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校园被雨泡得发胀，实验楼屋顶漏水，201教室的地砖东一块西一块泛着幽光。我把雨伞立在门后，伞尖滴下一串浑浊的水线，像临时划定的时区——潮湿地带与干燥地带各自为政。
老周临时加了早读，群里通知七点集合，可直到七点一刻，201还空着半张桌子。林野踩着七点二十的铃声进来，校服外套裹在书包外面，滴着水。他一边走一边甩头发，水珠溅到讲台，啪嗒几声，像某种不合时宜的鼓掌。
“堵车？”我随口问。
“堵人。”他抬手把书包丢到椅背，嘴角勾了一下，却没继续解释。我低头拆试卷袋，没再追问。
宋知挽随后出现，手里抱着一摞新打印的听力材料，用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仍被潮气蒸得发软。她皱眉，抽出最上面一张，轻轻抖动，纸页发出无力的哗啦声。“等会儿去借台风扇，不然墨味全闷在里面。”
江辞顶着雨练完百米，裤管淌水，一步一个水印。他把椅子反过来跨坐，下巴抵着椅背，看我们摆试题，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季夏最后进门，吉他套了双层塑料袋，仍不放心，拆开后一根根试音，每拧一次弦，就抬头望一眼天花板——那里有一道黄色水迹，正好处在吉他正上方，像一条随时会坠下的蛇。
许栖迟把电脑屏幕调到最亮，背景是白色的空白文档，光标一闪一闪。他敲下一行字：湿度百分之八十五，适合霉菌，也适合坦白。敲完又删了，只剩光标在原地跳动，像找不到入口的迷路者。
八点整，计时器开始。今天的任务是理综选择题限时五十分钟，我负责讲解，其他人互换批改。雨声在屋顶汇聚，再沿着排水管砸向地面，发出均匀的鼓点。我抬头写板书，粉笔灰被湿气压得很低，悬浮在肩膀高度，像一层不肯散去的雾。
林野坐在我左手边，卷子摊在面前，却迟迟不拿笔。他的目光落在窗玻璃，雨滴在那里蜿蜒成细小的河流。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操场被雨幕切割成无数碎片，红色跑道褪成暗褐。
“第3题，电磁复合场。”我敲黑板，声音比平时低，怕惊扰了雨。林野回过神，低头看题，铅笔在草稿纸画了一个圆，又画一条切线，却停在那里，没有后续。
五十分钟到，计时器发出长鸣。我收卷，顺手把林野那张也抽走，他没阻拦，只把铅笔一扔，笔滚到桌沿，晃了两下，落地。
交换批改时，宋知挽拿到江辞的卷子，红笔在第四题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江辞不以为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故意的，看你会不会注意到。”宋知挽抬眼，目光穿过雾气，声音轻却锋利：“别拿做题当玩笑。”江辞笑，嘴角扬起，却不再说话。
许栖迟把批完的卷子推回给我，屏幕上的光标仍在闪。他在文档里写了一句话：有人把答案写错位置，有人把位置坐成答案。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讲解完毕，我宣布散会。雨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更密。季夏把吉他重新套进塑料袋，抬头看那条黄色水迹——它正缓慢地向前爬，离吉他盒只剩一拳距离。他皱眉，没说话，把盒子往旁边挪了半尺。
林野站在门口，背对着光，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伸到我的脚边，像一条不肯拐弯的河。我收拾书本，慢半拍，其他人陆续离开。201一下子空了，雨声灌进来，填满所有缝隙。
“走吗？”他回头问，声音被雨幕隔得模糊。我点头，拿起伞。我们并肩踏进走廊，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我们身后熄灭。
楼梯间潮湿，脚步声被吸附，只剩呼吸。下到二楼拐角，林野突然停住，我猝不及防，撞到他肩膀，鼻尖沾了雨水和织物柔顺剂的混合味道。他侧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说如果——”
感应灯在此时熄灭，黑暗裹住我们。他的声音断在半截，像被谁按下暂停键。灯重新亮起，他笑了笑，摇头，“没事，走吧。”
我站着没动，心脏在胸腔里敲出急促的鼓点，一下，一下，像远处屋顶的雨，找不到排水口。林野已经走下几级台阶，背影被灯光切割成明暗两段，似乎随时会错位。
我抬脚跟上，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放大，混进雨声，像某种即将决堤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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