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所有权势鼎盛者们通有的，府兵暗探和地牢，刘韫自然也有。而与旁人不同的是，刘韫的地牢近乎挖空了半个公主府。地上是亭台楼阁山石错落的园林之景，地下却是少有的藏污纳垢之地。
她不算经常去这里，这些事情一般都是交给费修文干的。费修文和她拾阶而下，略潮湿的青砖墙长满苔藓。
“ 殿下何必亲自审她？” 费修文有些不解，他搀扶着她问道。
刘韫沉吟一瞬，她道，“ 夏棉是我的身边人。” 刘韫看向费修文，眼里带着少有的受伤，“ 我想过许多人，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她。” 她一顿，又道，“ 但看到真的是她时，我却也并不例外。”
身边人没了声音，费修文不知怎么回答。安慰还是应和都不对，在眼下的场景里刘韫的心情到底是难过多一点还是心安多一点他不知道。他反而想看看刘韫是否会亲手杀掉夏棉，那毕竟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费修文的心思有些卑鄙，但同样身为心腹，他定然不会背弃主子。可有时候也想试探试探自己跟着的人的感情几多深，是否过于冷血残酷。不然若等它日自己赴死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担心刘韫会不会哭花了眼睛。
刘韫自然不知道费修文的想法，她推开刑房的铁门，夏棉被绑在架子上垂头闭目，看着狼狈。
听见有人过来，夏棉微微抬头，“ 奴就知道是殿下来了。” 刘韫一怔，她未曾料到夏棉还会一如从前那样称呼自己。她原以为既背叛了自己，要么是恨透了自己要么是受了人命威胁的。现在看来，夏棉似是属于第二种。
“ 你可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 刘韫坐了下来，伸手端起茶盏，不给她一点眼神只是自顾自的饮茶。
刑架上传来悉悉碎碎的声音，是夏棉挪了挪身子，“ 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事到如今奴也没什么可说的。”
茶盏被放在桌上，刘韫抬眼看她，“ 你就这么认了？”
夏棉呆住，她忽然反应过来，笑道，“ 殿下难道还想听奴的解释？” 她重咳几声，“ 当殿下要奴去拿秋露白时，奴就知道被发现了。” 夏棉对上刘韫的眼，“ 但奴还是传了信出去。”
“ 你倒是忠心。” 刘韫面无波澜，十分平静道，“ 夏棉，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也没有父母家人，既然不会有外物威胁那便是你恨毒了本宫。”
“ 本宫给你的报酬不低，足够你在长安生活无虞。” 她缓缓起身，走到邢架前，“ 本宫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让你背弃本宫。”
夏棉把头撇开，唇角扬起，“ 奴是不是要死了？” 面对夏棉的问题，刘韫也只是一笑，幽深的黑眸里透着几分玩味和讽刺。
“ 殿下说的对又不对，奴确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奴的父母家人要奴讨公道。” 她忽地咬牙切齿，激烈的涌动着，刑架上的铁链顺着她的动作剧烈碰撞。
她忽然狂躁，惊的费修文飞身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夏棉轻嗤，“ 费统御还真是一心扑在殿下身上。”
费修文皱起眉头，正欲反驳却被刘韫抢了话头。她示意费修文让开，缓缓道，“ 夏棉，在这座公主府里，你和秋桑是本宫最亲近的。本宫待你，不只是手下亦是友人。”
“ 本宫自问这些年里待你不薄，吃穿用度从未短了你的，金银赏赐亦是如流水般送你。” 她吸了一口气，“ 亦不曾与你父母家人有过过节，何况本宫当年带你回府时，你告诉本宫你父母双亡。”
提前这些，刘韫难得有些激动。她双眼微红，声音发颤，“ 而今你说你要为你的父母家人讨公道，讨什么公道？讨本宫这么多年收留你培养你的情分？”
她身形微弯，手撑在了边上的木案，闭了闭眼，“ 本宫抓细作，想过千万遍是谁都不愿想你，但偏偏是你。”
刘韫话音方落，一声尖锐的笑打断了她，夏棉面目狰狞，“ 收留我？培养我？是，你是待我很好，替我置房产做打算。” 她声音骤然拔高，近乎哭喊，“ 可是，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失去父母亲人？我宁愿不要这些金银财宝，不要这儿的好生活。我宁愿有亲眷相伴，永远都不来长安，永远不踏入富贵温柔窝！”
“ 你猜我的双亲为何惨死？若不是你弟弟当年执意党争，你的近臣陈大人的好父亲屠戮扬州却把罪名扣在了三皇子身上。也许我，也许我还生活在扬州，我会是良家子，我又何必为奴为婢？”
“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痛苦，我要为我阿父阿母报仇！我要为我自己报仇，这个念头盘旋在我心中未曾消失过半刻。”
“ 说到底，是你！是刘景害苦了我。” 她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已，“ 我时刻纠结，怎么偏偏是你救了我，怎么偏偏是我讨了你的喜欢。我一面想害你，一面不忍害你。”
夏棉抽噎着，言语不甚清楚。却还是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曹集术和你斗，我绝不会让你做壁上观。” 她昔日漂亮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恨你，你不如让我死了，你又何必收留我。”
夏棉此言，句句血泪。刘韫脚步发虚，强稳住心神。良久，她道，“ 所以你就去帮了曹集术？”
“ 对！我就要帮一样恨你的人。曹集术恨你跋扈欺压他儿子，曹敦恨你对卫言痴心一片不给他体面，三皇子恨你夺了他的位子。” 夏棉咯咯的笑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夏棉对你半真半假，做的许多事早已数不清了。”
她声音干涩，“ 东山一事，就当是我的复仇。” 夏棉长久的注视着刘韫，“ 就当报还你的恩情，我顺了你的心意送信，剩下的事，就让你们狗咬狗去吧。”
刘韫消化着夏棉的话，她想起商移，也对自己提起扬州那场屠戮。她眼睫微垂，半晌开口，“ 你之前，还做过什么？”
夏棉不打算瞒她，话都说到这地步也没必要隐藏。她缓了一口气，“ 甘露苑的地形图，金陵的金兰苑铜范图纸。”?
这话听的费修文都倒吸一口气，天爷，这几件事桩桩件件都是天大的事。若非刘韫身边还算有些得力的人，不然她早死了无数回。他复杂的看着刘韫，心下后怕，却也忍不住腹诽这公主府和金兰苑怎么像是都快漏成筛子了。刘韫却不甚惊讶，而是点点头，“ 罢了，夏棉这个名字还是本宫赐给你的。而今你我之间情分至此，本宫便与你亲手做个了结罢。”
她走上前，盯着她的眼睛道，“ 李珍玉，年十六，父为扬州郡守李岩谷，母为琅琊王氏外室女。”
夏棉瞪大了眼，磕磕绊绊道，“ 你，早就知道？”
“ 李珍玉，也就是你。你的父亲是三皇子一党，可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应当知道曹集术之心并非全然在我之侧，怎么没想过扬州之变或许并非陛下和本宫的意思？常言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也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跟在本宫身边近乎十余年，别人不知本宫为人如何，你说你不知，本宫不信。李珍玉，你太心急，倘若你多等些时日，也许你的仇人就该变一变了。”
刘韫不愿再说，便转身欲走，夏棉双目欲裂想要攀扯她的衣袖却被费修文一刀打断，断手落在地上，鲜血淋漓，染红了刘韫的裙角。
可她没时间疼痛，而是抽着气道，“ 你说 —— 什么？” 她挣扎着，绊着铁锁摩擦的回音，“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
刘韫脚步一顿，“ 你不傻，应该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她转头看她，眸色清明丝毫没有半分惋惜，“ 本宫告诉你这些，也算让你做个明白鬼，等下了阴曹地府能去对的人那里索命。”
字字句句，如同沁了毒的刀锋扎进夏棉的胸口。她痛苦着，恸哭着，完全不复方才的模样。就在刘韫走出牢门的一瞬，悲声顿止，刘韫知道，夏棉死了，李珍玉死了。
她一步一步的踏上湿滑台阶，在临见天光时，却身形一歪，手撑在了墙壁上。一滴泪顺着眼角划过，像是暗夜里的流星，被她轻轻拭去。
刘韫走出地牢，入目是园子里点起的盏盏宫灯，闪烁着暖黄的光。一只只萤火虫结伴而行，绕着小池转。夜风送来玉兰清香，吹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儿。仿佛方才在那儿的对峙只是一场梦，她按住胸口，神情黯然。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费修文。他静默着，朝她靠近些，扶住了她，“ 打算怎么处理？”
刘韫握着他的衣料，又缓缓松开。再看向费修文时，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沉静和端庄，“ 不能让曹家知道她死了。” 她沉吟片刻，“ 秘密给她弄副棺椁，找义庄的无名尸体换了，送去扬州了事。”
“ 这样会不会有风险，她到底是背叛了殿下，按照以往的规矩应当毁了容貌和特殊印记送到乱葬岗去。”
刘韫神色莫名，她声音很轻，“ 她，到底在我身边跟了很久。”
费修文心中一动，虽然面色不显但对刘韫多了几分依赖。他点头应下，“ 按照夏----” 他一顿，“ 李珍玉的说法，我们是不是要派善用易容术的人稳住他们？”
刘韫点点头，费修文又道，“ 她说，五日后同曹家的人在万食楼见。”
二人相顾无言，就在刘韫想回去休息时，一直守在外面的女官冬月过来，神色焦急，“ 殿下不好了，大内出事了！”
该怎么说呢，刘韫讨厌背叛，但是面对真正亲近人的背叛还是会难过和留有余地。。但是任何人，只要做了触及底线的错事，就不会被刘韫原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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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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