个保洁员——粗糙的双手,微微佝偻的背,沾着污渍的制服,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但他注意到,那保洁员低垂的眼帘下,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隐蔽地扫过沈清荷的脸。
沈清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擦肩而过的保洁员。她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平静无波。
就在保洁员的清洁车即将与沈清荷擦身而过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清洁车那个不灵光的轮子猛地一歪,整辆车失去平衡,朝着沈清荷的方向侧翻过来!车上堆叠的脏污床单、空输液瓶和各种清洁用具哗啦一声倾泻而出,瞬间洒满了沈清荷脚前的地面!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保洁员惊慌失措地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扶车,身体却“笨拙”地一个趔趄,似乎要摔倒,手臂下意识地挥舞着,朝着沈清荷的身上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
陈默动了!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不是去扶保洁员,也不是去挡那些倾倒的杂物,而是如同鬼魅般瞬间插到了沈清荷和那个看似要摔倒的保洁员之间!他的右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保洁员那只“慌乱”中抓向沈清荷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保洁员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她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而她的另一只手,在陈默扣住她手腕的同时,已经从脏污的围裙口袋里闪电般掏出了一支伪装成普通签字笔的微型注射器!笔尖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寒光!目标直指沈清荷暴露在外的脖颈!
但陈默的动作更快!在注射器出现的刹那,他的左手已经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注射器的笔身,猛地一拧一夺!
注射器瞬间易主!
保洁员眼中凶光毕露,剧痛和失败让她彻底疯狂!她不顾扭曲的手腕,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低头就朝着陈默的手臂狠狠咬去!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捏着注射器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笔尖调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扎进了保洁员因低头咬人而暴露出的后颈!
位置精准!正是张永贵尸体上那个致命针孔的位置!
“呃……”
保洁员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她眼中的凶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迅速扩散的灰败。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陈默松开手,保洁员如同破麻袋般摔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间!快得如同电影剪辑!直到保洁员倒地,那些倾倒的脏污床单和输液瓶才噼里啪啦地落定。
沈清荷自始至终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倒在脚边、已然毙命的杀手,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病房的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影。只有她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如同万载寒冰的锐芒。
陈默迅速蹲下,检查了一下保洁员的颈动脉,确认死亡。他动作麻利地从对方身上搜出几样东西:一个伪装成工牌的微型摄像头,一个同样伪装的微型通讯器,还有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液体——显然是注射器的备用毒剂。
“又是灭口。”陈默站起身,声音冰冷。这保洁员的目标根本不是沈清荷,而是以刺杀沈清荷为幌子,真正的目标是靠近病房!是冲着周砥去的!或者,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她的暴露和死亡,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如同张永贵的死一样,是弃子!
沈清荷的目光终于从病房门移开,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那些散落的伪装工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清理掉。”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陈默立刻拿出通讯器,低声下达指令。
沈清荷不再停留,迈步绕开地上的狼藉,径直走到周砥的病房门前。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在感受门后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
病房内。
周砥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各种监控仪器的管线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牵动着医生的神经。林峰如同沉默的礁石,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他刚刚听到了门外走廊传来的短暂骚动和那声凄厉的惨叫,全身的肌肉早已绷紧到极致,手按在腰间,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冲击。
门被轻轻推开。
沈清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病床上昏迷的周砥,确认他的生命体征,随即落在林峰身上,微微颔首。
林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他看到沈清荷身上那股无形的低气压,比离开时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刚从血腥战场归来的硝烟味。
沈清荷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周砥那只无力垂在床边、依旧沾着墨迹和干涸血污的右手上。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周砥紧闭的眼睑和灰败的脸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声和周砥微弱的呼吸声。
突然,沈清荷俯下身,凑到周砥的耳边。她的动作很轻,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穿透灵魂的穿透力:
“张永贵死了。” “被人在坠河前灭了口。” “杀手刚刚在门口,被解决了。” “崔仕正还在熬。” “石板上的名字……快出来了。”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一字一句,狠狠扎进周砥混沌的意识深处!
“周砥,”沈清荷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要将这命令直接烙印进他的骨髓里, “不想你母亲刚捡回来的命再丢掉……” “就给我醒过来!” “拿起笔!” “把那个打火机上的蛇……” “……给我画出来!”
画出来!
最后的命令如同惊雷,在周砥死寂的意识深渊里轰然炸响!那个银色的、刻着盘蛇的打火机!张永贵索贿时手中把玩的、象征着贪婪和毁灭的物件!那是实物证据!是可能指向更高链条的关键信物!
巨大的压力、冰冷的威胁、以及那深埋在骨子里的、对母亲安危的恐惧,如同三股狂暴的电流,瞬间贯通了周砥濒临枯竭的神经!他灰败的脸上,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在剧烈地颤动!那微弱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呻吟,从周砥干裂的唇间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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