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白言的课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纪裴陌走进教室时，发现新同桌已经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道复杂的物理竞赛题。
"早。"纪裴陌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将书包甩在桌上。
白言笔尖一顿，抬起头来："早。"他的声音很轻，右眼下的淤青比昨天淡了些，却依然明显。
纪裴陌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那道伤痕。白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脸，让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受伤的部位。
"一中转来的？"纪裴陌翻开课本，状似随意地问，"为什么转学？"
白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家庭原因。"
这个回答让纪裴陌挑了挑眉。他听说过一中，那是所重点中学，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从一中转到他们这所普通重点，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那道题，"纪裴陌指了指白言的笔记本，"你的解法太复杂了。"他抽出一张草稿纸，快速写下一个简洁的公式推演，"用这个更简单。"
白言凑过来看，一缕头发滑落下来。纪裴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某种廉价洗发水的薄荷气息。
"确实。"白言点点头，眼睛微微亮起，"但考试时用我的方法更稳妥，你的解法需要特定条件。"
纪裴陌有些意外。大多数人要么盲目崇拜他的解题方法，要么不服气地坚持己见。很少有人能这样理性分析。
"你参加过竞赛？"他问。
"嗯，物理和数学。"白言的声音依然很轻，但说到专业话题时，语速明显快了些，"去年物理省级二等奖。"
纪裴陌正想说什么，周宸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老纪！大事！"他猛地刹住脚步，看到白言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呃，新同学也在啊。"
"什么事？"纪裴陌不耐烦地问。
周宸凑到他耳边，却故意用白言也能听到的音量说："老王头找你，说下个月的数学竞赛要你和白言一起参加培训。"
纪裴陌皱眉："不是一向我一个人吗？"
"今年改规则了，要两人一组参赛。"周宸摊手，"老王头说白言在一中时成绩比你还稳。"
白言闻言轻轻摇头："没有的事。"
纪裴陌盯着白言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我去找老王头。"
数学办公室门口，纪裴陌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老师们正在交谈。
"白言那孩子真不容易，"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传来，"他母亲早逝，父亲...唉，这次转学也是因为家庭情况特殊。"
"脸上那伤..."另一个女老师欲言又止。
"别问了，校领导打过招呼，这事别声张。"王老师叹了口气，"学习上多关照他就是了。"
纪裴陌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敲下去。他转身往回走，心里莫名烦躁。回到教室时，白言正在收拾书包，见他进来，动作顿了一下。
"下周一放学后，数学培训。"纪裴陌简短地说，"别迟到。"
白言点点头，将一本厚重的《高等数学》塞进书包。纪裴陌注意到那本书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放学铃声响起，白言迅速起身离开，像一阵无声的风。周宸立刻凑过来："怎么样？老王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纪裴陌盯着白言空荡荡的座位，"查一下白言在一中的情况。"
周宸瞪大眼睛："哇，纪大少爷什么时候对新同学这么感兴趣了？"
"少废话。"纪裴陌踹了他一脚，"就是好奇。"
"得令！"周宸做了个夸张的敬礼动作，"不过说真的，那小子看起来挺奇怪的，一整天除了回答问题几乎不说话。"
纪裴陌没接话。奇怪吗？或许吧。但比起班上那些整天叽叽喳喳的同学，他倒觉得白言这种安静更让人舒服。
接下来的几天，白言就像教室里的一道影子，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看书要么趴在桌上休息，从不参与同学们的闲聊。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无论多难的题目，他都能迅速解答，甚至几次提出了连老师都没想到的巧妙解法。
周五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放学节奏。纪裴陌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瓢泼大雨皱眉。他没带伞，而司机今天请假。
"要一起走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裴陌回头，看见白言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已经有些磨损。
"你住哪个方向？"白言问。
"锦绣花园。"纪裴陌回答，那是本市最贵的高档小区。
白言点点头："顺路，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雨下得很大，一把小伞根本遮不住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白言不动声色地将伞往纪裴陌那边倾斜，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
"你住哪？"纪裴陌问，刻意放慢脚步配合白言的步调。
"前面的老小区。"白言含糊地回答，眼睛盯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纪裴陌突然注意到白言的右手腕从袖口露了出来——那上面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白言迅速拉下袖子，但已经晚了。
"不小心划的。"白言低声说，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
纪裴陌没有追问。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转过一个街角，白言突然停下脚步。
"我从这边走。"他指了一条小巷，"你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到小区了。"
纪裴陌皱眉："伞你拿着吧。"
"不用。"白言已经将伞柄塞到他手里，"我习惯了。"说完，他转身冲进雨中，瘦削的背影很快被雨帘吞没。
纪裴陌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带着白言体温的伞柄。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一段距离。白言穿过几条小巷，最后走进一栋墙皮剥落的老式居民楼。楼道昏暗，纪裴陌看到三楼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
他记下地址，转身离开。雨已经小了些，但他还是撑开了那把黑伞。伞骨有一处用胶带缠着，显然是修过的。纪裴陌莫名想起白言洗得发白的校服和那本边角磨损的《高等数学》。
周末两天，纪裴陌待在自己宽敞的卧室里，面前摊着竞赛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弟弟纪裴星在楼下弹钢琴，父母不时发出赞叹声。他戴上耳机，打开手机，周宸已经发来了关于白言的调查结果。
"白言，一中年级前三，物理竞赛省二等奖，数学竞赛省一等奖。父亲白志强，机械厂下岗工人，有酗酒记录和...家暴案底。"周宸的消息后面跟着一个皱眉的表情，"他妈五年前癌症去世，据说他爸从那以后就彻底颓废了。"
纪裴陌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起白言手腕上的伤疤和脸上的淤青，突然明白了什么。
周一早晨，纪裴陌比平时早到校半小时。教室里空无一人，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进口药膏，放在白言的课桌抽屉里。那是他母亲从瑞士带回来的，对淤青有奇效。
白言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看到纪裴陌时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比他更早。他坐下时，纪裴陌闻到一股更浓的药味。
"你受伤了？"纪裴陌脱口而出。
白言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旧伤。"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试卷，"我整理了一些竞赛可能会用到的题型。"
纪裴陌接过试卷，发现每一道题都有两种以上的解法，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谢谢。"
数学培训课上，老王头将两人分在一组。白言解题速度极快，但每当需要上台演示时，他都会让纪裴陌去。几次下来，老王头忍不住点名："白言，这次你来讲解。"
白言站在黑板前，声音比平时更轻，但思路异常清晰。纪裴陌注意到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正好遮住那道伤疤。
"配合得不错。"下课后，老王头满意地说，"照这个状态，下个月的竞赛很有希望。"
走出办公室，白言突然开口："为什么选我？"
"什么？"
"你明明可以选周宸或者其他成绩好的。"白言直视他的眼睛，"老王头说你坚持要和我一组。"
纪裴陌没想到老王头会把这个说出来。他耸耸肩："你解题思路特别。"
白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谢谢。"他顿了顿，"药膏也是。"
纪裴陌心头一跳，没想到他发现了。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这一刻，纪裴陌突然觉得，这个夏天，似乎没那么闷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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