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就这么自然而然顺着我那打错字的梗聊下去了。
我把餐盘倒了之后洗了手和夏时打了招呼说先回休息室了,中途又给裴知予回了消息。
【打错字了,是问你什么时候有空的。】
Pei:【上面我说了,还加了地点呢。】
还真是,我以为她在和我开玩笑让我明天下班了像傻子一样站在医院门口看龙。
【行。】
Pei:【多吃点胡萝卜。】
……又不是兔子。
我左眼五点二,右眼五点三,视力好着呢,只是刚刚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
去休息室的时候收到带教老师消息说是让我去一楼前台取一下心外科的健康观察记录表。
护士柜台前三三两两的人围着咨询。柜台前的护士很忙,只是听到我说的话看了眼我的工作牌就把放在桌上最右侧的记录表递给了我。
拿完资料我正准备往电梯口走,导医台前排着长队咨询问题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但是今天那边的喧哗声格外大了点,我抬眸看向导医台,并没有找到吵闹的源头,倒是注意到了医院走廊尽头悬挂着的废旧老式电话。
模样像极了之前看的那部黑色默片电影时代经常看到的法国电话。
医院竟然还保留着这么老式的电话?估计也不能用了,留着当个挂饰。
结果这一愣神的功夫也不是什么好事,刚转过半个身子就撞到人了。
好在我不是跑着来到电梯口,不然我就变成了东大一院里第一个对着电梯扶手三叩九跪,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在祈求神明的医生。
两张化验单从我面前掉落,散落在地上,我捡起地上的化验单讪讪道歉。
但尴尬归尴尬,我看清了化验单上的各个指标,血清TSH,igG4,血清游离等都已经严重超出了正常指标。
化验单上不会显示诊断结果,只有让主治医师看了之后才会知道,但按照这个指标,很有可能存在垂体瘤。
可是……好像有点严重。
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猜想,是因为在大学的时候我特地去研究过血液学检验的书。
最初翻开的那一刻我承认里面的内容就像abcd和1234半人半马的结合,有形的字符,无形的天马行空,越看越魔怔。
但看久了,我竟然很感兴趣,变成了习惯。毕竟在看其他医学专业书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和这些细胞数值打交道。
夏时当时看到我在课上看这书,顿时困成狗的睡意全无,目瞪口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暗恋数字的怪癖?”
碍于上课以及我不想把周围三百六十度打盹的同学们吵醒,她成功捡回狗命一条。
“可以还给我了吗?”
我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化验单递给她,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瞬。
“云峥?”
她的身体像是被混凝土铸住了,傻站在我面前,听到我叫她的名字,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云峥得了垂体瘤吗?
我和她是校友,云峥是学护理专业的,我们都报了吉他社,后面为了凑满学校的志愿分,我又去了社区养老院当志愿者,很巧,她也报了,久而久之便熟悉了。
但自从大四开学,我除了实习就是回我那小租房里,已经很久没去养老院当护工了,我和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距离上次见面,她瘦了好多,几乎只剩皮包骨。
我带着她到医院一楼的椅子旁坐着,问她怎么了,她没说话,眼神完全不在我这儿,我又偷偷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泪水,手上的化验单被捏的渐渐起了褶皱。
我知道她在哭什么,我也试图说服自己刚刚看到的数字,可能是我没睡醒眼花了,但真相有时坦诚得残忍,化验单上几乎所有的指标都比正常值高了一个度。
但我不会犯贱,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告诉云峥这个诊断报告的事实,虽然我的情商被我放养了,但合适的场合说合适的话,这道理我懂,我总不能在人家婚礼上来一句“分手快乐。”
院里救护车来来往往,抱着生病小孩的父母,打着石膏坐轮椅的老人来来往往在我们身边走过,明明很吵,但我却能清晰地听到她的眼泪打在手上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感到喘不过气,却也没有窒息而死。
眼泪是人类造出来的最小的海域,它会让你深陷其中,但不至于让你溺死在里面。
我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只能一个劲的递纸,我递了三包纸。
云峥像是缓过来了一点,她接过纸巾擦掉眼泪。
我以为她会和我说这张化验报告单上的事情,可她没有,反而笑了笑问我,你有最害怕的事情吗?
她眼角挂着还未干透的泪痕,睫毛湿湿的,说实话她现在这个样子就让我很害怕,我能直接说么,后来细想一下这姑娘可能伤心过度,苦笑罢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有。”
或许害怕再被人贩子绑架一回,然后再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交赎金?
可惜了,紧急联系人里面早已经没有他们的电话了。
死亡对我来说已经不痛不痒了,如果哪一天我闭上双眼躺进那小小的盒子里我也不觉得自己会长眠,因为那该死的幽闭症爱死我了,它一定会来找我的。
“那你还挺幸运的,让你害怕的事还没出现,我已经遇到了…”
什么,是指她得了垂体瘤吗?
我没敢问,我怕我多嘴,惹的她又哭了,泪水打落在地摔成残片,粉身碎骨的样子很难看。
但幸运的是她接着说下去了。
“我学护理,所以我最怕给自己最亲的人扎针,换液,量体温。”
她侧过脸又冲我微笑,眼眶里又重新续上了眼泪,“结果你猜怎么着,就二十分钟,这三样都让我做完了。”
我脑子一团模糊,根本不明白她说的意思,也根本看不透她现在望向我的眼神,我只好问,“你介意说说发生的事情吗?”
云峥垂了垂眼,很快笑容浅淡,“我被分配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医院里面实习,因为刚去,所以只学习扎针换液简单的护理工作。”
“可是……就在前天在医院里碰到了我妈妈,她来复诊,我根本不知道她生病了,带教老师让我帮她扎针挂水,我以为她是感冒发烧小毛病而已,结果被我发现了那张被她藏在包里的病理报告单,我才发现她得了垂体瘤,已经是中期了……”
她背靠着椅背,缓了会儿又继续说,“我妈瞒着我去小医院里面看病,但我根本不相信那个结果,如果不是被我碰巧撞到,她不仅不会告诉我们而且还会放弃化疗……”
“你说,我是该恨她还是该谢她?”
云峥侧过头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没在哭,眼神很平静,但我觉得她要碎了。
她的问题我没法回答,该恨该谢吗,她生你赐予你生命,本不该恨她,而她瞒你也只是为了不让你难过而已,所有的立场都是为了你。
恨不起来,也谢不起来。
如果对方能够舍得,你也必须舍得,告别这种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但我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转移到别人身上,我拍了拍她的肩问她阿姨现在在哪儿,打算接受化疗了吗?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擦干泪水站了起来,“我妈她还在医院门口,她……不肯接受化疗,但我会劝她的。”
我点了点头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她,“我现在只是实习,不能胡乱判定,但我们老师有讲过垂体瘤的案例,早中期预后效果很好,特别是接受手术后进行放疗,是可以长期存活的,那案例上活到**十的人根本数不清。”
这我没有骗云峥,唯一改动的地方只有数字,案例上的是五六十岁。
我笑了下,“医学奇迹很多的啊,说不定阿姨就是其中一个。”
这好像是我笑的最真实的一次,虽然我安慰人的方式烂透了,要是哪一天我能够变成高敏感人的情绪救护站,我觉得可以不用来外科了,直接跳槽去做心理咨询师了。
可云峥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心情明显有好转。
她走过来抱了我一下,“谢谢你,小梧,真的。”
我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拥抱,而是因为她太瘦了,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如果她穿一件北爱尔兰外套,那她这副骨头架子大抵是毫不吝啬地隐没在里面了。
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退开点和她说小事而已,本来还想说如果阿姨办理住院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和我说,这句话被硬生生塞回我的喉咙直至胃里。
可我现在只是个深陷瓶颈期难以抽身的实习生,连转正的机会都还没拿到,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的是事实,但心情总有一种无助加无奈的感觉,像是飘荡的炊烟。
最近总是会魔障一样陷入虚幻的梦境。
我没日没夜地在海上漂,我只是抓着一块浮木,海浪一波一波打来,怎么躲也躲不掉,随时都会被淹死,身边还有鲨鱼游过。
可它张开嘴没有吃我,它会说人类的语言,它三番两次问我为什么不抽空看看海上的风景,看我不回话,就一直问,问到我被闹钟吵醒。
我应该往上爬吗?
我不知道,我每次醒来的疑问就是那鲨鱼怎么没吞了我,它改头换面吃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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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精神恍惚,以至于错过了云峥的再见,我看着她往医院大门口走去,我不是很放心也跟了过去。
我看见了云峥的妈妈,她站在阴头底下,再往走前一步就要被太阳笼罩了,我没见过她的妈妈,但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也消瘦了不少,在云峥打开遮阳伞挽过她的肩膀时,她在笑,在街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侧着头看了云峥好久,虔诚又伤感。
再后来,黑色的遮阳伞遮挡了我的视线,她们过了马路,我看不见了。
阳光撞了遮阳伞,掉在了她们的影子上,好刺眼。
脑子里漂浮着刚刚云峥问的问题:你有最害怕的事吗?
我闭上眼睛,又开始魔障。
按照云峥的说法,作为医生,最怕的那就是给自己最亲的人主刀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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