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老师!我是童钰!”童钰兴冲冲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他根本没发觉姐姐情绪不对,不仅如此,还顺手将她拽到了门前。
“进。”门内传来一道毫无情绪的嗓音。
童潆浑身一抖,缩回发凉的指尖,下意识想逃。
可弟弟已经拧动金属门把手,莽撞地将她推了进去。
“老师,我把我妈带来啦!”童钰小跑到办公桌前。
喊“妈”的时候,他还特地回头瞄了姐姐一眼,心想,这回他总没说错吧。
正伏案批改作业的男人闻声抬眸,目光越过童钰,落在了他身后的童潆身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童潆根本无处可逃。
她呆立在原处,下意识埋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装扮,洗旧了的牛仔裤,随手套的T恤,鸡窝似的头发……
怎么看都显得疲惫落魄,日子过得不尽人意。
她攥紧衣角,祈祷丰谨时认不出她。
办公室并没有其他老师,这会儿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蝉鸣声格外刺耳。
童钰站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困惑地挠了挠头,他们怎么都愣着不动了?
“啪嗒”一声脆响,一支圆珠笔从桌面滚落,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童钰反应极快,弯腰捡起老师的圆珠笔,双手递回桌上。
丰谨时接过圆珠笔,示意童钰站到一旁,转而看向童潆。
“学生家长,过来。”他的嗓音低沉,依旧不带情绪。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童潆的魂召了回来。
她缓缓挪动略微麻木的双腿,在距离丰谨时三步的距离站定,视线始终垂在桌面上,不敢抬眸。
“确定这是你妈妈?”丰谨时终于将目光转向童钰。
“对!”童钰挺直腰板,回答的洪亮有力,生怕露馅。
“好。”丰谨时轻轻颔首,语调微妙地上扬,“那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妈妈单独谈谈。”
“好的老师!”童钰如蒙大赦,转身时还不停冲姐姐挤眉弄眼。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的瞬间,童潆的心跳骤然加快。
办公室里只剩她和丰谨时了。
“童潆。”
几乎是门关上的刹那,他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语调张弛舒缓,像在念一句尘封多年的旧诗。
童潆呼吸一屏,猛抬起头。
他果然认出了她。
慌乱的视线不经意间和他对上,可他的镜片却因太阳的折射而泛起一层白光,看不清镜片后的神色。
“坐吧。”丰谨时率先别开眼,让她去坐对面的椅子。
童潆机械般抽出椅背,顺带扒拉了一下混着汗黏在脸上的发丝,她暗自叹息,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地与他重逢。
坐直后,她小动作很多,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丰谨时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敲,“别在我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
明明是句调侃的话,他的神色却毫无波澜,连眼睫都没颤动半分。
“我……”故地逢故人,童潆觉得这时最好与他攀谈叙旧,以缓尴尬,可当初他们闹得不欢而散,七年不相往来……
更何况,还是她有错在先,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空气又陷入长久的凝滞,腕表秒针转动的滴答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如坐针毡,从前在公司洽谈几百万的项目都没这么紧张。
她不知道丰谨时为何再度沉默,莫不是在等她的反应?
于是她在高压中抬起头,终于开始大胆打量起丰谨时。
岁月将他打磨得更加挺拔,肩膀越发宽厚,皮肤依旧白皙,却也不似少年时那种脆弱的苍白,而是泛着冷调的瓷光。
眉眼间的点点青涩也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锐利。
当他垂眸批改作业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冷漠。
而这样的冷漠,是初识他时,童潆在他脸上见惯了的神色。
她看着看着,眼神不自觉落在那双唇上——他那样冷淡的面容,偏偏嘴唇饱满红润,异常性感。
她还记得第一次吻上他时,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和他这个人没什么分别。
童潆还在回味初吻时酥酥麻麻的触感,却见他双唇一抿,饱满的唇峰抿成克制的线条。
“……”丰谨时足足被她盯着看了一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知道你弟弟犯了什么错吗?”
“啊?我弟弟?”没料到他一开口就揭底,童潆心头一跳,“什、什么弟弟?”
丰谨时往椅背上靠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当年举着照片满教室炫耀的弟弟。”
他的语调很轻,状态不似童潆那般紧绷,
童潆缩了缩下巴,想起读高中的时候,童钰正是一个乖巧可爱、圆头圆脑的奶团子,她恨不得让全班都知道她弟弟。
可如今,她瞥向窗外鬼鬼祟祟扒着窗户偷听的少年,嫌弃地摇了摇头。
见她不语,丰谨时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改装路由器,“他自己做的?”
他又恢复到严肃的语气,童潆莫名有种学生时代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眼前的金属部件泛着摄人的冷光,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大概、也许,是吧。”
“好,”丰谨时作势起身,“那不妨请童钰同学演示一下怎么组装。”
“别!”童潆慌忙按住他的手臂,隔着衬衫,她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骤然绷紧了几分。
“是我做的半成品,”她无奈道:“被他偷拿的!”
“童女士。”丰谨时长眉微蹙,冷冷抽回手臂,“请管好您的发明。”
柔软的衣料迅速滑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停留,不必看他的表情,童潆能猜到,他不开心了。
窗外,童钰整张脸贴在玻璃上,惊恐地看着姐姐对老师“动手”。
姐姐该不会要打老师吧!!!
还好,没过几秒钟,他们相继坐回原位,看起来“相敬如宾”。
这股微妙难言的氛围感,让童钰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成语。
刚刚的一切就像是幻觉,丰谨时很快调整好情绪,有条不紊地翻动着桌面上的试卷,从中拿出一张,递给童潆,“你弟弟的周测试卷。”
童潆接过试卷时,心情异常沉重,像在领一封军令状似的。
但当她看见成绩栏鲜红的60时,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这不是及格了。”
话还没说全,丰谨时就补充道:“满分120分。”
她惭愧地低下头,迅速扫了眼试卷,看见童钰所有选择题都选了“C”,所有填空题都蒙的“1”。
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居然这么蠢,不会做就算了,要蒙也得蒙点不一样的啊!和她根本不像一个妈生的!
可她将试卷一翻,看到最后几道题下密密麻麻的字时,态度转了个大弯。
她惊喜地抬头,“压轴大题居然做对了,看来我弟也不笨嘛!”
丰谨时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双眼眸毫无情绪波动。
童潆尴尬地收回笑脸,惋惜地拍了下桌子,做恼怒状,“唉!这孩子,我也想不通他一天天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丰谨时也不理解童钰的行为,但作为班主任,他不能放任他,“我看他或许是有什么心事,你和你父母有机会找他谈谈心吧。”
“嘶!”童潆这时已在他面前彻底放松下来了,她撇撇嘴,又看了看卷子,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看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对数学老师有意见?”
“……”丰谨时垂眸睨她,眸色晦涩难言,良久,他扯动嗓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叫他进来当面聊聊。”
话刚说出口,童潆猛然想起,弟弟似乎说过他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
“不,不用!”眼见着丰谨时梅开二度,又要站起,童潆再次伸手拦他。
只不过这次丰谨时早有防备,精准避开了她的袭击。
“这样不好!”童潆扑了个空,声音逐渐急了起来,“他要是真的对你有意见,肯定不会当面说的!”
丰谨时想了想,坐回原位,原想再交代些什么,却听见童潆嘀嘀咕咕:
“该不会是你对他太凶他了吧?他那天回来还哭了呢!”
“我看起来很凶吗?而且,你觉得他怕我?真的怕我的话,还敢找人假冒家长?”丰谨时气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会惹他生气。
听他说了一长串话,童潆笑眯眯拍着胸脯,“家长家长,不就是家里的长辈嘛!我怎么不算他家长啊?”
丰谨时摇摇头,“巧言令色。”
童潆得寸进尺,拿起他手腕旁的圆珠笔,随手转动着,强装漫不经心地和他开玩笑,“丰老师,你可别因为咱们俩的事,就故意针对我弟弟呀。”
她笑得云淡风轻,丰谨时沉默一瞬,轻飘飘地说:
“已经翻篇的事,谁还会耿耿于怀、斤斤计较呢?”
亲耳听到这番话,童潆攥紧了手心的圆珠笔,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不是所有的重逢,都如童话般美好。
“教务处那边,已经替你弟弟摆平了,学校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但他需要写个检讨书。”丰谨时对待学生绝不马虎,他希望童钰的家人多重视他的学习,“代为告诉你的家长,让他们多关注你弟弟……”
童潆松开圆珠笔,挤出一个笑容,用不耐烦的语气轻巧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见吧!”
也没等他回应,她就疾步离开了办公室。
“……”丰谨时有几分措手不及。
直到那道潇洒的背影从余光中淡出,他的眼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一把摘下眼镜,瘫靠在椅背上,僵直地盯着天花板,逼迫自己收回目光。
四下寂静,唯余混乱的呼吸声和躁动难抑的心跳声。
指腹的眼镜腿晃来晃去,像催眠的摆钟,引他回溯最深刻最眷恋的记忆。
.
校门口,童钰边走边回头眺望远处的办公楼,“天哪!我从没见过丰老师脸色这么难看,你和他说了什么?”
“回家吧,回家吧……”童潆垂着双臂,有气无力地游走着。
童钰赶上姐姐的步伐,急切地询问她:“事情摆平了吗?老师原谅我了?”
童潆的双眸了无光彩,低声嘟囔着:“原没原谅你我不知道,反正好像还没有原谅我。”
刚应付完丰谨时,她疲惫得很,更何况正值晌午,太阳逮着头顶晒,她只想赶紧回家躺尸。
“……”童钰越看越觉得姐姐不太对劲,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出校门后,他们遇到了今天最糟糕的事情——他们家老当益壮的小电驴,不见了!
童潆站在她之前停车的位置,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我的车呢?!”
她不死心,探头在校门口的行道树旁找了个遍,可周末的校门口冷冷清清,空无一车。
“哪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电动车!!!”童潆扯着嗓子咆哮出声。
因为丰谨时,因为暴晒的天气,更因为这可恶的电动车,她感到无力、酸涩和委屈。
炎炎烈日下,她几近崩溃,很想大哭一场。
童钰看见姐姐抽泣了两下,彻底慌了,“姐,你别哭啊!”
“大爷呢?门卫大爷在不在?”童潆憋住了眼泪,狂暴地走到保安室,可保安室也空荡荡的。
她气得发抖,好你个大爷,居然玩忽职守!
“云栖一中,治安堪忧!”童潆掏出手机,恶狠狠地解开手机密码,同时咬牙切齿道:“我得把那个破车找到!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童钰连忙拉住她,“算了吧,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了,本来就差点被老妈当废品卖掉,说不定别人以为是废品,就给收走了……”
他尽力安慰姐姐:“没准都不值50块钱,为这点事浪费警力是不是不太好?”
童潆撇着嘴角,不甘心地熄掉了手机屏。
童钰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要不,我们去等公交吧?”
童潆没有反应,她不甘心,还在做心理斗争。
突然,童钰欢呼出声:
“姐!我想到办法了!”
他一惊一乍的,童潆的情绪都被吓断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校门,正见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直直地从校门口驶出。
童钰誓要带姐姐蹭上车,一边招手呼喊一边径直跑上前拦车,
姐弟俩杵在大马路中央,驾驶室的人很难不注意到他们。
车窗缓缓摇落,丰谨时的视线精准落在窗外的童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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