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工程风波在周砥坦诚公开的调查和迅速有效的整改中,逐渐平息下去。村民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修复行动,那些背后的流言蜚语失去了滋生的土壤,慢慢消散在夏日潮湿的空气里。然而,周砥并未因此感到轻松。他深知,那封举报信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即便涟漪平复,石子却已沉底,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印记。郝科长电话里那句“组织上会全面了解情况”,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未言明的审视。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灾后恢复和生产自救上。雨水的滋润让大地恢复了生机,但也暴露出新的问题。一些低洼地块发生了内涝,需要及时排涝散墒;持续干旱后突逢降雨,果树根部吸收跟不上,有些出现了裂果现象;部分受灾严重的农户,今年的收成肯定大受影响,如何帮助他们寻找其他增收门路,避免因灾返贫,也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周砥几乎是以乡政府为家,白天跑村入户,查看情况,晚上整理思路,开会部署。他推动乡农技站联合县里的专家,制定了针对性的灾后果园管理技术要点,印发到每一个果农手中;他协调信用社,为受灾严重的农户争取小额低息贷款,用于购买农资和开展短期养殖;他甚至打起了乡里那几处闲置校舍的主意,琢磨着能不能引进一些小型的来料加工项目,为农闲时的妇女和老人提供些收入。
这些工作琐碎、具体,不像抗旱那样惊心动魄,却更考验一个干部的耐心、细致和长远眼光。周砥做得投入,仿佛要将柳湾乡每一个角落的潜力都挖掘出来,将每一分可能的力量都调动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各村干部、普通百姓的接触更加深入。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能解决急难险重任务的“消防队长”,更逐渐成为一个能带着大家谋划生计、寻找出路的“当家人”。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却意义深远。
这天,周砥正在西山沟村组织村民清理被雨水冲垮的一段田间路,乡党政办主任骑着摩托车急匆匆赶来,额头上全是汗。
“周乡长,快,电话!县委组织部郝科长打来的,让你立刻回电话,口气挺急的!”主任喘着气说。
周砥心里咯噔一下。郝科长很少用这种急切的方式找他。他放下铁锹,跟村干部交代了几句,跨上主任的摩托车后座,一路颠簸着赶回乡里。
电话回过去,郝科长的声音果然带着不同寻常的严肃:“周砥,你立刻准备一下,下午两点半,到县委组织部来一趟。”
“郝科长,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周砥谨慎地问。
“来了再说。记住,一个人来,不要惊动其他人。”郝科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挂了电话,周砥的心悬了起来。如此神秘紧急,会是什么事?是水利工程的举报信有了新情况?还是抗旱期间的工作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亦或是……关于他个人的调动有了新的变故?各种猜测在脑海中翻腾,但他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对办公室主任交代了一句下午要去县里办事,便回到宿舍,换下沾满泥点的衣服。
下午两点半,周砥准时敲开了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的门。郝科长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脸色凝重,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陌生男子。
“周砥同志,这位是市纪委的郑同志。”郝科长介绍道,语气简短。
市纪委?周砥的心猛地一沉。纪委干部突然出现,往往意味着……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向那位郑同志点头致意:“郑同志好。”
郑同志打量了周砥一眼,目光如刀,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低沉而带有压力:“周砥同志,我们今天找你来,是要向你核实一些情况。希望你本着对组织负责、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如实回答。”
“是,我一定如实汇报。”周砥挺直腰板,目光坦然地迎向对方。
“你在柳湾乡工作期间,尤其是在分管农业和救灾工作后,有没有接受过管理服务对象或相关工程承包方的礼品、礼金、宴请或其他形式的利益输送?”郑同志的问题直截了当,锋芒毕露。
果然是因为这个!周砥心中瞬间明了,那封举报信果然还是引来了纪委的关注。他没有任何犹豫,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没有。我从未接受过任何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财物或宴请。这一点,我可以接受组织任何形式的调查。”
“据我们了解,你在负责一些涉农资金分配和水利工程项目时,与个别村干部和承包方来往较多。比如大湾村的村主任王大奎,西山沟村的承包负责人李老六,有没有这种情况?”郑同志继续追问,点出了具体人名。
周砥心中一震。王大奎和李老六确实和他工作接触较多,但他自问交往仅限于工作,且时刻注意分寸。
“有工作来往。王大奎同志是大湾村的村主任,抗旱、水利项目落实都需要村里配合,接触自然较多。李老六是承接了部分小型水利工程项目的本地施工队负责人,工程进度、质量验收需要对接。但所有交往都是公开的工作接触,绝无私下不正当往来,更不存在任何利益关系。所有资金拨付、项目验收都严格按程序经过集体讨论或专业部门审核。”周砥的回答条理清楚,底气十足。
“那么,关于你家属的情况呢?”郑同志话锋一转,“你爱人在县里的工作,有没有利用你的影响力获得过什么便利?或者,有没有人通过你的家属向你传递请托、输送利益?”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干部廉洁的敏感区域。周砥的爱人只是县里一所普通中学的老师,为人本分。
“没有。”周砥的回答更加果断,“我爱人是教师,工作生活都很简单。我经常提醒她,也严格要求自己,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通过她来影响我的工作。这一点,组织可以调查核实。”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郝科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郑同志则一直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周砥,似乎在判断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句话的真伪。
过了一会儿,郑同志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递给周砥:“你看看这些。”
周砥接过来,是几张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还有几张照片。流水单显示一个账户在近期分几次存入数万元,账户名字很陌生。照片则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他在村里检查工作时,和村民或施工方负责人站在一起交谈的场景,拍摄角度刻意选取,显得彼此距离很近,神态似乎很“亲密”。
“这个账户,经过初步核实,与你并无直接关联。但举报信称,这是你用于收受好处费的特定关系人账户。这些照片,也被用来证明你与某些人关系密切。”郑同志冷冷地说。
周砥看着这些“证据”,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感到一股寒意。为了扳倒他,有些人真是处心积虑,不惜伪造证据、恶意构陷。
他放下材料,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坦荡和一丝被污蔑的愤怒:“郑同志,郝科长,这些所谓的证据,完全是捏造和恶意解读。这个账户我不认识,更从未有过任何往来。这些照片,只是正常的工作场景,拍摄者刻意选取角度,扭曲事实。我请求组织彻查这个账户的来源和资金性质,还原照片拍摄的真实背景。我相信,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他的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郑同志和郝科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郝科长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周砥同志,组织找你谈话核实,既是监督,也是保护。既然你态度明确,敢于保证,组织自然会深入调查,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问题。你要正确对待,相信组织。”
“我完全相信组织。”周砥郑重表态。
谈话又持续了十几分钟,郑同志又询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周砥都一一如实回答。最后,郑同志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内容要严格保密。在组织没有做出结论之前,希望你安心工作,不要因此受到影响。”
“是,我明白。”
离开组织部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周砥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在办公室里压抑着的情绪此刻才微微翻涌上来。他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一场看不见硝烟、却足以毁灭一个人政治生命的战争。对手躲在暗处,手段卑劣。
但他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在升腾。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沉得住气,越要用更加出色的工作来证明自己。
他没有立刻回乡里,而是拐进了附近的一家文具店,买了几本新的笔记本和一盒笔。然后,他走进一家小面馆,要了一碗面,慢慢地吃着,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接下来如何进一步推动灾后土鸡养殖项目的事情。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他的战场,始终在柳湾乡那片土地上。其他的,交给时间,交给组织,也交给自身的清白与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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