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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暗室微光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带着一种冰冷的、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周砥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左臂的石膏沉重得像块墓碑,压着他半边身体。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肋间的钝痛,额角的缝线处突突跳动,像有根烧红的铁针在颅骨里搅动。但这些痛楚,都变成了遥远背景里的噪音。

真正的深渊,是床头柜上那几张纸。催缴单。ICU的费用如同贪婪的巨兽,每一天都在疯狂吞噬着那个早已被掏空的数字。预缴金耗尽的红字,像凝固的血痂,刺得他眼球生疼。而压在最上面的,是那份崭新的停职通知——刘志远留下的“判决书”,白纸黑字,冰冷地宣告他政治生命的暂时死亡。

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在身侧。指尖冰冷,掌心却残留着刚才攥紧时、指甲深陷带来的尖锐痛感。刘志远那张道貌岸然、掌控一切的脸,张永贵阴冷的诅咒,还有冯志刚咳血倒下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撕裂。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沥青,灌满了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粘滞感,几乎令人窒息。

签?还是不签?

签下去,认了这“意外”,认了这“毛躁”,或许能换来片刻喘息,换来母亲在ICU里靠透支维持的渺茫生机。代价是彻底跪下,心陷进泥里,成为刘志远、张永贵案板上沉默的鱼肉。不签?母亲的命……那冰冷的机器,下一秒就可能停止运转……

“砥娃子……” 周茂林嘶哑、颤抖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濒临破碎的恐惧,再次撕开了病房里沉重的死寂。

周砥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凝聚在门口。

周茂林扶着门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旧纸。他大口喘着气,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老冯……老冯……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像两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周砥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上。时间仿佛瞬间凝固。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催缴单上的红字,刘志远留下的笔……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然后轰然坍塌!

冯志刚!那个咳着血、在绝望中依然和他一起捅了马蜂窝的老环保员!那个在石场停电的黑暗里,和他一样看着证据被抹去而悲愤欲绝的同路人!那个唯一……唯一证明他不是孤军奋战的人!就这么……走了?像父亲一样,倒在了这片冰冷污浊的泥沼里?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那片刻前还在撕扯着他的、关于签字的权衡。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冰河,裹挟着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又一个无辜者的倒下!因为这场肮脏博弈里,又多了一笔无法偿还的血债!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周砥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那只僵硬的右手,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伤口崩裂的警告,死死抓住冰冷的病床护栏,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挣扎着、摇晃着,要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这埋葬活人的病床上撑起来!他要去看冯志刚!去看那个同样被碾碎在泥阶上的同行者最后一眼!他不能让他像父亲一样,走得无声无息!

“砥娃子!不能动啊!医生!医生!”周茂林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按住他,却被周砥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力量甩开。

绷带下的伤口在巨大的力量拉扯下崩裂,温热的液体迅速洇湿了纱布,额角也再次涌出鲜血,顺着惨白的脸颊蜿蜒流下。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攒刺,却丝毫无法压制住那股焚毁一切的悲愤!他双眼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上半身竟真的被他撑起了一个绝望的弧度!

就在这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砥娃子!”周茂林带着哭腔的嘶喊再次响起,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迫,“老冯……老冯咽气前……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他抓着我的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周茂林颤抖着,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几层皱巴巴的旧报纸紧紧包裹、缠了好几圈透明胶带的小方块。报纸的边缘被汗水和某种暗红色的污渍浸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褐色。

周茂林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踉跄着冲到床边,将那包裹着的小方块,颤抖着塞进了周砥那只死死抓着护栏、青筋暴突的右手!

“他……他说……让你……千万……拿好……别……别让任何人……看见……”周茂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那包裹入手的一刹那,周砥所有疯狂挣扎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僵住!

一股冰凉、坚硬、带着纸张和胶带特有触感的份量,沉甸甸地压在他滚烫、颤抖的手心。报纸粗糙的纹理摩擦着他掌心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那上面沾染的暗红色污渍,像凝固的血……是冯志刚的血?

冯志刚……咽气前……最后一口气……交给他的东西?

是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周砥被悲愤和绝望冰封的躯壳!他撑起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跌回病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肋骨折断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他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灵魂,都死死地聚焦在右手紧握的那个小方块上!

冰冷,坚硬,带着血污和汗渍的气息。像一块来自深渊的寒冰,又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顾不上擦去脸上混着血和泪的污痕,顾不上崩裂的伤口传来的剧痛。他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极其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迫,开始撕扯包裹在外面的那几层旧报纸!

一层,又一层。胶带发出刺啦的声响。沾着暗红污渍的报纸碎片纷纷落下,如同祭奠的纸钱。病房里只剩下周砥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周茂林压抑的、恐惧的啜泣声。

终于,最后一层报纸被撕开。

露出来的,不是钱,不是卡,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文件。

是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纸。纸张有些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最上面一张的抬头,印着几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蓝色印刷字——“柳湾乡安全生产检查记录”。

周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几张纸。

字迹是冯志刚的!他认得!那是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的、略显刻板却异常清晰的笔迹。纸张上的日期,赫然是五年前!记录的内容,是对永贵石料场的一次例行安全检查。

周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大部分是常规项:消防器材配置、工人防护用品佩戴、机械操作规程……直到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记录页最下方,那几行用红笔特别圈出、并加了着重号的备注上!

“检查发现重大安全隐患:该石场炸药临时存放点(位于后山西侧废弃工棚)严重违规!存放环境潮湿,无有效防潮措施;未按规定使用专用防爆柜,仅用普通木箱存放;现场管理混乱,无专人值守,无严格出入库登记;且存放点距离下方村民住宅不足安全距离!存在严重爆炸及次生灾害风险!当场下达《重大安全隐患整改通知书》(编号:柳安检字[五年前日期]XX号),责令立即停止使用该存放点,清空违规存放炸药,并于三日内将整改情况书面报告!”

红字!触目惊心!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周砥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翻到下一页。是另一份记录的复印件,抬头是《重大安全隐患整改情况复查记录》,日期是下达通知书后的第五天。冯志刚的笔迹依旧清晰:

“复查情况:石场负责人张永贵口头承诺已整改,但拒绝提供详细清运记录及新存放点证明。现场查看,原废弃工棚内违规存放的炸药已清空。但经外围走访及观察,怀疑其仅将部分炸药转移至后山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天然岩洞(位置附图),并未真正消除隐患或按规定存放。再次督促其提供合法存放证明,否则将上报县安监局依法处置。”

在这份复查记录的末尾,还有一行更小的、用另一种颜色的笔(似乎是后来补充的)写下的字迹,字迹有些潦草,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愤懑:

“后多次催促,张永贵均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上报材料送至乡分管安全副乡长李卫国处后,石沉大海,再无下文。隐患至今未除。(冯志刚补注于[三年前日期])”

李卫国!又是李卫国!

周砥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冰冷坚硬的纸张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濒死的蝴蝶在扇动翅膀。他感觉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击碎了所有的麻木和绝望!

这不是新证据!这是旧案!是五年前就被冯志刚发现、记录在案、并试图上报的重大安全隐患!而这份足以让张永贵吃不了兜着走的铁证,竟然被当时的副乡长李卫国——现在的乡长李卫国——给生生压了下来!压了整整五年!

五年!这五年里,石场依旧在轰鸣,张永贵依旧在数着沾满血泪的钞票!而那座违规存放炸药的火山,就一直在后山沉默地蛰伏着!直到……这场暴雨!直到那场吞噬了父亲、差点吞噬了他和母亲、最终也要了冯志刚命的——山体滑坡!

不是天灾!至少,不全是!是早就埋下的祸根!是李卫国为了包庇张永贵(或者他们之间有着更深的利益勾连?)而亲手捂住的定时炸弹!冯志刚这五年里,一直守着这份被掩埋的真相,像一个孤独的守墓人!直到临死前,才用尽最后一口气,将它交了出来!

巨大的震惊、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真相骤然曝光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周砥吞没!他死死攥着那几张发黄、染血的记录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们嵌进自己的骨头里!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却浑然不觉!

冯志刚!他用命守护的,是这个!他用血传递的,是这个!

“爹……娘……冯工……”周砥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滚烫的眼泪混着额角的血水,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坚硬的纸张上,晕开了上面陈年的墨痕和那暗红的污渍。

周茂林看着周砥如同癫狂般死死攥着那几张破纸,又哭又笑,状若疯魔,吓得手足无措,只是不停地喃喃:“砥娃子……砥娃子你咋了……你可别吓叔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推开门,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目光落在周砥满脸血泪、状若疯魔的样子和周茂林惊恐的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周砥家属?”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周桂芬女士在ICU的……费用……账户已经严重欠费了。主治医生让我通知你们……如果今天下午四点前不能续缴至少五千块押金……一些……一些必要的维持药物和检查……可能就要……暂停了……”

护士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刚刚被真相点燃的悲愤烈焰,将周砥瞬间拉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下午四点前。五千块。暂停治疗。

这几个冰冷的词,像沉重的枷锁,再次哐当一声,套在了他刚刚挺起一丝的脊梁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痕和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绝望和愤怒,而是被逼到悬崖绝境、退无可退时,一种混合着巨大悲怆、刻骨仇恨和孤注一掷决绝的疯狂火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床头柜。

最上面,是那份崭新的、等待签字的停职通知。下面,是那几张刺目惊心的巨额催缴单。旁边,是刘志远留下的、那支闪着冷硬光泽的签字笔。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自己右手——那只紧握着染血记录纸、指节惨白的手。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浓重的乌云低低压着,将病房里惨白的光线衬得更加冰冷、更加绝望。

周砥那只紧握着染血记录纸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纸张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冯志刚留下的暗红污渍,在发黄的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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